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天,去乡下游玩。一只红公鸡撞进我的视线。它高大,魁梧,羽毛闪闪发光,远远看去,活脱脱披着一身火红大氅,围着金黄色围脖的大将军。它慢慢地踱步,时而伸直脖子扫视着周围,时而点头啄食着地上的草籽,时而又“喔喔”地高声啼叫打鸣。</p> <p class="ql-block"> 右手边也有鸡,而且不是一只,是一群,但它们是被围在栅栏里的。隔着栅栏,我拍了几张照片,那群鸡是一公N母,公鸡雄赳赳抻着脖子四处闲看,很像东北家庭常见的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成天当甩手掌柜的老爷们儿。而那些母鸡则不停地啄食,还不时用双脚使劲地往后扒,很像戴着围裙在客厅或厨房不停忙活的太太们。</p> <p class="ql-block"> 但我的目光最后还是聚焦在那只闲庭信步的红公鸡身上了。你看它的冠子!</p> <p class="ql-block">放大,看得清楚。</p> <p class="ql-block"> 对,它的冠子是秃的,没有冠锋。对比一下去年在安波大集拍的大公鸡,差别一目了然。正常的大公鸡,它的冠锋是锯齿型的,有点像西藏的南迦巴瓦峰,尖锐,挺拔,似要刺破青天。</p> <p class="ql-block"> 那这平秃的冠子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这是它从小打架斗殴被对手咬的!</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养过鸡,那是1968年。66年文革开始,破四旧,立四新;67年斗争深入,文攻武卫,“8.24”,“9.15”,“10.30”,“11.26”,直到68年的“4.3事件”火烧大连饭店,革联总部和工总司大打出手。彼时我五年级,基本不上学,上学也不上课,成天到处看大字报,看武斗。母亲担心出事,就想出养鸡拴住我们哥俩的主意。我和哥哥都高兴,觉得新鲜好玩。哥哥还研读了一本如何养鸡的小册子。</p><p class="ql-block"> 小鸡仔是在玉华市场的路边买的。农民挑着两个大筐,直径一米多,高30多厘米。里面满满的小鸡,一个个毛绒绒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哥哥用手指“砰砰砰”敲着筐沿,那小鸡们以为有吃的,便争先恐后地挤过来,个大壮实的简直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冲过来的。哥哥专挑这样生龙活虎的,捧起来,看看它的嘴,捏捏它的腿,甚至还拎着小鸡的爪子,让它大头朝下呈倒悬状,小鸡于是就拼命的躬身向上挣扎,那动作很像我们在大学体育课练的单杠“卷身上”。反正,哥哥知道什么样的鸡健康好养,书上都是有说道的。</p><p class="ql-block"> 一共买了4只。</p><p class="ql-block"> 啊,写到这里似乎应该上一张照片哈,小鸡仔啥样啊?唉,那时连人都照不起几张像,还照鸡呢,想的美!</p><p class="ql-block"> 刚养鸡时,啥也不懂。我家住的是日本平房,屋里是地板。我们发现小鸡总去叨地板缝,为什么呀?“妈妈,那地板缝里都是灰尘泥土,有什么可吃的,不脏吗?”母亲告诉我们,“那泥土吃下去也有用,在胃里帮助磨碎食物,有利消化”。是这么回事啊!我和哥哥对小鸡喜欢的不得了,动不动就把它们捧在手里,端详啊,抚摸啊。后来听对门大奶说,不能老捧手里,小鸡会“伤热”的。又长了知识。还有呢,鸡洗澡不用水,是用土。夏天,它们趴在院子里,振动着翅膀,把泥土卷到身上,“噗噗噗,噗噗噗,”弄得浑身上下,毛里毛外全是沙土。静静地趴了一段时间后,起身使劲地一抖,又把沙土抖落掉了。大概是有解暑的作用吧,我们称之为:“洗干澡”。</p><p class="ql-block"> “有苗不愁长”,小鸡转眼就长大了。母亲原还指望下几个鸡蛋改善生活,哪成想,长大一看,齐刷刷一排“小子”,全是公鸡!公鸡就要淘气,就要打架,哥儿四个你咬我,我叨你,没几天就分出胜负,排出座次了。就像床底下大大小小的瓶罐里养的蛐蛐分别封为“大王”、“二王”、“三王”一样,我们也给公鸡们授衔。大王——大白鸡,二王——花公鸡,三王——小白鸡。