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一）5.12大地震六年之后的一次亲身体会

贺燕顺

去年在新疆认识了一个朋友，姓贾。我们一起喝酒聊天:聊北疆的草原，聊南疆的沙漠；他一直侃侃而谈，神色兴奋。他说到他十余年的新疆生活，说到十余年没有回家了。我问他老家是哪里的，他说是四川绵阳的。我问起了汶川地震，他忽然就脸色暗淡下来，然后就一个劲地喝酒，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14年了，也该写点什么，来纪念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只是为了忘却；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忘却。 2014年，汶川大地震过去六年了，在学校的组织下，我们有幸去了一趟九寨沟。 （一）我懂你的欲言又止 这次去九寨沟，我们是带着无限的兴奋与憧憬；“九寨归来不看水”，一股神秘的气息一直在诱惑着我们。 一高铁坐到了成都，吃火锅、游武侯祠、走宽窄巷，还实实地近距离地体验了川妹子的火辣与热情。我们一直激情四溢。在成都停留了一天多，再次启程。一个年轻帅气的导游上了车。他三十来岁，个子高挑而英气勃发，他的善谈再次燃起了我们“飞”一样的冲动。出成都，到都江堰，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个举世闻名的两千多年前的水利工程，又下车参观了蜀绣基地，热情的女教师开启了“买买买”的奇妙模式。谁也没有联想到汶川大地震，帅哥导游也没有提到大地震；即使当时的都江堰也是重灾区！一切还是在激动与兴奋中！出都江堰，旅游大巴翻越了一座大山，谁也没有留意到，导游再也没有说话，车里的喧嚣慢慢地停了下来，大家昏昏欲睡。穿过了一个长长的隧道，导游忽然说了一句：“到汶川了。”汶川！一个心痛到骨子里的名字！我的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先前的激情瞬间荡然无存！出发前没有谁知道要经过汶川。“我是汶川人。”导游开始了他的讲解。他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拿着话筒，面对着我们；先前清澈而灵动的眼神，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仿佛在陈述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车里安静得一片死气。“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我正带团从九寨沟返回，经过对面的那条老路。”导游顺手指了指河（岷江）的对面，依稀可以看到路的痕迹，但绝大部分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石头掩埋了。“那个时候正是旅游旺季，车子多，行驶缓慢；加上山上的碎石时不时的滚落下来，司机开得很慢。我的车坐满了39个游客，大家都有点累，昏昏欲睡。车子的最后排是一对新婚夫妇，北京过来的，旅游结婚，两人一路上恩恩爱爱。”导游停顿了一下，眼睛瞟了一眼河的对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我们的大巴车失控了，司机根本打不住方向，整个就是地动山摇。一块巨石从山顶滚下，乘客们尖叫起来。石头砸中了车子的后部，那对新婚夫妇当场就没了，手还一直拉着，没有松开。”导游说到这里，又瞅了一眼河的对岸。“地震了！”我们反应过来，司机迅速停了车。大家行李都没有拿。导游的语速是平缓的，我们的心却跳得厉害。“地震了！赶紧往山上撤！”我和司机几乎是吼叫着，顾不上死去的人，拖拽着受伤的几个。“我是当地人，大家跟我走！”导游一路的说下去。说到晚上有几个掉进了悬崖再无声息；说到有几个游客被石头砸中，当场就没了呼吸。天气又冷，又下雨，也没有食物，没有手电筒，没有手机信号；几分钟就有一次余震。孩子们走在中间，食物和水给孩子和伤员，山上有几个好心的农民摆了些红薯放在小路旁，这是半夜里恐惧而无助的人，眼前仅有的一丝曙光。“我们就那么走，凭经验看方向，晚上不敢睡觉，男人围在一起，女人和孩子能闭一下眼，我们只有二十多个人了，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开来。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我家——映秀镇。那里更惨！但毕竟人多一些了，也没那么害怕了。于是，我们的男人就跟当地人一起去救人。”“我们的大巴车，还有很多的大巴车就埋在那里，再也不可能挖出来了，还有很多的车子，很多的人……”导游没有再说下去了。“导游，那你的家人呢？”一个游客问道。导游别过脸去，没有说话。从汶川到茂县，从茂县到松潘，导游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懂你的欲言又止，我只听到岷江的呜咽声…… （二）地震之后的新生 岷江两岸的山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也没有草，天上连只飞鸟也看不到；山上都是碎石，随时可能滚落下来，很多地方用钢丝网盖住了。岷江的河谷种了些麦子、包谷，最多的还是花椒；花椒在这里比湖南要便宜一半。汶川的新县城建好了，建在河谷处；都是低层建筑，没有超过六层楼的，能抗八级以上地震。县城虽小，没有一个我们镇子大，看上去也很寒酸，但这里就住个安心。九寨沟的风景当然好，游客也多；听说我们去的那天，共接纳了七万多游客；晚上在羌族的镇子里有个演出，叫《九寨千古情》。演出的第三部分是地震体验。天地晃动的一瞬间，座椅急速下沉，我感觉那一刹那，生命就要离我而去；在灾难面前，人类是多么的渺小！整个剧场响起低低的啜泣声。从九寨沟返回，我们去了羌族古城。羌族人口本来就不多，又被地震带走了好几万。灾后新建了羌族古城，羌族同胞全部从山上迁下来了，集中居住在一起，发展旅游业。古城的导游不是春风满面，笑谈滔滔，而是严肃中透着坚毅；这些导游都是大地震的幸存者。我在一个小摊前驻足，卖羌笛的大叔吹着笛子；笛子很短，声音呜呜咽咽，不由得想起“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古诗来。笛子没有买，买了两个天青色的手工挽包，很好看，很有民族特色。便宜，四十块钱一个，我没有讲价。 （三）静默半小时返程的最后一站是映秀镇。这是电视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名字——汶川大地震的震中。导游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让我们自己去走走。来的路上我跟几个朋友商量好，每人买个千把块钱的东西，绝对不讲价。漩口中学的惨状，哪怕是时隔六年，仍然觉得是人间炼狱：整栋教学楼共5层，几乎全部沉入地里；当时正在上课的孩子几乎少有生还；隔壁的映秀小学，二百多个幼小的生命无情地逝去，挖出来的书包曾经摆满一操场。映秀镇东南方向的山坡上，埋葬着几千具来不及掩埋的尸骨。胡锦涛总书记的铮铮鼓励，又在耳边；温家宝总理的润湿的双眼，犹在眼前。 用一束朝阳，点燃祝福的烛光；用一缕白云，写满回忆的诗行；用一朵鲜花，盛开不尽的思念； 用一声鸟鸣，敲出祭奠的钟响…… 在破裂的汉白玉大钟前，我们敬献了花鲜花。静默了三分钟，不争气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不远处的新的映秀中学，能抗八级地震，我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走在映秀的街上，一张张淡漠的毫无表情的脸，坐在小店里，没有聊天，没有玩手机，连脸都是半侧着，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我们总想着去买个什么东西，但始终没有人搭理我们。六年了，逝去的亲人的面目已经模糊起来；活着的人还在悲痛之中。这种伤害，不是时间能够抹去的。一代人？两代人？衷心希望我们的同胞们能尽快走出悲痛，迎接新的生活。终于我们什么也没有买，带着一份沉重离开了映秀镇。 纪念，只是为了忘却；忘却，只为走向新生！ 2022年5月12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