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小麻雀

维嘉

<p class="ql-block">文字:维嘉</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配曲:二胡曲:渴望</p> <p class="ql-block">秋收早就过完啦!勤劳的农民把地里的庄稼都打好入库。秫秸收入到场院中。地里的干草和树枝也都捡回家中准备做入冬的柴火。夏天热闹非凡,五颜六色的大地,一下子光秃秃了。真的是地光场净。</p><p class="ql-block">刺骨的北风起了,他就像一头从北方窜来的饿狼,嚎叫着掠过树林,掠过田地,也掠过村庄。似乎要把一切他可以带走的东西都吞进肚中。但它能带走的也只是卷起的尘土,枯叶,还有温暖的空气。</p><p class="ql-block">等风住了。天一下子就变冷了。平时上蹿下跳的鸦鹊们也一下没了踪影。由于地里没有什么活计,天一黑,人们也就躲到屋里享受热炕头去了。野外一片寂静,偶尔传来树林中夜猫子的嗷声,以及村子里几声犬吠。</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月不黑,风也不高的夜晚,月亮还没露头,几点星光挂在高高的天空上,勉强可以看清远远的树林和村庄的轮廓。</p><p class="ql-block">这时,从东边村口闪出几条黑影,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快速走上了小路。向离着几里地的东边村子走去。这事如果让警惕性很高的红卫兵小将看到,肯定会认为这是坏分子要搞破坏或者苏修特务在接头。</p> <p class="ql-block">古语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想想也不全对。有时眼见也不为实。那时的小年轻都有点神经过敏。哪有那么多坏分子和苏修特务。你看到几个黑影鬼鬼祟祟,他们也不是坏人,虽然没打算干什么好事,但也不算啥恶事。摸黑出村的只是几个饥肠辘辘的下乡知青和队里的年轻人。你要问他们干啥去了?这事还得从头说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冷了,天短了,地里没啥活了。所以出工也晚了。千百年来,农民都奉行着老辈子传下来的古训:“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一顿省一口,一年省几斗。”在过去,那种农耕时代,靠天吃饭,还灾荒连年。粮食是个大问题。遵循这种古训,你家里的粮食就可能吃到年底,还略有结余。不遵循这些古训,你家里的粮食就会出现亏空,吃不到年底。为了活命就可能要借贷过日子。 既然天冷了,地里活不多了。所有的社员家里都由原来的三顿饭改成两顿饭了。早晨起来先出去干一会儿活儿。九点多钟回来吃饭,第二顿饭则要等到天黑了,收工以后。</p> <p class="ql-block">对于农民们而言,从老辈子就这样,顺其自然啦!但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可就觉着很难受了。因为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过去老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正是能吃的岁数。只让吃两顿饭,那晚上肚子里的抗议声就可想而知了。房东守叔有时晚上看我俩实在饿得难受,就拿过两个玉米饼子让我们烤到炉子边,晚上垫补垫补。守叔也是一大家子人呢,可我们也不能总吃人家的粮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天晚上,队里平东夹着铺盖卷跑我们屋来了。苏英看见他说</p><p class="ql-block">“老哥,咋刚才拉车还不服气呀?别看你比我多吃几年饭,论驾辕你还真不行。你看咱这肌肉。”</p><p class="ql-block">说着把胳膊弯起来,让平东去摸。平东说</p><p class="ql-block">“得,得,一边子去吧,谁和你比这个。你小子也就有把子傻力气,别的咱还真不服你。”</p><p class="ql-block">苏英又凑过来说</p><p class="ql-block">“那啥事?相看媳妇?来这儿没用呀,这屋只有我们两个傻小子。”</p><p class="ql-block">说完自己先嘿嘿坏笑起来。平东气的照他脖子就一下子,</p><p class="ql-block">“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两个人,一个屁了吧唧,一个嘻嘻哈哈,整个一对哼哈二将。我也不掺和,递给平东一只卷好的旱烟。</p><p class="ql-block">“咋?