<p class="ql-block"> 文章里的图片均为老七采集。</p> 知青岁月很蹉跎 <p class="ql-block"> 那年生,老七十六七岁,正是花样年华,被迫中断学业上山下乡,从此一头栽进了大巴山的黄泥巴。</p><p class="ql-block"> 城里头长大的女娃子尚且读不成书哒,在大巴山农村的女娃子就更是莫想读书哒。在乡坝头,读书总是儿娃子的事情。我们生产队那些和老七差不多大的女娃子一般都没读过书,更晓不得大山外面的世界是个么子样子,老七在生产队的时候,她们最远只去赶过中和场,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所以放个好人户,成了她们今后人生的唯一希望,因此女娃子家家的都喜欢在针线活路上下工夫。</p><p class="ql-block"> 大巴山的农民都认为“要得女子好,就看针线巧不巧。”放人户说亲的时候,媒人都要把女娃子的针线带过去给男方的那一房人看,先把针线活路看起哒再说看人的事。老七看那些女娃子做得最多的就是鞋垫,在坡上做活路只要喊一声歇气,把连立马就从围腰的衣兜儿里头把针线个翻出来哒,个个都是在扎鞋垫,还是人手一个样子,没得重样了的。</p> <p class="ql-block"> 用心灵手巧来形容她们一点不过分,扎鞋垫从来不用画底稿,随便哪个都可以凭手扎出各式各样的图案,花样翻新,好看得很。老七当年就只是觉得嘿门奇怪:“这些女娃子又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学过画,啷门恁个会搞整哦?硬是螺蛳有肉在肚皮头!”</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大巴山嘿穷,她们做鞋垫用的材料大多是穿过的旧衣旧裤,拆洗后选出还能继续使用的部分,要先打成布壳儿,就是在门板上把旧布用麦子面搅的浆糊一层层裱在一起再晾干,然后在供销社买些五彩土线,在裁成鞋样的布壳上就可以开始飞针走线哒。</p> <p class="ql-block"> 才下乡的时候,老七的情绪是非常抵触的,觉得接受“派人吃”的再教育是脱了裤子打屁——多余,是落后在教育先进。生产队的那些女娃子跟老七差不多年龄的都是一群没读过书的文盲。女娃子家一般都是在一堆做活路,在一起耍的时候尽问一些“城里头的‘马路’是不是要走马?过马路是不是要过马?你们那个凼方有没得月亮?你们的月亮有没得我们的大?……”类似这种傻戳戳的问题搞得七知青晓不得啷门回答,所以歇气的时候还是看她们做鞋垫好些,至少她们的针线活路还是让人佩服,免得跟她们扯那些懂不起的野白。</p> <p class="ql-block"> 歇气的时候女娃子相互之间也要经常涮坛子:“耶!你个杂的尽个是想的好事情嘛,一个鞋垫子扎得个开花开朵的!说清白!是扎给那个看的?是不是你的那个他哦!”看到做起恁个好看的鞋垫,老七有些搞不醒豁哒,反正都是要遭踩在脚底下的眼睛都看不到的东西还费力巴哈的搞整个么子?绣个枕头花摆起还看得到噻!于是就问队长黄驼背的女儿小梅:“你们啷个光是扎鞋垫儿哦?踩到脚底下又看不到?枕头花样你们扎不扎?”她车起脑壳把周围团转看一圈哒悄声说:“背时鬼!枕头花那些东西啷门敢当到人做嘛,瓜里巴起(丢人现眼)的噻!”老七当时听哒简直是一头雾水,始终搞不醒豁当到人做个枕头花样为么子是瓜里巴起的?那时候的老七单纯得有些傻戳戳的。于是山坡上响起一片象铃铛一样清脆的笑声:哈哈哈!七知青也有搞不醒豁的事情哈!老七过了好几年之后才搞醒豁当到人做枕头花样是瓜里巴起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 实在是无聊哒,老七的手也跟到刨搔(刨搔就是痒的意思,大巴山农村不能随便说“痒”,那是怪话)也跟到她们一起扎鞋垫,心里面还嘿较劲,就不信又会画画又有文化的七知青扎出来的鞋垫还遭别个比下去哒!