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笔真情伴春秋

东山劳野

　　今年春天，我收到了一位老友从海滨城市烟台托人捎来的一本书画册，画册精制漂亮，赏心悦目，封面上作者专门题了我和老伴的名字。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本饱含深情的书画作品集……，

思绪骤然回到了半个世纪之前。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初中刚毕业便进入工厂，成为铸造车间的学徒工。那时正值抓革命促生产的文歌期间，各行各业都有本单位的文艺宣传队，自编自导，唱歌跳舞演节目。我所在的企业属国营大厂，大厂的宣传队自然要有大厂风度，不仅与众不同，还要高人一筹。

我入厂不久，就被选入厂里的文艺宣传队，其实我当时并非文艺骨干，仅仅是活泼好动而已，在宣传队里也就演个配角跑龙套什么的。队里的主角，时下称男一号，长我几岁，一表人材，气质高雅，在厂宣传队排演的京剧《沙家浜》中饰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那嗓门，那亮相，那一招一势，那唱念做打，毫不逊色于专业剧团的专业演员，而人家根本没学过西皮二黄，也没受过表演艺术培训，整个儿无师自通，自学成材。那时他在青年人眼中，犹如高大上的明星人物。

　　毕竟我们同在一个宣传队，同样都是工人，同台演出，朝夕相处。他平易近人，为人谦和，诚恳大方。时间不久，我们便从同事升格为朋友好朋友好大哥好老兄。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老兄的表演才华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他更有一手绝活竟让世人称羡。我这样形容决非夸大其词，更不是替我老兄吹嘘。

由于老兄的天份，他先是从车间上调到厂工会负责全厂的宣传工作，后来直接外调到政府部门，成为区文化馆的公务人员。但他走的并非从政之路，而是名符其实的艺术之路，绘画书法领域的艺术之路。他自幼喜欢画画，在学校时便崭露头角，初入工厂己小有名气，他在年轻时的美术和书法作品不仅用于企业宣传，同时也成为朋友同事们的补壁墨宝。

　　那时的老百姓的日子很艰苦，普通工人的月薪三四十元，而学徒工的每月才二十几元。家家户户少吃缺穿，工人们个个都是"月光族"。那时的月光族与时下的月光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当今的所谓月光族是指一些职业青年，甭管工资挣多挣少，大吃二喝名牌高档，外加置房买车，可劲花可劲造，月月发月月光，所以是名符其实的"月光族"。那时的我们，每月二三十元微薄薪水，还要顾及父母家庭，即使省吃简用节衣缩食，也就勉强维持一个月，不想月光也是月月光。就算有人精打细算扣门节俭，每月省出三元五元就算有存款余粮了。

就在那种生存条件下，在我入厂十年之后的深秋时节，娶媳妇结婚了，洞房是厂里分配的筒子楼，单身宿舍一间，大约有十四五平，一张床一个柜子两个自制的土沙发外加一张折叠桌，就是新房里的全套配置，整个就一寒酸小窝，四面墙壁还是白灰抹的，苍白而无生气。这时，老兄送来了新婚贺礼——他亲笔书写的唐李白名诗《将进酒》，没有宣纸，不用装裱，作品是一张工厂里用的绘图纸写成的横幅，笔锋苍劲，隽永流畅。用图钉钉在墙上，整个陋室顿时蓬壁生辉，徒然增添了几分雅性和喜庆，真乃"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我和我的新娘欣赏着老兄精心为我选写的墨宝，那苍劲的笔锋，那酣畅诗句，驱走了因寒酸的婚礼而压在心头的惆怅，鼓起了我们对未来新生活的信念，"将进酒，杯莫停……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四十多年前，老兄送来那张用绘图纸书写的新婿贺礼，至今仍深深铭刻在我的心底。