又来客人了?”</p><p class="ql-block">平东说他二哥一家三口来了,家里没地方就跑我们这里挤一宿。</p> <p class="ql-block">平东家就在我们房东家旁边,和守叔虽然一个祖宗,但是两个分只。家里只有老父亲和一个妹妹三人过活。他大哥结婚早,三个孩子拖家带口过的比他们还穷。二哥由于家里穷,到外村做倒插门女婿了。等他到了二十多岁,家里更穷了,而且父亲又背了个四类分子的帽子。所以一直也说不上个对象。一直光棍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初冬的夜晚格外漫长,节俭的人家为了省点灯油,早早躺下磨炕席去了。我们的屋子虽然四面透风,但生了一个小煤火炉,也算不冷。煤火炉上坐着个大铁壶,吱吱的响着,喷着蒸汽。肚子饿了喝点热乎水也能抵挡一阵。我和平东抽着旱烟,苏英则吹着他那不成调子的口琴。小小的煤油灯,来回摇摆着昏黄的灯头。我们的影子也跟着在墙上跳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英忽然停下他的口琴说</p><p class="ql-block">“守叔家大黄狗怎么了,今天看见走路一瘸一瘸的。”</p><p class="ql-block">我说“让别人拿气枪打的,大腿上一个小眼。守叔找药给抹了抹。”</p><p class="ql-block">苏英说“是不是咱知青点上那些人干的?”</p><p class="ql-block">我说吧“不会,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打狗也是上远处去。”</p><p class="ql-block">苏英说“那可没准,前几天食堂那几个小子,在食堂支起个笼子,逮住一只大黑猫都偷偷炖了。”</p> <p class="ql-block">我说“你听谁说的?”</p><p class="ql-block">苏英说“别看咱俩不在知青点住,他们什么事也瞒不了我。”</p><p class="ql-block">平东说“猫可不能吃,猫是修行来的,有好几条命。”</p><p class="ql-block">苏英说“拉倒吧!管它几条命,炖到锅里都是肉。不过这几个家伙忒不仗义,炖了肉也不通知哥几个。”</p><p class="ql-block">我笑笑说“几个月没闻肉味,看见肉他们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还想着什么哥们。”</p><p class="ql-block">看着苏英忿忿的样子,平东有点幸灾乐祸。深深吸了一口烟,把嘴圈圆,舌头一使劲,一个大大的烟圈象苏英弹射过去。</p><p class="ql-block">“看把你小子馋的。好歹你们个把月还能吃点肉,我们除了过年就没闻过肉味,也没象你这样。”</p><p class="ql-block">苏英说“吹吧你就!”</p><p class="ql-block">“哎,我听菜园子老眼儿说,你和平金去年冬天打了一条狗,还在他小屋煮了吃了一顿,有这事吗?”</p><p class="ql-block">平东一听把烟屁股往炕沿上一揉搓,把火按灭扔了。一伸腿躺到他的铺盖卷上说</p><p class="ql-block">“想知道?”</p><p class="ql-block">苏英凑过去说“想知道。”</p><p class="ql-block">平东拍拍苏英肩膀说</p><p class="ql-block">“你还私藏了啥好东西,拿出来吃点我就告诉你。”</p><p class="ql-block">苏英说“你小子,求你点事还拿起架子来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想了想,从小柜里拿出点东西说</p><p class="ql-block">“这是我和大乐做的土水烟袋,还没用,给你了。”</p> <p class="ql-block">这个土水烟袋是个啥东西?我们总是抽旱烟叶,这东西忒呛人。我就找了药瓶、子弹壳、输液用的塑料管。自制了水烟袋。倒上半瓶子水,烟插在子弹壳上,从塑料管一吸,咕噜咕噜响,烟从水中过滤了一下,就不那么呛人了。</p><p class="ql-block">平东一看坐起来,端详了半天说</p><p class="ql-block">“你小子还挺能。行,我也不要你的,让老哥用几天就行。”接着平东从头说起打狗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冬天平东和平金赶着个驴车往长寿送东西,离家还有十几里太阳就落山了。走到一个村边平金紧着撒尿,平东就揽住缰绳,让他方便。</p><p class="ql-block">平金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正畅快的尿着,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黄狗,冲着他“旺旺”的叫起来。