出工歇气把连一起看活路的时候,她们也嘿门喜欢老七的花样,都说样子好看得很,她们惊讶七知青的心思和手巧,还跟老七涮坛子:“咦呀——!七知青还有恁好的针线哦哈,干脆在我们这凼方找个小伙儿嫁哒嘛!”个杂!还要把老七的花样借用在她们自己的鞋垫上,但是一扎出来那花样的味道就变得完全不同哒!那种感觉好比是油锅里面丢鹅石板儿——炸石(扎实)得像红苕坨坨一样的丰肥。</p> <p class="ql-block"> 多年以后老七做民艺研究,写了文章“垫在脚下的历史”,对鞋垫纹饰有过一些研究。大巴山女娃子扎的鞋垫,构图饱满,色彩灿烂,造型生动,朴素大方,针线密实,做工细致。在制作的针法上,有全部绣花和全部挑花的,也有挑绣结合的。在构图上分为分段式和连贯式两种:分段式的结构分为前后两段和前中后三段,图案和色彩丰富多变,非常美观;连贯式以对称连续的花样或一枝花或一束花为主要图案,图样自由舒展占满整个鞋垫。一双鞋垫就是一幅图画,既是艺术品优美好看,又是实用品结实耐穿。</p> <p class="ql-block"> 老七当年和巴山女娃子比手巧就胜在自由式的花样,而她们大多是每隔五根纱架一针的十字绣数纱花,用这种针法做的鞋垫嘿扎实还嘿经穿。后来她们借用老七的花样又用自己的针法,把个鞋垫扎得飘瓢色色的,当年这种独特的民间审美形式给老七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七知青自认一双手还是不笨,却无论如何也扎不出大巴山妹儿的那种朴实丰肥的味道。多年以后才搞醒豁原因:老七和她们的心境完全不一样!</p> <p class="ql-block"> 在十六七岁的年龄,的确应该是一个人的花样年华,却被迫插队大巴山区,原以为这辈子的花样年华从此掉进了苦难的黄泥巴再也看不到前途和希望哒,总觉得自己就像那些好看的鞋垫,任凭你开花开朵,终究还是要被人踩在脚底下,是没得人看得到的……但是,生产队的那些跟老七一样在花样年华的“派人吃”们却把花样年华的花样一针一线开开心心的扎在鞋垫上,她们的生活都是一样的苦涩艰难,一样的难有一餐饱饭,为个么子她们在花样年华的花样却美得让人惊叹?!是那鞋垫上寄托了对未来生活所有美好的期望和全部的情感吗?那些五彩土线是从心里面抽出来的根根情丝吗?老七和她们同样都活在苦难的黄泥巴,而她们却能从黄泥苦水里开出艳艳的花来,才不管是不是要遭踩在脚下,更不去想别个看不看得到,正如慧慧请老七帮她在鞋垫上画两朵莲花的花样子,她说是想要:脚踩莲花……</p> <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后在艺术馆工作,奉命收集整理三峡地区的民间美术作品,历时八年之久。经手收集过多少双鞋垫已经记不清哒。记得有一次,有近十几箩筐的鞋垫汇总到了艺术馆,要老七负责分类处理,老七嫌那些鞋垫脏兮兮的还有难闻的味道,安排工人先抬出去清洗,自己躲在楼上画素描。好一半天过去哒,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七同志,说是鞋垫洗完哒,就晾在艺术馆的地坝上。老七伸个脑壳从六楼的窗子往下面一看,啊呀!满地坝密密麻麻的全是鞋垫,有上千双鞋垫晒在阳光下,开起五颜六色的花,那美丽震撼心灵,那情景令人难忘。老七木呆呆的看哒好久好久,思绪又回到跋涉在下川东山间的那些难忘的岁月,仿佛又看见了花样年华的山花烂漫……从此终于搞醒豁哒:从心里头开出来的花才是真正好看的花!而当年,同在花样年华的七知青,她的心里面有花吗?</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老七,实名戚序,女,画画的笔名广予,码字的笔名老七。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重庆大学教授,艺术学、美术学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