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猫想告诉我们什么？

穿心莲

这只猫想告诉我们什么？——读佐野洋子《活了100万次的猫》《活了100万次的猫》是日本作家佐野洋子创作的同名儿童图画书中的一篇。佐野曾创作过《我的帽子》、《绅士的雨伞》、《请等一等》、《活了 100万次的猫》、《老伯伯的伞》等大量图画书，还因成就突出，曾获日本政府颁发的紫绶褒章。《活了100万次的猫》讲述的是一只虎斑猫生生死死的故事。 这只猫活过100万次，也死过100万次。它做过国王的猫，水手的猫，魔术师的猫，小偷的猫，老奶奶的猫，小女孩的猫……无论是在帝王家还是在平民家，它每一次遇到的主人都十分宠爱它，在它死的时候他们都痛哭流涕。从俗世的观点来看，这该是多么幸福的“猫生”啊！奇怪的是这只虎斑猫却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幸福。它讨厌所有的主人，觉得死死活活100万次，没有一次活出过“猫样”。这是为什么呢？佐野洋子告诉我们，虎斑猫想活出的“猫样”，其实就是活成猫“自己”。它的100万次的死死活活，都是作为人类宠物而存在的。它与人类之间没有平等，没有自由，它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不是由它自主决定的。换句话说，它从来都没有做过真正意义上的猫“自己”。套用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没有了自由，失去了“自己”，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想起了一个故事：庄子在水边垂钓。楚王委派了两位大夫前来对他说：“我们大王听说你水平高，名声好，想聘请你去做官。上为君王分忧，下为百姓谋福。”庄子头也不回，淡然说道；“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时已三千岁了。楚王把它放在精致的竹箱里，上面盖着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有无此事啊？”“有啊！”“请问二位大夫，此龟是宁愿死去而让尸骨尊贵，还是宁愿活着在泥水塘里摆着尾巴自由爬行呢？”两位大夫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宁愿活着啦！”庄子说：“二位大夫请回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在泥水里爬行的毕竟是自由的龟啊！做人类的宠物猫与做锦盒里的庙堂龟本质上并无区别，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所以，“虎斑猫已经不在乎死亡了”。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猫，心已经死了。这样看来，佐野洋子想告诉我们的似乎已经明了：人生的意义在于追求自由。 “有一回，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成了一只野猫。猫头一次变成了自己的猫。猫太喜欢自己了。”能不喜欢吗？它的“猫生理想”终于实现了。它体貌帅酷，是猫类小鲜肉；它猫格独立，是精神自由者。它还很有定力，那么多想成为猫新娘的母猫追求它，它不为所动。它在心里说：“我才不吃这一套”！虎斑猫太了解“这一套”了，这些母猫看似献殷勤，讨好它，其实与人类一百万次的宠爱一样，都是为了让它成为“宠物”而失去自我，失去独立与自由。猫的警惕性非常高，它的敏锐的观察与判断是以其生生死死一百万次的丰富生活阅历为基础的。经过了痛苦的一百万次生死，好不容易才成为自由身，哪能轻易地便被那些巴结讨好的小恩小惠所迷惑呢？ 这是很有趣的问题。做了野猫，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再也没有饭来张口的“福气”了，但它却活得开心，满足。是不是犯贱？看过一篇文章，说在澳大利亚有些土著过着近乎野人的生活，政府给他们提供住房和物品，他们也不接受，就是喜欢睡在野地里。他们觉得“幸福就是能过自己愿意过的生活”。听上去这话很像是虎斑猫教给他们的。中国古代也有个虎斑猫式的人物，他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其实，挂冠而去，俸禄没有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哪里可能全是“悠然见南山”的田园诗意啊！但这位陶诗人却宁可力耕，也不改其志。因为“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哪！说到这里，佐野洋子想表达的追求自由的主题似乎更加明确了。 但新的问题产生了。这只自由的野猫又不开心了。