这一下子把平金的尿就给吓回去了。平金气的捡起一块石头冲着狗就扔过去了。</p><p class="ql-block">再说平东正在车上抱着鞭子,耷拉着两腿等着。听见狗叫,一扭头,大黄狗正冲着平金呲牙咧嘴,象要扑上去给他一口。平东也吓了一跳。一扬鞭子就冲狗抽过去。这大黄狗也倒霉,本来别人占了自己撒尿的地方,想嚷嚷两句,示示威。没想到被两面夹击。“唔嗷”了两声,跳了几步罗圈舞,扑腾倒在地上嗝屁了。</p> <p class="ql-block">这一下把平东又吓了一大跳。这还了得!这是在别人村边上,这要是被主家看见,就走不成了。弄不好,驴车都得撂下。他腾一下跳到地上,先四下一望,虽然天还没黑,但此时四周没人。他赶紧招呼平金“快,先弄到车上。”平金裤腰子还没系好,就一手提溜着裤子,一手拽着一只狗腿,和平东一起把大黄狗抬到车上。找个麻袋装起来。平东一扬鞭子,赶的驴车象惊车一样跑了五六里才慢下来。</p><p class="ql-block">这两人从惊弓之鸟,一下又变得喜笑颜开。搂草打兔子,白得一只大黄狗,把俩人高兴坏了。掌灯时分,到了村东队里菜园子,他俩把大狗卸下来,扔给种菜的老眼儿。让他收拾了,炖上。老眼一看眼里都放光,这美差哪儿找去?眼也不塌咪着了,手一挥说</p><p class="ql-block">“包给我了,晚上来吃就行。”</p><p class="ql-block">晚上又叫上队里几个小伙子美美的吃了一顿。</p><p class="ql-block">平东讲完了,我俩哈拉子也快掉出来了。苏英腆着脸又凑到平东跟前说</p><p class="ql-block">“老哥,你有经验,再带我俩打一只狗咋样?”平东一下又躺下伸了个懒腰说</p><p class="ql-block">“狗是那么好打的吗?村里的狗不能打,周边几个村也不能打。多多少少都沾着亲戚,知道了好说不好听。咱又没枪,就是跑远处打,你也不敢在村边打,让人发现了,狗没打着,人先被打了。”</p> <p class="ql-block">苏英一听很失望,</p><p class="ql-block">说“那就没招了呗?”</p><p class="ql-block">平东说“招到是有点,不知管不管用。”</p><p class="ql-block">我一听有门就说“快说说,啥招?”</p><p class="ql-block">平东说“听别人说,他们打狗都是在村外很远,先找点死猫烂鸡,点火烧烧。狗鼻子都很灵,闻着味就来了。有人趁狗吃肉时扔绳子套,套住狗脖子,拉上就跑。还有人把绳套放在肉前面,等狗吃肉时,一拉绳子套住狗腿。还有一种是趁狗吃肉时,用挠勾勾住狗头。不过这几种方法都不太保险。”</p><p class="ql-block">我说“咱挠勾也没有,绳子也不会扔,就用最笨的办法,棍子打。”</p><p class="ql-block">苏英一听有门就蹦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你们说咋弄,我准备,到时我一棒子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平东又不咸不淡的说“苏英别激动,谁说去了?”</p><p class="ql-block">苏英说“别介,大丈夫说话一个吐沫一个钉,说出来的话,拉出来的屎,还能缩回去,那不成娘们了。”</p><p class="ql-block">接着他又拍着胸脯的说</p><p class="ql-block">“我明天到供销社去打点酒,打了狗,咱们喝酒吃肉怎么样?老哥。”</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们三人商定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们各自准备各自的东西。平金有事,去不了,我们又告诉了歪疤。天一黑,我们就悄悄的溜出了村子。</p> <p class="ql-block">天一黑,村外就没什么人了。大冷的天,谁没事儿会上村外瞎溜达?虽然天上有几颗稀疏的星光,但四周还是黑汪汪的。我们走在小土道上,坑坑洼洼,时不时还要拌个跟头。尽管这样四个人也是兴致勃勃,精神抖擞。正是饥肠滚滚,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前面有一盘冒着热气儿喷香的狗肉在等着,谁都恨不得生出四只脚,赶紧跑过去咬他一口。</p><p class="ql-block">台头村离着我们有五六里地的路程。本来平东不愿意到这里来。因为这个村子里有许多亲戚,打了这村的狗,怕人家知道了。我俩不怕这个,跟他说</p><p class="ql-block">“ 他们即使知道也是知青打的。”</p><p class="ql-block">所以平东和歪疤就这么跟着我们来啦!我们人手一根棍子,歪疤拿着手电筒,平东夹着麻袋,我则担负最恶心的任务。