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张三

一叶

　　晌午，雷雨袭来。褐色的浓云笼罩在梁镇黄蒿塘的上空。风，在刚长出幼苗的庄稼地里，在翠绿的树梢上，在疯子张三家的房顶上，气势汹汹，使劲拍打着。稀疏的雷鸣声震撼着大地，瞬间，雨点密密麻麻地向松软的土地倾注着，干渴的大地尝到了甘霖。 这风，这雨，把在张三门前屋后转悠等待张三出来聊天的我硬生生地追逐到了车上。探访张老三是看完《百年孤独》后下定决心的，《百年孤独》主人公的性情和境遇唤起了我对张老三的记忆，他俩出奇的相似。我开始向庄邻院舍打听更多关于张三身上的故事 ，来证实我的发现。

张三，排名老三，村里人都叫他张老三。他出生于五十年代初期一个贫困家庭，他沉默寡言，性格孤癖，且有些许愚木，但他天赋异禀，才智过人。童年时期，张三就异于常人，那时手中能拿到一枚二分钱的硬币是相当不容易，可张三不屑于只持有一枚硬币，他想拥有更多的硬币，奇妙的想象力促使他有了自制硬币的胆量，他先拿二分钱硬币放在土块上磨出大小薄厚与硬币一样的凹状，再将铝熔化成铝水倒入底部和四壁薄薄一层，然后用土沫填满，最后在上面覆盖一层铝，二分硬币的姊妹版就这样诞生了。

喜欢玩水似乎是所有男孩子的天性，但提起水车，对于孤陋寡闻的北方农村人是闻所未闻的东西，他竟然利用破旧自行车自制了一架水车供伙伴们玩耍。他一次又一次出其不意的给小伙伴们制造出来的惊喜，深深铭刻在小伙伴们的记忆中，以至于后来他发明的好多机械零件，大家都惊讶他凭借一番百折不挠的努力创造出了奇迹，甚至超越了奇迹。

成年后的张三。首先是婚姻不遂，最后疯了。在十九岁那年，他迎娶了一位性格开朗，但卫生相当邋遢的婆姨。我的表哥告诉我，家里的锅碗瓢盆经常重复使用着，锅台上时常有袜子站立，洗脸盆在铺盖上舞蹈，墙壁上覆满灰尘和蛛网，柴草堆满了脚地，若有人打开房门必然会有一股复杂的气味触痛嗅觉神经，令人窒息。我的外婆到他家滚碾子，他婆姨特意做了猪肉烩酸菜招待我的外婆，被我的外婆婉言谢绝了，其原因是嫌脏，遭到不甚讲究卫生的外婆嫌弃，可见，这婆娘的卫生差到无法形容。不知何时起，两口子矛盾不断，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到最后发展成了家暴，张三经常性地对婆姨拳打脚踢，具体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张三婆姨感觉到随时性命不保，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至此，张三渐渐地疯了，开始乱追人，乱打人，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他的孩子是在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中长大的。在村子里，有哪家孩子哭闹时，家里人就恐吓：“看，疯张三在大门外面了！”小孩立马止住了哭闹声，印象中我与其他小孩一样，出门担忧有二：一是怕狗；二是怕疯张三。在表哥讲述他俩婚姻时，我暗自思忖，麻烦事儿是根据人的心情滋生的，他俩婚姻的失败一定跟他家生活环境有着关联。当然，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张三只专注于各种机械原理，无暇顾及婆姨的感受，导致婚姻的破裂。

没疯之前的张三，也有着一副热心肠。谁家的电器坏了，农用机械坏了，吼一声“张三，快来帮帮忙！”半小时之内，张三准会现身。母亲告诉我，张三的聪明是我们常人想象不到的，只要涉及到的是机械技术活，他都不学自通，有好多专业人士不会维修的机械，在张三那里，准能修理好。其中有一次，一个邻居家农用三轮车发动机出现了故障，一个零件坏了，由于正是农忙季节，急需要三轮车，张三三下五除二自制了相应的零件安装上去，三轮车马上恢复使用。张三堪称是技艺精湛的机械维修师，只是缺少了发掘人才的人，也缺少了一个懂他的人。

侄儿带着我去探访张三，路上，他给我讲了后来的疯张三。随着年龄的增长，疯张三慢慢地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接触任何人，一次，政府扶贫工作人员来慰问，他看到有人来，迅速回到家里插上门闩，任其怎么敲门，死活不开，最后，四个人用劲才掀开了门，但他始终躲得远远的，不让工作人员拍摄他，等工作人员走后，他将他们带来的慰问品扔到了门外面，他不信任何人，连同邻居好心送的肉也会扔得老远。我认为，疯张三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知道如何捍卫自己的尊严。疯张三长年睡在冰冷的地面上，到了冬天，旁边生一堆火取暖，自己焊接了一个铁架子，每到饭时，先将锅搁置铁架子，再把米或面倒入锅里炒熟，然后食之。当时，我很纳闷，难道火燃不着屋顶？侄儿也无从解释。我们走到他家对面的圪梁梁上，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周围腌臜的男子佝偻着身子往回走。等到我们走到房子跟前，他已经插上了门闩，屋子东边刚灭了一堆火，还有少许火苗在燃烧，我们猜测，应该是刚吃罢饭。我轻唤了他几次，他始终没开门与我交谈。

西天上一片红霞。天上，紫云行空，奔向黑夜。一只喜鹊震耳地叫着，飞落在屋旁的杨树梢上，尘雾弥漫的寂静笼罩了这个村庄，白昼的忙乱和喧嚣在渐近黄昏的时分消失了。我带着遗憾踏上了归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疯子张三与《百年孤独》主人公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相同的命运，相同的不被理解的孤独，再一次触动了我的心，人啊，终其一生都在孤独寂寞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