它遇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猫。那是一只白猫，它居然对虎斑猫死过一百万次的猫生传奇毫不在意，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什么外貌，什么履历，在白猫眼里，都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这也太不给哥面子了吧？！“我可死过100万次呢！”“你还一次也没活完吧？”“我呀，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呢。”这就很有点反讽意味了。那100万次的生生死死不是虎斑猫一生之痛吗？如今却拿它来当成炫耀的资本了，就好比我们在摆老资格时常常会说“老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一样。可见，这时的虎斑猫，其实还没有完全摆脱世俗的羁绊，仿佛是戴着精神的枷锁跳着肉身自由的舞蹈。相比之下，白猫虽然还“没有活完一次”，但在精神上、境界上、格局上却已经远远胜过了虎斑猫。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的猫，“自我”的猫。 虎斑猫在经过几次“挑衅”失败后，终于认识到了自身的问题。它申请留在了白猫的身边，抛下了思想上、精神上的世俗牵累，从此以后再也不提100万次的受宠经历了，甚至似乎忘记了自己所毕生追求的“自由”，与白猫相爱了。这次相爱，是否意味着虎斑猫重回了“猫生”原点呢？显然不是。与白猫的相爱，跟先前人类所施予的100万次的“宠爱”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一个是主动施予的爱，一个是被动接受的爱。一个以自由为基础，一个以失去自由为代价。从这个意义上说，白猫形象是拒绝一切外物眩惑的超凡脱俗的纯粹之爱的象征，而走近白猫则是虎斑猫对自身“猫格”的超越。“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这是结尾的话，它暗示：生活在纯真的爱里，丢掉一切外在的负累，才能真正进入到自由的精神王国。为“爱”而活，乃是自由的至高境界，“猫生”只要一次就足够了。 循着佐野洋子的思路，我们似乎可以把人生分为三个境界：第一境界便是被动地为他人而活。虽有锦衣玉食，却无独立自我。虎斑猫不屑为之，但人类中乐此不疲者却并不少见。自由的人生是第二境界。抛去寄身生活的便利，成就精神上的自由。做野猫不做宠物、睡野地不受资助、开荒种粮拒绝官场等都属此类。但这种境界还不是作者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他所追求的是第三境界——“爱”，没有附加的至纯之爱。正是这种“爱”使虎斑猫领略了生活的真谛，懂得了流泪。一个有泪的猫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猫，健全的猫。这与裴多菲的诗正好反了。不过我觉得，爱至上要强于自由至上。一个社会不是因为少了自由才混乱，而是因为少了爱才动荡。 一位女孩子问佐野洋子：“您找到生命中的真爱了吗？”佐野洋子缓慢地说：“爱情经常是这样的。当你遇到时，你以为是真爱。可过了三年，你突然发现原来那不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遇到过好多次的真爱。”她还表示，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过来，创作这本书反映了她当时本能的愿望。佐野的话表明她所创作的《活了100万次的猫》是以“爱”为宗旨的，但同时也说明想要达到人生的第三境界，确非易事。 今天的我们是不是与那只死了一百万次的猫有什么相同相似之处呢？我们不断地追求，又不断地放弃，就如虎斑猫的死死活活。我们从不满足于自身的工作，我们总以为另外一种工作才是幸福的，美好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是以工作为谋生手段的。很多时候，还处于第一境界而“被工作”着，连野猫的自由都没有达到，更不要说进入至纯的爱的境界了。特丽莎修女也是工作，但她是以施予爱为宗旨的。这与一般意义上的所谓“无私奉献”截然不同。她的工作，完全是顺应自我心灵的呼唤，而并非出自他人的要求。因而，她一生虽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大富大贵，但她一生却是充实、快乐、幸福的。如此看来，佐野洋子所追求的当是以独立、自由为基础的至纯之爱。它是人生境界的最高层级，也是生命的终极追求。有了这种爱，活一次就够了，可以死而无憾。 附：活了100万次的猫日本佐野洋子有一只100万年也不死的猫。其实猫死了100万次，又活了100万次。是一只漂亮的虎斑猫。有100万个人宠爱过这只猫，有100万个人在这只猫死的时候哭过。可是猫连一次也没有哭过。有一回，猫是国王的猫。猫讨厌什么国王。国王爱打仗，总是发动战争。