手里拎着根麻绳,另一头栓着两支死老鼠。因为我们找不到死鸡之类的诱饵,只能用老鼠代替。</p><p class="ql-block">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远远的看见了台头村的轮廓。月亮从台头村那边探出头来,不是那么大,可也把周边的景物看的清楚些。台头的房子和村边丫丫叉叉的树木也影影绰绰的分辨个轮廓。离得远看不见村里的灯光,偶尔听到几声狗叫。</p><p class="ql-block">我们找了一个有几棵杨树的路边,划拉些干柴茅草。就把老鼠给烧起来。一会儿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味道就弥散开来。</p> <p class="ql-block">我们藏在大树后面等呀等,也不敢抽烟,也不敢乱走。可是四周黑乎乎的,也听不见远处有什么动静,也看不出有动物过来的迹象。如果平常好天气,蹲在墙根晒晒太阳,还很惬意。可这黑不出溜的大冷天蹲在沟边树后,就不那么舒服了。不一会脚就麻了。</p><p class="ql-block">苏英说“咱是不是离村太远了,那狗闻不见味?”</p><p class="ql-block">平东说“狗鼻子灵着呢,几里地都能闻到”</p><p class="ql-block">正说着我借着月光看见地里有个东西在颠颠小跑着向这边来了。我“虚”了一声,大家又进入战备状态。只见确实是一条黑乎乎的大狗。可是离着这里十几米远它不走了。在那里扬着头站着,偶尔在地上闻闻。</p><p class="ql-block">我心想“坏了,狗鼻子太灵,是不是闻到有人的味道,不过来了。”</p><p class="ql-block">一会的功夫旁边地里又有两只狗过来了。先到的那只黑狗冲着后来者“汪汪”了几声。象是在示威,也像是在宣布“这东西是我的,你们赶紧滚蛋。”然后嗅着地面就走过来了。</p><p class="ql-block">等它走到树前面,歪疤的大手电筒一条亮光直射黑狗的眼睛,说时迟,那时快。我们都一个箭步窜出来。苏英离着狗最近,抡起手中的棒子,“呜”一股风就砸向黑狗的脑袋,苏英那可是拿出了武松打虎的气势,这一棒子要是抡到个胳膊粗的树杈上肯定也能打折了。就听到“咔嚓”“唔嗷”两声响。苏英的棒子断成两节,大黑狗蹦了个高,扭头跑了。原来苏英力气足,却没准头。照着狗头打过去,却连狗尾巴都没撂着。我们几个举着棒子撒丫子就追,两条腿哪有四条腿快呀,一会儿就看不见影了。</p> <p class="ql-block">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大伙垂头丧气的又回来了。苏英说</p><p class="ql-block">“我这一棍子要打上,肯定让它四脚朝天。这狗太贼了。”</p><p class="ql-block">平东说“我跟你们说过,狗哪有那么好打的。来个十次八次也打不着一次。要是老能打着,那不天天吃肉了。”</p><p class="ql-block">苏英说“要不咱再等一会儿,没准有别的狗来呢?”平东说“别做梦了,狗都贼着呢。”</p><p class="ql-block">狗肉没吃着,哥几个向回走,也没有来时那么精神了!正走着,我忽然看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个小房子,那是地里抽水机房。我忽然灵机一动。叫歪疤把手电拿过来,我和平东就一起钻进了抽水机房,等我打开手电往房顶一照,只见房顶椽子上,趴着很多麻雀。平东这一下来精神了,伸手就开始捉。虽然也飞了不少,但还是小有收获。歪疤和苏英在外面听见我们叮当乱响不知道干什么?等我们出来平东把麻袋往上一拎,让他俩来听,麻袋里还有麻雀的叫声。苏英这一下来了精神,</p><p class="ql-block">说“咱村边上还有好几个抽水机房呢,我来捉。”说着从我手里抢过去手电筒。就这样,我们转了几个抽水机房。收获不小。苏英高兴的说,</p><p class="ql-block">“这法不赖,以后想吃了咱们就出来转转。”</p><p class="ql-block">平东说“也就弄这一次解解馋算啦,不能老杀生,要减阳寿的。”</p> <p class="ql-block">我们回来天已经很晚了,</p><p class="ql-block">我说“咱也别折腾守叔一家了,白胜和洪通前两天回家去了,咱们上他那屋子。他们的钥匙就藏在门框上面。”</p><p class="ql-block">我们又分头拿上该拿的东西,叫上我们知青英明。一块儿奔了白胜他们住的院子。</p><p class="ql-block">白胜和洪通住在一个村边闲置的农家院,他们的屋子收拾的利利索索。白胜是个爱干净的人,即使是干活的工作服也洗得干干净净。他们屋里倒是锅碗瓢盆,什么都不缺,还有一个做饭用的小煤油炉。</p><p class="ql-block">我们五个人一通忙活,终于期盼已久的热腾腾的麻雀肉端到了小炕桌上。