那剩下的就是四王了?哪呀,它根本算不上王,因为它太缺少公鸡的性格,遇到谁都不敢打,不能打,就连它的冠子都发育的窝窝囔囔,所以我们对它基本忽略。</p><p class="ql-block"> 公鸡一天天长大,也留下来好多有趣的事。其一是“打鸣”。伟人有诗曰:“一唱雄鸡天下白”,小时还学过课文《半夜鸡叫》,都是提示我们,鸡在黎明时会高声啼叫,俗称“打鸣”。但我后来发现,它白天也打鸣,而且与邻居的鸡遥相呼应,此起彼伏。有时是我家的鸡先叫,邻家的跟着也叫;有时是邻家的鸡叫了,我家的也跟着叫起来。好奇心使我想做个实验。有一次,我趴在小气窗口,模仿着鸡的腔调,不停地叫着:“喔喔喔——”,“喔喔喔——”,我学得很像!结果,没一会儿,鸡圈里的4只公鸡全都鸣叫起来。大白鸡,红公鸡,小白鸡…一个个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它们的音色有些沙哑,但分贝很高。那旋律,如今用简谱写下来,大概也能近似地再现吧。有的是“565——”,有的是“5565——”,也有的带有尾音,“565——4321”。它们早晨打鸣,白天打鸣,甚至快要日落时也会打鸣的。看起来,不但有“一唱雄鸡天下白”,也有“一唱雄鸡天色昏”的。</p><p class="ql-block"> 其二是“踩鸡”。我家的鸡全是公的,邻家就不了,他们有母鸡。不上学时,我们都把鸡放出来,公鸡母鸡就凑到一起了。它们长大了。公鸡除了相互打打闹闹,还骚扰母鸡。它们一边偏着身子,用一侧的翅膀绊着腿,发出“啪啪”的声响,一边跌绊着靠近母鸡。那个样子,就仿佛坏小子在街上撩拨女孩:“妹子真漂亮啊,交个朋友呗。”那时我还小,既不懂雄雌配偶之事,也不知“关关雎鸠”之情,只觉得公鸡太欺负人!不但左右拦路,纠缠不休,甚至还冷不防地跳到母鸡身上,用短小有力的嘴揪住母鸡冠子,两脚踩在母鸡的后背上,努力地做着平衡。奇怪的是,母鸡并不使劲挣脱,其实只要它一跑,公鸡肯定就被甩下来了呀!它反倒“咕咕”地哼哼着,呻吟着,像扎马步似地下蹲了,不走了,仿佛挺享受似的。后来,从大一点的小朋友那里得知,这是公鸡和母鸡交配,俗称“踩鸡”。恍惚听他们说,鸡的交配是通过“放屁”进行的,母鸡一撅腚,公鸡就放屁了。这种“下三流”的事,我从小就知道不该打听,避而远之,长大也没有再去考证研究鸡到底是不是通过放屁传宗接代的。但我知道,很多所谓“无师自通”的事,其实都是听来看来学来的。</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最精彩的,最引人入胜的,还是“斗鸡”。那天第一眼看见平冠的红公鸡,我就想起了小时候斗鸡的快乐。</p><p class="ql-block"> 前面说过,我家公鸡有三杰,大白鸡,花公鸡,小白鸡。大白鸡,个大,结实,一身白毛,气宇轩昂,走到哪都是高昂着头。出门打架,它总是身先士卒。 它把头放低,贴着地面微微晃动,姿态像俯冲的米格战斗机。脖毛向四周立起,一副“怒发冲冠”的架势,眼睛直直盯着对手。对峙片刻,便突然出击叨对方一口。这其实只是试探性的进攻,有点像林冲棒打洪教头一开始的“拨草寻蛇式”。真正打起来,它一般是跳起来,用双脚平踹对方,体格不壮的,一下子就被它踹得人仰马翻,它再扑上去,猛叨对方的冠子,眼睛,脖子,打得对手落荒而逃。但遇到势均力敌的,就不是一踹一叨就完事的了,而是互踹,互叨,反反复复好几个回合。这时,它也会被对方叨伤,尤其是它的冠子,经常是鲜血淋淋。因为从小就打架斗殴,它的冠锋一直就没长起来,刚冒个尖,就被叨出了血;再冒个尖,又被咬掉了肉。所以啊,本来冠子应该像高耸的山峰,结果却成了平缓的山坡。不过,在我们广华巷那四家众多公鸡里,我家大白鸡是雄霸一方,孤独求败的。</p><p class="ql-block"> 二王花公鸡,一身金色的羽毛闪闪发光,和开篇晒出的红公鸡几乎一模一样,但个头没那么大。它的特点是稳重,内敛,行住坐卧都有“绅士”范儿。它的两只耳朵不是冠子那样的鲜红色,而是白色的,是白色的!它常常独自伫立,望着远方,若有所思,我也就常常联想起一段歌词:“手握一杆钢枪,身披万道霞光……”它非常聪明,从不打吃亏的仗。它的眼睛特别尖,打法特别刁,跳起对咬时,总叨对方的眼睛(这是我哥发现的,我哥观察特仔细)。虽然和大白鸡一样身经百战,但我们几乎没看到过它的冠子流血。不过,它不像大白鸡那么拼命三郎,它只要感觉到斗不过对方,就知趣地撤退了。如果把大白鸡比作彭德怀,那么,花公鸡就是林彪了。