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满这一天翻看《范爱农》,被鲁迅和范爱农这对死对头的重逢对话吸引住:</p><p class="ql-block"> “哦哦,你是范爱农!”</p><p class="ql-block"> “哦哦,你是鲁迅!”</p><p class="ql-block"> 鲁迅接着写到:不知怎地我们都笑了起来,是互相的嘲笑和悲哀。</p><p class="ql-block"> 以前每读到这里,我忍不住和鲁迅一样都笑起来。他俩在日本留学时,秋瑾和徐锡麟在国内被害,为要不要发痛斥满政府的电报,鲁迅和范爱农争起来。鲁迅主张发,徐锡麟的学生范爱农却不主张发,话说得还很难听:“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呢。”之后还和鲁迅为谁最应该起草电文死顶死杠,鲁迅"主张这一篇悲壮的文章必须深知烈士生平的人做",范爱农坚持谁主张发电谁做。鲁迅那一刻对范爱农恨得牙根疼,“总觉得这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p><p class="ql-block"> 这么一对死硬冤家,三年后却在绍兴共同熟人的酒桌上相逢,互相熟视了两三秒,又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鲁迅和范爱农能不哈哈大笑吗,读者能不为鲁迅的描写扑哧笑出声吗?</p><p class="ql-block"> 我今天却没笑,而是愣住了,范爱农怎么知道鲁迅叫“鲁迅”,他应该知道和他干架的这个人叫周树人,或者周豫才。我们知道,鲁迅在南京水师学堂时,已经改名周樟寿为周树人,字豫才,在日本一直用这个名字。以他两个的“交情”,范爱农对鲁迅别的不了解,但对周树人这个名字必须是熟悉的。</p><p class="ql-block"> “鲁迅”是有着开天辟地意义的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的署名,而且这个名字是第一次问世,之后名字连同小说如雷震天,这已尽人皆知。鲁迅的挚友和同乡许寿棠,也是看到小说,“觉得这很像周豫才的手笔,而署名却是姓鲁”,心疑:“天下岂有第二个豫才乎?”于是写信问他,鲁迅回信自认“拙作”。许寿棠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之《笔名鲁迅》中写到,一九二0年底,鲁迅当面又对他说:“因为《新青年》编辑者不愿意有别号一般的署名,我从前用过‘迅行’的别号是你所知道的,所以临时命名如此,理由是:(一)母亲姓鲁,(二)周鲁是同姓之国,(三)取愚鲁而迅速之意。”(我一直都在猜想这个“编辑者”是谁,也许是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钱玄同等《新青年》所有同仁,他们首先是感受到了滚滚雷震,决定必用一个全新的名字,连同作品发出去以震撼社会)。</p><p class="ql-block"> 《狂人日记》最初发表在一九一八年五月《新青年》第五卷第五号。鲁迅和范爱农重逢在“革命的前一年”,“大概是春末时候罢”,指辛亥革命前一年的大约春末。鲁迅一九0九年六月从日本回国,这时在老家绍兴当教员。范爱农没有了留学学费,比鲁迅早一些回国,这时在绍兴乡下“教着几个小学生糊口”。他们在朋友的酒桌上再见的时间,比《狂人日记》发表的时间早了八年,范爱农自然不会知道周树人将来会改名字叫“鲁迅”。</p><p class="ql-block"> 《范爱农》写到武昌起义、绍兴光复,范爱农兴奋的不得了,说:“老迅,我们今天不喝酒了。我要去看看光复的绍兴。我们同去。”这里的“老迅”,是指鲁迅,还是指鲁迅另一个笔名“迅行”?一九0七年,鲁迅在日本时,曾在中国学生办的《河南》杂志上发表论文《文化偏至论》,用的笔名“迅行”,取自励奋发前进之意。范爱农知道这个名字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沿从前边一见面直呼“鲁迅”看,“老迅”多半还是指“鲁迅”。</p><p class="ql-block"> 范爱农再一次明确提到“鲁迅”,是他被学校辞退,穷困潦倒,情绪低落时。这是一九一二年,应该在六七月份。这一年是中华民国元年,临时政府先在南京成立,随后迁都北京。鲁迅先受邀离绍到南京,同年又随政府北上。范爱农时常给人说:“也许明天就收到一个电报,拆开一看,是鲁迅来叫我的”。这段时间,距离“鲁迅”名字的出现,照样还很遥远。这年七月十日,范爱农与友人饮酒后一同乘船,他掉进水里溺亡。人说他失足,听到消息十分悲伤的鲁迅,总疑心他是自杀。鲁迅写了四首诗,深情悼念这个曾经气得自己肚子疼的人。</p><p class="ql-block"> 可见,范爱农致死,《狂人日记》都还没有问世,也没有“鲁迅”这个名字,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这里显然是鲁迅的笔误。</p><p class="ql-block"> 那么,鲁迅何以这么粗心,连自己的名字都会时空倒置呢?</p><p class="ql-block"> 鲁迅会不会认为纪实散文,有的地方不必太较真,比如他总把绍兴,写成“S城”,把绍兴会馆,写成“S会馆”。他把动员他写文章,向他约稿、催稿,亲手从他手里拿走《狂人日记》的钱玄同,有意写成了“金心异”。“鲁迅”已经尽人皆知了,就让范爱农提前叫也无妨?这样讲似乎有点勉强。</p><p class="ql-block"> 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范爱农逝于一九一二年,《狂人日记》发表于一九一八年,《范爱农》写于一九二六年,相隔多年,鲁迅写作时确实出现了记忆错乱。《范爱农》被收入集子出版时,鲁迅在小引里就写着:“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缀,经过了九个月之多”。</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么说吧,即使笔误,也仅仅是笔误,无关宏旨。周树人毕竟是鲁迅,鲁迅毕竟是周树人。</p><p class="ql-block"> 最后让我纳闷的,当年《范爱农》在《莽原》上发表,后来又结集于《朝花夕拾》,审稿的编辑怎么也没发现这个问题,还是发现了,鲁迅有解释,就过了?至于鲁迅逝世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再版,只能尊重历史,将错就错了。</p><p class="ql-block"> 2022年5月22日</p><p class="ql-block">(谢谢阅读,切勿送花) </p> <p class="ql-block">(鲁迅北京西三条胡同故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