昏黄的油灯下面,还有一盘炒白菜,一盘煮挂面头,一把生花生豆。还有一个喝水的小罐儿,里面盛着白天刚从供销社打来的二斤老酒。这对于我们来说可是非常丰盛的晚餐了。五个人都盘腿围坐在小方桌旁边。我搓搓手拎起罐子,往搪瓷茶缸里倒了半缸白酒。把白酒放在平东跟前说</p><p class="ql-block">“平东,咱哥几个你是老兄,你先来。”</p><p class="ql-block">平东端起酒杯说</p><p class="ql-block">“我以为咱们今天是叫驴上骡子瞎忙活了,还不赖,收获不小,别的不说了,开整。”</p> <p class="ql-block">说完,端着搪瓷缸抿了一大口,递给旁边的英明。接着大家就开始大快朵颐。那时,知青们饮酒,不像过去的老财主。几样小菜,一个温酒壶,一个小酒盅。抿一口,自斟自饮。也不像现在的人们,一大桌子,山珍海味,每人倒一玻璃杯白酒,敲敲桌子就干半杯。那时都是一个搪瓷茶缸子转圈,爱喝你就多喝点,不行你就嘴唇碰碰茶缸边。酒转了两圈,平东说“大乐,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绝招。”我说“这招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也是和别人学的。”接着我就给他们讲起小时候捉麻雀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小的时候。看到别人捉麻雀心里痒痒。我也想试试。找了一节麻绳,我的朋友老剩找了他家一个搪瓷盆。用小棍支起盆子,小棍拴上长长的绳子,找了几粒高粱米撒在盆子四周。老剩和我牵着绳子一头藏在门里边。等的太阳西斜了,才有几个麻雀落在地上。在离盆子不远的地方啄食着。我们两个孩子瞪圆了眼睛看着门外。生怕一眨眼麻雀跑了。麻雀也像知道这里有危险一样,只在旁边啄食跳跃,就是不过来。这下把我急得,小声喊着</p><p class="ql-block">“快过来,快过来呀!”</p><p class="ql-block">恨不得胳膊立刻变长伸过手去捉它几只。老剩还是很有经验的样子,说</p><p class="ql-block">“别喊了,它们听见动静就吓飞了。他们这是看看有没有人。你别动,一会儿它们就过来了。”</p> <p class="ql-block">果然没过一会儿,有一只麻雀就跳过来了,它在盆外啄了几下,就进到盆里。我迫不及待的就拉了绳子。就听彭的一声。稳稳的把那只麻雀扣在盆里。其他麻雀被惊的扑棱棱都飞到了树上。我高兴的跳起来了,大喊“扣住了。”</p><p class="ql-block">就在我拉绳子的同时老剩“哎”还没说完,盆子已经扣下。老剩失望的蹲下去说</p><p class="ql-block">“你着什么急,等多进去几只再扣。”</p><p class="ql-block">我仍然兴奋的说“管他呢,扣住一个再说。”</p><p class="ql-block">我俩跑到院里蹲下来看着盆子,一动盆子,里面的麻雀还嘭嘭的撞的盆子响。我俩兴奋劲过去后很快发现一个问题,怎么把麻雀弄出来?我们想来回搓盆子,把麻雀腿或尾巴露出来,可是麻雀来回蹦,根本看不见。正在发愁,后排的志中来了。</p><p class="ql-block">志中问“哎,你俩干什么呢?”</p><p class="ql-block">老剩说“扣了一只家雀,不知怎么弄出来。”</p><p class="ql-block">志中说“真的假的?”</p><p class="ql-block">我说“不骗你,你听。”</p><p class="ql-block">说着动动盆子,麻雀在里边嘭嘭碰的盆子响。</p><p class="ql-block">志中也来劲了。说</p><p class="ql-block">“你俩真笨,这有什么?掀个小缝伸进手逮出来不就行了。”</p><p class="ql-block">说着不等我俩反应过来就掀盆子。谁知刚掀开一条缝,还没等他伸进手去,麻雀从缝里一钻,扑棱棱飞了出来,就像一片风中的树叶一样,根本都不在树上落,一直飞向高空。三个人一直傻傻的看着麻雀飞过房顶,飞过树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成了一个黑点,直到看不见了。</p> <p class="ql-block">我刚才兴奋的心情一下跌落到了谷底。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哗啦就像泉水涌了出来。我抓着志中哭着说</p><p class="ql-block">“你把我的家雀弄跑了,你赔我,你赔我!”</p><p class="ql-block">志中也觉着做了错事,脸红着支支吾吾的走了。我蹲在那儿抹眼泪。老剩说</p><p class="ql-block">“跑了就算了,咱们再支上盆子扣一只。”</p><p class="ql-block">我俩又把盆子支上,在门里等着。