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弄，在告别、重生、渡化中完成蝶变

低吟浅唱

　　在苏州腑地，有一个令人十分唏嘘的街巷叫太监弄。一向以＂一座苏州城，半部园林史＂而著称的姑苏，怎么可以给街巷起这么一个奇葩的名字，很多散谈之人急于想知道个中的缘由，作为一种明白，也有闲适之人乐意打开其中的密码。

　　提起太监弄，人们的脑海里自然会浮现出正史、野史及影视作品中身姿摇曳的太监形象：瘦弱的身躯着一丝不苟的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地向前微弯，叠于身前的手指镶嵌硕大的兰花指，细腔柔调里充斥＂万岁爷＂及＂服侍＂、＂福气＂、＂物件＂之类的贯常用语……

　　想象中的太监弄，一定会尽显旧屋陋巷、古里古怪的老态，即便是加以特殊保护，极目所见的也该是如下情景：慵懒的猫儿在屋檐底下打盹，高龄老妪在踮脚凉晒被单，满头灰发的老爷爷端着茶缸在下大棋。至少，巷弄体内也该分布着一条条难以数清的血管。然而，游人毕竟是想多了，这个早已抺去了原有胎记的街巷，见不到任何与太监相关的景物，也听不到资深老者那不疾不徐的故事讲述，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太监弄，位于苏州市沧浪区的北局与观前街之间，东出宫巷，西至邵磨针巷，是观前街的一条内街。唐代以前，太监弄因地处开元宫（玄妙观）的宫桥以西而得名为宫桥西巷，直到明代由于皇帝派金玉和如意两太监到这里监理丝绸并居住，遂改名为金玉如意弄，至于被官方正式定名为太监弄，那则是民国以后的事情了。

　　太监弄的确很值得玩味。千百年来，其厚重的历史感和地域感总能使人联想到曾经的过往。尽管现在很难找寻到太监弄的初始影子，但就其名称来说，实属迄今为止国内最值得考究的一条街巷，只有读懂了这条令人热血喷张的街巷，才能读懂中国的一段沧桑历史，才能反衬出往夕苏州的一派繁华。

　　对于太监弄的由来，历来说法很多，但无论怎样叙事，与丝绸相生相伴这一点都是确定无疑的。据考，明、清两代，朝廷每年都要委派太监来苏州监理丝绸，人数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由于这些太监大都居住在宫桥西巷，即现今的太监弄，故而得其名。《吴门表隐》记载，当时的太监金玉和如玉都曾在此居住过。

　　说到金玉和如意两个太监，人们自然会联想到那些阉割生殖器后失去性能力的男性。

在中国烟波浩渺的岁月中，太监作为皇室役使的宫廷要员，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曾经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那些有着宦官、阉人、中宫、内待、伴伴、公公等不同称呼的太监，既有机敏乖巧的一面，又有凶残暴戾的一面，权倾朝野，把持朝政早已成为去势太监的真实写照。

历史曾经上演过这样一幕讽刺剧，明太祖朱元璋最惧怕太监专权，但恰恰在他治下的朝代竟然成为中国历史上宦官最多且最有权势的时代，被后人耻称为最大的太监帝国。

　　从史籍记载上看，明朝内宫的宦官之所以全部使用阉人是有缘由的。主要是因为宫廷后宫主子及女眷众多，如果允许男侍随意出入，难免会发生秽乱宫帷之事。事实是，皇宫也确实有个別禁得住肉体却禁不住花心的去势太监，做出过除公开娶妻、纳妾、结对食之外的与后妃、宫女淫乱的苟且行为。

　　净室、净身、月牙刀，听起来就十分恐怖。太监也不易，泪水和痛苦始终深藏在不尽的辛酸中。

　　以柔软、飘逸而著称的苏州织品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吴国，也正是从那时起，经过历代＂罗桑女＂、＂浣纱女＂、＂织绸女＂的不息劳作，使苏州这个积聚绫罗之地逐步发展成一个锦绣之府。由此，大到天子龙袍、宫眷霞帔、官宦朝服，小到蚕、桑、丝、帛，各代帝王都格外重视苏州的丝绸业。

曾几何时，明朝时的苏纱、苏缎生产已发展到＂万户织机、日出万绸、衣被天下＂的程度。

据统计，在如今北京故宫所珍藏的18余万件织绣藏品中，有一半以上都来自于苏州织造。

　　面呈长方形，且有六个道口都可以通达观前街一带街巷的北局是打开太监弄大门的一把钥匙。因为这里曾经是苏州生产丝织贡品的中心，也是苏州织造局（衙门）的所在地。

说起北局，不得不提及南局。在苏州，除北局有一个织造局外，还有一个坐落在城南孔付司巷的织造总署，老百姓为了区别两家职能相同的官府，就简称其为南局。

所谓织造局，除是监管丝绸的机构之外，还具有织造丝绸及成衣制作的功能，相当于皇家的超级被服工厂。皇帝的龙袍，皇太后、皇后及妃子的凤冠霞帔，还有百官穿用的朝服等，都由织造局担当。

北局与太监弄近在咫尺。

　　翻开观前街一带近代或当代的史册，直接记载太监弄的文字尽管不多，但有两件事却不禁让人扼腕叹息。一次是清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天国起事，使苏州城内外战火弥漫，太监弄及其所在北局也未能幸免，房屋大部被焚，沦为旷野。另一件事虽然与太平天国战事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却对太监弄一带的历史文化传承有着一定的负面影响，这便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特殊时期所开展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长达十年的动荡使太监弄和它的老式店铺都被革了命，相当于与历史开了一个大玩笑，称其为一场历史性的误会一点也不为过。