　　转眼又过了十年，期间我转行成为了律师，干的也算是风生水起吧。这年我毅然决然抛弃了铁饭碗，挑头组建了全省首家民办律师事务所。这也是一件轰动当时的大事件，因此开业典礼尤为重要，社会各界省市有关领导届时将前来祝贺。这时我的好老兄闻讯赶来，帮我策划张罗，出谋划策。开业典礼上的纪念品是采纳老兄的建议，用淄博陶瓷做成的石英钟，表盘上的图标文字是老兄一件件亲手绘制，美观别致，一看就是大家手笔，给来宾们留下了深刻印像，为我们的鲁中律师事务所增光添彩。同时，老兄还赠了一块横匾，上书四个大字"剑胆琴心"。此时老兄的笔墨功夫已近乎炉火纯青，四个大字挂在办公室墙上熠熠生辉。知我者，老兄也。当时尚且年轻，胆量是不小，可惜有些粗鲁，老兄在提示我，有胆有谋方豪杰，胆大心细才能成事。

　　大约又过了四五年，社会乱象滋生，犯罪猖獗，第二次"严打"开始，我的律师生涯逐渐进入高峰期。承办的案件越来越多，于是开始招人嫉妒，流言蜚语不断。这天老兄将一幅作品送到我的办公室，是幅装裱好的国画"钟馗打鬼"，身着大红袍满脸大胡子的钟馗稳坐山颤，手压小鬼，威风凛凛，画面中透露出一股法力无边的凛然正气，恰好是我们律师执业精神的写照。作为律师，就是要敢于直言申张正义，勇于与邪恶黑暗较量。老兄的这幅作品，应时应景，作品的艺术价值自有美术鉴赏家去评论。而作品中透出的精神灵性时刻给人以邪不压正，正义必胜的鼓舞。当时老兄的作品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法治观念的不断增强，我的律所蒸蒸日上。

九十年代末，我首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楼房。老兄照例送来一份大礼，又是他亲手创作的国画《将进酒》诗句中的片断，"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画面是一个着唐装的古代少年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活灵活现，维妙维俏，寓意明显，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师之手。凡是略懂唐诗的人看到此画卷，李白的"将进酒，杯莫停……"便会脱口而出。艺术的魅力就在于此啊！铁笔绘丹青，妙手展春秋。难怪老兄的诸多作品不仅进入我这寻常百姓家，也早已登入大雅之堂，为许多名人政要所收藏，蜚声中外。

　　几十年来，我与老兄聚少离多，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情趣。但老兄对书画艺术的追求，对笔墨色彩的钟情，用酷爱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到了如痴如迷的地步。多年来从不间断的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获奖无数，好评如潮。

他对画竹特有造诣，高风亮节，虚怀若谷，他笔下的竹子，动则随风摇曳，静则呼之欲出，新竹旧竹，青竹翠竹，老竹挺拔苍劲，新竹生机勃勃。一枝一叶展秀姿，一笋一节见真情。运笔自如，用墨潇洒，胸有成竹，故名雅号"敬竹斋主"，

　　别以为敬竹斋主只画竹，非也。他笔下的牡丹，国色天香别具一格，尤其是他的"雪中花王"，红白相间，蕊清辨艳，高冷大气，气度不凡。他的葡萄，穗穗晶莹饱满，紫里透红……。还有他的松菊兰梅，花鸟山水等等。铁笔一挥，呼之欲出，写生写意，洒脱灵动，浓淡干湿，色调混然天成。可惜我对书画鉴赏几乎一窍不通，只是对结交一生的书画家老兄倍感亲切，由衷自豪。

　　我手中捧着老兄的画册，从忆中回到现实，爱不释手地欣赏着一幅幅精品大作，仿佛与画家老兄又坐在一起，对酒当歌，把盏谈笔。猛一抬头，他前几年为我们全家而作的，至今仍悬挂在新家玄关墙上的"吉祥牡丹"映入我的眼帘，那么亲切，那么祥和。

　　白驹过隙，弹指一挥，五十年过了，我忘不了当年寒酸洞房中老兄送我的《将进酒》，其中有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年逾古稀，青丝白发。愿我们的晚年如蔺法利老兄画中寓示的那样——幸福吉祥，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