可是等到太阳落山,再也没有一只麻雀过来,就连附近的树上都没有一只麻雀的叫声。</p><p class="ql-block">晚上吃完饭 我还为麻雀飞了而懊恼。忽然听到外面志中的叫声,</p><p class="ql-block">“大乐,大乐,出来一下。”</p><p class="ql-block">我本不愿意理他,可志中一直在外面叫,我就出去看看。只见志中,老剩,还有志中他哥志国都在外面。志中的哥哥比我大的多,上六年级了。长的和志中很像,宽阔的国字脸。个子也高出很多。志国看到我就说</p><p class="ql-block">“刚才志中把你的家雀弄飞了?那算个啥!我带你们去个秘密地方,家雀老多,还特好逮。”</p><p class="ql-block">老剩和我一听兴奋的不行。说</p><p class="ql-block">“在哪呢?咱们现在就去?”</p><p class="ql-block">志国说“得先找点东西。找点细麻绳,找个电棒,再找个小面口袋。”</p><p class="ql-block">我说“我奶奶纳鞋底的麻绳行吗?”</p><p class="ql-block">志国说“行,剪成小条,绑家雀用。”</p><p class="ql-block">老剩说“大乐,你找个电棒,我找面口袋。”</p><p class="ql-block">几个人分工很快弄齐了东西。志国带着我们就往西走。</p> <p class="ql-block">“大哥,那个地方在哪儿呢?”我问到。</p><p class="ql-block">“到了你就知道了,那是我和同学的秘密地方,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你们也不许告诉别人。”</p><p class="ql-block">志国叮嘱我们几个小嘎豆子。</p><p class="ql-block">“我们肯定不说,谁说谁是叛徒。”我们几个满口答应着。</p><p class="ql-block">铁路宿舍的西边是一条很窄土马路,叫水源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哪有什么水源,路上只有噗噗的土面面。水源路西边就是看不到边的庄稼地。靠宿舍这边都是菜地。天暖和的时候,东焦村的村民在这里种菜。黄瓜、豆角、西红柿什么菜都种。菜地里有几个抽水机房和看地的小房。夏天无论白天黑夜菜地里都有人。看着菜地,防止有人偷菜,或者逮蛐蛐的孩子弄坏了菜秧子。</p><p class="ql-block">可是收完大白菜以后,地里就没菜了。也就没人再来了。</p><p class="ql-block">菜地的西南是一个疗养院。灰砖灰墙一个大院。我们也不知是干什么的。</p><p class="ql-block">晚上志国带着我们三个出了宿舍跨过马路直奔菜地。宿舍里还有几盏昏暗的路灯,马路对面一片漆黑。只有远远的疗养院有两个路灯象萤火虫一样飘忽晃动。但是半个新月还是在东部中天忽明忽暗的照耀着大地。满天稀稀疏疏的星星也像困了一样忽而睁开忽而闭上。在微弱的月光下,地面上黑一块白一块,象爬着很多野兽。远处的树木黑乎乎的一团,象一只只随时要扑过来的妖怪。北边更远的地方,北兵营杂树林中偶尔传出一两声咕咕的鸟叫。使人更加毛骨悚然。</p> <p class="ql-block">志中跟着他哥哥胆子大了不少,志国拉着我的手,使我也安心不少。只有跟在后面的老剩心里咕咚咕咚敲小鼓。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更是吓得老剩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一边看着后面,一边加快脚步跟上志国。哆哩哆嗦的问</p><p class="ql-block">“大哥快到了吗?”</p><p class="ql-block">志国站住指着前面说“就是那儿。”</p><p class="ql-block">我们搭手一望,不远处有一个看菜地的小屋。房子不算太高。门口有一圈用木桩和竹竿搭的篱笆。由于是冬天院子里也是空空如也。到了屋前,我们悄悄的拉开木门,志国说,快进来,老剩跨进门来的时候,志国把门关上。老剩又颤颤抖抖的说</p><p class="ql-block">“大哥,不会有鬼吧,我害怕。”</p><p class="ql-block">志国说“真没出息,哪有什么鬼,嘘,小声点,别把鸟吓跑了。”</p><p class="ql-block">志国接着说“大乐把电棒给我。”</p><p class="ql-block">黑乎乎的屋里立刻射出一束明亮的光束。只见屋顶椽子上,几只麻雀站立在上,有几只被光一照立刻扑腾着乱飞。老剩喊到</p><p class="ql-block">“大哥,都飞了。”</p> <p class="ql-block">志国说“没事,它们看不见房顶两个出口,飞不走。”说着慢慢上了炕,一伸手就在椽子上捉了一只。