　　横征暴敛是明代太监的一个代名词。万历年间曾发生过多起因太监滥征商税而激起民变的事件。比如，万历二十九年，由于织造太监孙隆下达＂一台织机要收银三钱＂的命令，致使众多织户被迫停业。迫于无奈的织工葛贤遂带领数千织工包围税政衙门，焚烧阉宦宅室，并击毙参随一人。孙隆惧甚，避走杭州。事后，为避免株连，葛贤挺身投案，下大狱，直到万历四十一年方始获释。

　　太监毕竟太奸，甚至连选择居住地都慧眼独具。他们选位于＂太监弄＂料理生活，不但饮食起居方便，还可以与始建于西晋咸宁二年的玄妙观相伴，消受井市繁华，尽享人间快乐，不可不谓老谋深算。

　　风风雨雨寒寒暖暖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暮暮朝朝

用苏州网师园这幅江南最好的对联来形容太监弄，很是恰到好处。

　　清末以来，北局及其幅射的太监弄的发展变化着实让人感触良多。

清道光二十年（1841年），由苏州地方绅士以募捐的形式第一次将巷弄改造成路宽3米的区街，当时的情形是，街巷窄若鸭肠，道路对过店铺里的人不出店门即可招呼或聊谈，甚至于对面伙计购物，只将纸包食品掷过去就行，即使雨天，也只须竹杆挑蓝子便可完成银物两讫。

民国十九年（1930年）的街巷拓宽改造，把原来的3米街面拓宽至8米，促使这里店家林立，生意兴隆。由于吃、穿、用、玩兼而有之，给无数游荡之人带来诸多便利和乐趣。

建国后，苏州人又多次对太监弄一带施行改造，道路先为方石铺就，后转为沥青铺设，路宽也逐步增至9一13米。车马相行，人声鼎沸，无不展示着这块江南福地的丰茂华滋。

1999年，历史再次续写了观前街及太监弄的篇章，苏州人用巨资一口气新改扩建道路37条，并新建建筑63幢，使这里成为名扬四海的商业、餐饮、文化、宗教、旅游的中心，是当之无愧的＂姑苏第一街＂。

　　面对如今太监弄一带的格局，坊间也时常流露出不同的声音，一些老苏州认为，改造后的太监弄地标性民国建筑已然消失殆尽，传统文化项目至少也丢失一半，这是一种无法弥补的损失。也有想在太监弄尴尬一把的外地人，因擦不出一点与太监柤关的电光石火而不断吐槽，更有个别访客为见不到意想中的太监弄，愤而建议去除太监弄的名称。对此，现实只能无奈地回应，存在就是合理。

　　不念岁月沧桑，只重现实明艳。繁华的街面，潮流的建筑，鼎沸的人流，林立的酒肆，蜂拥的食客，这便是令人心旌摇动的太监弄。没到过太监弄这一苏州第一美食街，又岂能闻到姑苏满溢的井市味道。

　　生活在＂太监弄＂的人们向来热情、好客，一经与之深聊，定会心舒意朗。尤其是她们所操持的＂吴浓软语＂，更让人顿生软糯、甜蜜之感。话语间无论是＂走煞太监弄＂、＂晒煞太监弄＂、＂吃煞太监弄＂之类的俚语，还是＂这里人忒多，妳们白相（游玩）吧，我就不轧闹猛（凑热闹）啦＂、＂哦哟，又有访客白相太监弄来哉＂之类的吴音，听起来十分有趣，很逗。

　　太监弄里的苏帮菜之所以倍受青睐，很大程度上在于它有着一套完整的流程：开始的时候是冷盘，接下来是热炒，热炒之后是甜食，甜食过后上大菜，大菜后面是点心，最后以一盆大汤作总结。这一套复杂的程序，既让人眼花缭乱，又使人印象深刻。

　　太监弄美食街最不缺少的是能够引领时尚的潮流酒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当属那些过目难忘的老字号。

　　始建于清乾隆二年的松鹤楼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是太监弄老牌面酒店的代表。有小姐姐介绍，这里是小说《天龙八部》乔峰和段誉结义的地方，也是电影《满意不满意》的取景地。又有＂大明白＂白话，当年乾隆下江南，曾大闹过松鹤楼。对于太监弄，清代沈朝初在《怀江南》中曾这样描述：＂明月灯火照楼头，雅座列珍馐＂。

　　得月楼饭店堪称太监弄的精典。这家餐馆不仅做的是清一色的老牌苏帮菜，更是影片《小小得月楼》的拍摄地，至今，酒店的外貌及内部格局还都基本保持着拍摄电影时的原样，甚至选用的服务员依旧是阅历较深的老阿姨、老牙叔。

　　来到太监弄，总是要吃一碗苏式汤面的。因为，汤面的汤料十分讲究，其配方有鳝骨、鸡骨、猪骨、蹄髈、虾壳、青鱼、火腿等多种原料。苏式面曾凭着518种浇头成为世界之最。有食客这样表述，一碗苏式面，就像一个纯情少女，将苏州人的细腻、精致发挥得淋漓尽致，要想寻味太监弄，只需香唇一碗面。

　　太监弄的夜晚是迷一般的存在，微软的熏风和璀璨的灯色交织在一起，给人以别致的超级享受。不到太监弄一带弄弄夜市、夜食、夜购、夜娱、夜游、夜宿，就等于没有到过江南，更没有到过姑苏……

撰文：低吟浅唱

摄影：翰东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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