</p><p class="ql-block"> 小白鸡,虽然排行老三,却很值得书写。因为它虽然个头不大,却很精干,很有战斗力,大白鸡的勇猛和花公鸡的机智,它兼而有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架助攻,都奋不顾身,有一种“浴血沙场,马革裹尸”的大无畏精神。后街有个二层小楼,有个和我哥一般大的小孩叫海子的住在楼上。有一天,海子抱着他家的公鸡来了,也是白鸡,个头和我家小白鸡差不多,是“斗鸡”来了。邻家的好些小朋友都闻讯赶来围观,那时,斗蛐蛐,斗鸡,是男孩儿最乐此不疲的快事。哥哥把小白鸡抱出来,放到院子里,海子也把他家的鸡放到院子里。个头相当,羽毛也都是白色,一对一单挑,真像同一重量级的拳击比赛。和所有的公鸡打斗的姿势一样,两只小公鸡相互对视,低头前探,竖起脖毛,一,二,冲!它们同时向对方跃起,用嘴猛叨对方的面部,或是冠子,或是眼睛,或是脸颊,同时用两只脚狠踹对方。一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接着又重复第二波攻击。我们大家都在一旁呼喊着助威。几个回合下来,它们的冠子都被对方叨破了,羽毛也撕扯的飘落下来。它们有些累了,跳不起来了。于是便纠缠在一起,你叨我一下,我叨你一下。你叨过来,我就把头低下,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把后脑勺留给你。瞅准机会,我就反叨你几口,让你也低下头。就这样,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两只鸡都精疲力尽了。它们站在那里不再进攻,好像在大口地喘息。哥哥和海子都把自己的鸡抱回来,搂在怀里。围观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这场精彩的斗鸡。但没分出胜负,心有不甘啊。歇了一会儿,双方又把鸡放到了院子中央,“再来!”两只公鸡又厮杀起来。真是势均力敌呀!它们不再频繁的跃起,而是紧贴在一起,你叨我,我叨你,咬不下冠子的肉,就揪下几朵脖子毛。它们的步伐有些不稳了,但谁也不肯后退。就像拳击选手,尽管摇摇晃晃了,只要没有倒下,就绝不摘下拳套!红冠子流出的血,滴落在白色的羽毛上,平添了几分悲壮。真是“血染的风采”啊!如今回想起那个情景,我的脑海就浮现出古战场上的白袍小将,赵子龙,罗成,薛仁贵……</p><p class="ql-block"> 那天斗了多长时间我记不住了,好像有两个多小时吧。但是,“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最后,两只公鸡都不再进攻了,它们站在那一动不动,像发呆一样,它们一点力气也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p><p class="ql-block"> 当天傍晚,海子家的这只公鸡惊叫着从二楼平台跳出,扑扇着翅膀落到地面。后来问海子,怎么回事?他说,平台有面大镜子,那公鸡看到里面又有一只白公鸡,以为老对手又来了,便杀红了眼一般扑过去,结果“咣”地撞在玻璃镜上,惊吓得它夺路而逃,飞到了楼下。哈哈,有点着魔啊。</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我家又养了母鸡,为了让母鸡早下蛋,我们捉蜘蛛,抓蚂蚱,捡菜叶,砸蛎壳……我还近距离仔细观察了母鸡下蛋的全过程。但是,在所有养鸡的记忆里,最为难忘的还是这三只公鸡。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它们给我带来了欢乐,那是能笑出眼泪的欢乐,那是能让你失眠的欢乐。“大白鸡,花公鸡,小白鸡,我感谢你们,我纪念你们”!</p><p class="ql-block"> 滚滚长江东逝水,</p><p class="ql-block"> 浪花淘尽英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壶浊酒喜相逢,</p><p class="ql-block"> 古今多少事,</p><p class="ql-block"> 都付笑谈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