他赶紧说“志中拿口袋。”</p><p class="ql-block">把麻雀递给志中,放到口袋里。志中攥着口袋一只只往里放。老剩和我也伸手乱扑飞着的麻雀,还真叫我们捉住两只。等志国的光束照向窗台的时候。突然发现窗台上还有一只野鸽子,它被光线一照不知所措的来回走着。我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掐住了它的脖子。它这才扑楞着想飞。可是已经晚了。没扑楞两下就进了志中口袋。当我们扫视完屋里各个角落,认为没有漏网之鱼后,才从屋里溜了出来。此时半边新月也从云缝里探出头来。泄下了一片银色月光。我们几个人还沉浸在狩猎大胜的喜悦中,所以回去的路也不再显得那么阴森恐怖。尽管深一脚浅一脚。但还是兴奋的谈论着晚上的收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到了宿舍路灯下,志国象一个得胜的将军一样,对志中说</p><p class="ql-block">“把口袋拿来。”</p><p class="ql-block">志国拿来口袋,伸进手去一只只把麻雀抓出来。志中则把它们的腿和翅膀用麻绳绑住。干完了这活志国才心满意足的把口袋给了我说</p><p class="ql-block">“放你家小房里,明天放学再说。用个搪瓷盆扣住,要不就被黄鼠狼拉走了。”</p><p class="ql-block">我像个得令的士兵一样拿着口袋回家了。</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志国和志中就过来了。我对他们说</p><p class="ql-block">“大哥,昨天晚上太冷,把它们都冻死了。早晨一摸都梆梆硬了。”</p><p class="ql-block">志国说“没事,把口袋和搪瓷盆带上,到一校操场去。”</p><p class="ql-block">老剩、志国、志中、我一块到铁一校操场。在东南边大树后面找了一个坑洼地方。志国早就在这放了一个破铁桶。他让我去找干树枝和杨树上的干皮,让老剩去用搪瓷盆打水,他和志中开始给麻雀拔毛。</p><p class="ql-block">当破铁桶里燃起旺旺的火苗时,志国把拔好毛的麻雀和鸽子放到水里,从兜里拿出一纸包盐也放到水里。这才放心的说</p><p class="ql-block">“放干树棍大火烧,一会儿就熟了。”</p><p class="ql-block">四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盆里的水,飘气了,冒泡了,开锅了。咕嘟咕嘟演奏着一首悦耳的乐曲。随着大股热气在空中飘散。一股股煮肉的香味也飘进了我们的鼻子。肉香不断刺激,我们也不断咽着口水。眼睛里恨不得长出一个嘴来,进锅里咬一口。</p><p class="ql-block">当终于听到志国说熟了以后,几个孩子用早就准备好的木棍,争先恐后的伸向盆里。志国赶紧说“打住,鸽子我来分配,其他的随便吃。”</p><p class="ql-block">说完把鸽子大腿和翅膀胸脯分成四份,一人一份。我们兴奋的吃着,笑着。满脸的幸福。麻雀虽小,但也还是有点肉的,更何况是很久很久没有沾到肉味的孩子。真恨不得把骨头都嚼嚼咽了。最后当我们意犹未尽的望着空空如也的盆子时,才恋恋不舍的回家去。</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铁峰来找老剩玩。老剩忍不住开始和铁峰吹起来。</p><p class="ql-block">“昨天你没来,我们捉了好多家雀,还有野鸽子,全给煮着吃了。真他妈好吃。”</p><p class="ql-block">老剩眯着眼睛咂巴着嘴说“我们一人吃了好几块,特香,真他妈好吃。”一边说着一边还兴奋的用手打着响指。</p><p class="ql-block">铁峰一听吃肉了,就抱怨说“你怎么不叫我呀!”</p><p class="ql-block">老剩得意洋洋的说“人多就不够分了。真他妈好吃。”</p><p class="ql-block">说的铁峰心里痒痒的不行。看着老剩,眼珠子恨不得夺眶而出。他央求老剩说</p><p class="ql-block">“你带我再去一次吧!”</p><p class="ql-block">老剩看到铁峰那个心痒难熬的样子很是得意。大次次的说</p><p class="ql-block">“那是志中他哥的秘密地方,得问问他哥还去不去。”</p><p class="ql-block">他俩跑到志中家,志中他奶奶一看他俩来找志中,就说“去去去,别老拽我家志中玩了,志中还在家干活呢。”</p><p class="ql-block">他俩和志中话都没说上就被他奶奶轰出来了。铁峰说</p><p class="ql-block">“要不咱俩晚上去吧?”</p><p class="ql-block">老剩嘴上吹的带劲,可心里还是打鼓。不敢自己带着铁峰去。