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山村东出十里,便见天开塔,塔下有龙潭,泉水从山脚下涌出,西侧又有崖壁,水面背阴少阳,终日清亮见底 ,丰年不溢,枯年不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岳各庄中学读书,每日往返途经天开塔下。那时因塔身破败,已不敢攀爬,有时大着胆子近处看一看 ,心中茫然。一伙懵懂少年不知这座不起眼的辽塔,竟藏有释迦摩尼佛骨舍利,一经出土,震惊东西佛界。可那时我们即没有虔诚之心,敬慕之情,亦连一点亲近感都没有,只觉得如电视剧《渴望》里唱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但是,每经过此处,却对塔下的一潭清水怀有无限的喜欢和亲近。因为,这一潭清水曾给小山村祖孙三代人带来 一段快乐时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举国上下大搞农田水利建设,乡政府有明白人,深知我村自古缺水,等雨下种,靠天吃饭。那时父亲在村里管生产,老叔儿在村里做会计, 大叔在乡里做职员。三人便在村民的撺缀之下,着手办这天大的事情 ,谁成想这天大的事儿,果真就赶上“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天时——有“举国上下大办水利”的时机。地利——有相距十里一潭清水可取之地。人和——有乡村两级齐心合力之人。那时的天下百姓,真是一门心思地听政府的话,引水工程所经皇后台,天开两村之地,竟无一村一人因占地拆迁之事而出面阻工。水渠修到村里,需挪走哪家几棵枣树或占到哪家一角院墙,管事儿的人一商量:“给您记上几个工分吧?”那家人乐呵呵说句:“这事儿您说了就算数。”(我只是在四年之后,文革期间,见南院的大傻爷用拐棍指着他家院墙外的水渠说,这渠水把我家院墙快泡塌了,我得找霍宗煌去。傍人就斥责他说:“当初修渠时,你挺积极的,现在后悔了。你找霍宗煌去,他现在带着走资派帽子,在城里蹲监狱呢!”霍宗煌是我大叔儿,这是后话了 ,还是说说在我眼里这天大的事儿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经过村民们一年奋战,建成十里明渠,经三级泵站提升,满渠龙潭清水,荡漾着微波细浪一路欢歌,自村东流进了小山村丁字小街。几辈子盼水的村民乐呵呵地说:“这是从东边龙口吐来的圣水!”记得,最初引水时,我和东屋的三叔儿,北院的大明子小金子,东胡同的杜大脑袋,一群半大小子,总是自村外沿着水渠,跟着水头儿,一路跑来。清水进村后,沿着南北小街自由流淌。引水时节多是暑天,我们便脱去布鞋,趟着一街清水玩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色降临,东院麻二哥便只着一宽大短裤,水边青石上仰天一躺,鼾声如雷。众妇女便用大木盆端来换季的衣服被褥,择水边一块麻石,尽情捶打,一记一记如击鼓传花。弘一法师说,最好听的声音是木鱼儿。然而这乡村捣衣的锤声竟也是这样好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深人静,这一街清水最后流入村北老井边上的坑塘。那坑塘因井边那棵老柳树和这一洼清水而有了好听的名字——柳树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柳树坑,在龙潭水未来之前,一年有三季干涸。只有夏季遇大雨,村内积水沿小街汇集于此 ,才有了篮球场大的一块水面。我们一群泥猴儿,折腾不了几天。就很快被勤快的庄稼人肩担手提的淘走,或是被炎炎夏日晒了个底儿朝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龙潭水的到来,一夜之间干渴的柳树坑便水满四溢了,忽就有“咕儿瓜儿”的蛙声欢叫起来!读南宋大思想家朱熹:“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诗,且不说那深刻的哲学思想,就这样好听的句子,在村北柳树塘边读起了,真让人心里亮亮堂堂。</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蓄满水的柳树坑,上下午如有年轻女人洗衣,成年男人是不宜光顾的,但中午和晚上则是男人的天下 了,无论老少皆赤身露体,搅动起一坑清水,瞬间笑声喊声嬉戏逗骂之声骤起,小山村就如过年一样的热闹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遇见周末,东屋的二叔儿后院的四哥带着我们一群光头泥猴儿早早地占领坑北高地,那儿是跳水的好地方,不能让北坡刘歪子一伙人抢了先。脱去短裤,一丝不挂。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我们可不在乎对面岸边上洗衣服的小婶大娘们。先是比着跳水。我和大脑袋杜连增,北院大雪平时学过地上翻跟头,所以会一跃头向下入水,大家管这叫“倒栽葱”,北院的大明子,细高身子大脚丫,直直的入水,大家称这是“冰棍”,光头秋和尚,踢哩趿拉跑来,脚下一滑平平地拍下来,肚皮拍的山响,水花溅起老高,引得对岸洗衣女笑着喊“好个大笨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又一日,北院小金子,带来一个球形小甜瓜,是他二爷爷放牛采的野甜瓜。我们立即把小瓜挖一小洞,掏出瓜瓤,丢入水中,果就漂浮不沉,引来一群孩子入水争抢。得到者奋力投掷远方,一伙人或仰泳,或潜水,或狗刨式,嬉戏涌来,好不惹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想想,那时的我们,一群山村少年,虽生活清贫,但一洼清水,一枚野果 ,便心生快乐,忘乎所以。竟也有了: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中流击水的诗情画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