而且，他还把猫用一个漂亮的篮子装起来，带到战场上。有一天，猫被一支飞来的箭射死了。正打着仗，国王却抱着猫哭了起来。国王仗也不打了，回到了王宫，然后，把猫埋到了王宫的院子里。有一回，猫是水手的猫。猫讨厌什么水手。水手带着猫走遍了全世界的大海和全世界的码头。有一天，猫从船上掉了下来。因为猫不会游泳，水手连忙用网子捞了上来，可猫还是淹死了。水手抱着湿得像一块抹布似的猫，大声地哭起来。然后，把猫埋到了遥远的港口小镇的公园的树下。有一回，猫是马戏团魔术师的猫。猫讨厌什么马戏团。魔术师每天把猫装到一个箱子里，用锯子锯成两半儿，接着再把完好无损的猫从箱子里取出来，换来一片拍手声。有一天，魔术师失手了，真的把猫锯成了两半儿。魔术师两手拎着两半儿的猫，大声地哭起来。这次，谁也没有拍手。魔术师把猫埋到了马戏场的后面。有一回，猫是小偷的猫。猫讨厌什么小偷。小偷和猫一起，在漆黑的小镇上，像猫一样轻轻地转来转去。小偷只偷养狗的人家。趁着狗冲猫叫的时候，小偷撬开保险箱。一天，猫被狗给咬死了。小偷抱着偷来的钻石和猫，在夜晚的小镇上一边大声地哭，一边走。然后，回到家里，把猫埋到了小小的院子里。有一回，猫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的猫。猫讨厌什么老太太。老太太每天抱着猫，从小窗户看着外面。猫整天在老太太的腿上睡大觉。不久，猫老死了。摇摇晃晃的老太太抱着摇摇晃晃的死了的猫，哭了一整天。老太太把猫埋到了院子的树底下。有一回，猫是一个小女孩的猫。猫讨厌什么小女孩。小女孩有时把猫背在背上玩，有时紧紧抱着猫睡觉。她哭的时候，还会用猫的后背来擦眼泪。有一天，猫被小女孩后背的带子给勒死了。小女孩抱着耷拉着脑袋的猫，哭了一整天。然后，她把猫埋到了院子的树底下。猫已经不在乎死亡了。有一回，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成了一只野猫。猫头一次变成了自己的猫。猫太喜欢自己了。怎么说呢，漂亮的虎斑猫终于变成了漂亮的野猫。不管是哪一只母猫，都想成为猫的新娘。有的送条大鱼当礼物，有的献上新鲜的老鼠，有的送来了少见的木天蓼，还有的去舔猫那漂亮的虎斑纹。可猫却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我才不吃这一套！”因为猫比谁都喜欢自己。只有一只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是一只美丽的白猫。猫走过去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 “噢。”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猫有点生气了，怎么说呢，因为他太喜欢自己了。第二天、第三天，猫都走到白猫的身边，说：“你还一次也没活完吧？” “噢。”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有一天，猫在白猫面前一连翻了三个跟头，说：“我呀，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呢。” “噢。”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我呀，我死过100万次……”说到一半的时候，猫问白猫：“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行呀。”白猫说。就这样，他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白猫生了好多可爱的小猫。猫再也不说“我呀，我死过100万次……”了。猫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白猫和小猫们。小猫们很快就长大了，一个个走掉了。“他们都成了漂亮的野猫啦。”“是啊。”白猫说，然后她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温柔的“咕噜咕噜”声。白猫已经成了一个老奶奶了。猫对白猫更温柔了，嗓子眼儿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声。猫多想和白猫永远地一起活下去呀！有一天，白猫静静地躺倒在猫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猫抱着白猫，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猫头一次哭了。从晚上哭到早上，又从早上哭到晚上。哭啊哭啊，猫哭了有100万次。早上、晚上……一天中午，猫的哭声停止了。猫也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白猫的身边。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