所以他说“那天大乐也去了,要不叫上大乐,咱们三个一块去。”</p><p class="ql-block">铁峰一听他肯去就拉着他来叫我。我们三个人合计好才散伙。</p><p class="ql-block">吃完晚饭我和奶奶说出去捉迷藏。奶奶叮嘱我别跑远了。我们三个悄悄聚齐带好东西,向西边走去。刚走到宿舍中心马路,就碰到大头了。</p> <p class="ql-block">大头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比我们大的多。比我高出一头还多。学习不好老蹲班,至今还上四年级。他的头特大,黄头发,瓜子脸,八字眉。他和同龄人比,个子不算高。这是因为他长着两只罗圈腿。走路还有点摇摆。大头虽然比我们大很多,但我们并不特别怕他。常常躲在墙角,大声喊</p><p class="ql-block">“大头大头,下雨不流,人家打伞,他打大头。”把大头喊急了,就会追我们。但是大头罗圈腿跑不快,最后结果都是大头累的气喘吁吁,一个孩子也追不上。孩子们仍然在很远的地方冲着他喊</p><p class="ql-block">“高级饼干高级糖,高级大头上茅房,一摸兜里没有纸,一摸屁股一手屎。”</p><p class="ql-block">大头跑的不快,但弹弓子打的很准,所以一看大头拿着弹弓子就不敢炸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头拿着弹弓子看着我们三人问</p><p class="ql-block">“你们干嘛去?”</p><p class="ql-block">老剩支支吾吾不想说,大头更来劲了。</p><p class="ql-block">“你们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快说!”</p><p class="ql-block">说着用手使劲拉弹弓皮子打着空响。</p><p class="ql-block">我说“没什么秘密,我们去捉家雀。”</p><p class="ql-block">大头一听捉麻雀就像打了一针吗啡一样,跃跃欲试。</p><p class="ql-block">“我跟你们一起去,到时候都听我的怎么样?”</p><p class="ql-block">我说“行是行,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这是志国哥的秘密地方。”</p><p class="ql-block">大头满口答应着,兴致勃勃的带着我们向西边走去。</p> <p class="ql-block">天是个半阴天,本来应当挂在天上的月亮也被遮住了。四周格外的黑。过了水源路,大头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觉着心里很害怕。头发要往上竖。四周黑的都看不见什么东西,隐隐约约才能看到脚下田间小路和远处黑乎乎的房子。四周静静的,只听见自己四个人踢里秃噜的脚步声。大头站下来觉着心跳的扑腾扑腾的。但在我们几个小毛孩子面前还得装个英雄。就说</p><p class="ql-block">“大乐,你不是来过吗?你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压阵。”</p><p class="ql-block">说着就溜到最后面。</p><p class="ql-block">我说“行,我在前面开路。不过你们不能出太大动静,动静大了,鸟就从房顶窟窿跑了。”</p><p class="ql-block">大头说“大家都悄悄的,谁把麻雀惊跑了,我跟谁算账。”</p><p class="ql-block">接着我在前,大头在后四个人又开始前行。等快看见菜地的小屋的时候。忽然老剩觉着脚底下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嗖一下过去了,吓得他妈呀!叫了一声。大头吓得往地上一蹲。半天看看没什么别的动静,就小声呵斥</p><p class="ql-block">“谁喊了,咬着你屌了。再他妈喊我揍你。”</p><p class="ql-block">老剩说“一个毛呼呼的大东西从我脚下跑了。”</p><p class="ql-block">我也说“我也看到了,黑乎乎的,挺大。不会是狼吧?”</p><p class="ql-block">大头说“哪有狼,肯定是只猫。接着走。”</p><p class="ql-block">当终于到达那个小院时,大头的胆子也大了。他说</p><p class="ql-block">“我先进去,你们跟着我,别出声,谁弄跑了一个家雀我收拾他。”</p> <p class="ql-block">大头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门板一条缝,只听门边轴处发出一声很大的响声,“吱纽”。大头的一只脚刚迈进门里。就听屋里“啊!”一个女声尖叫。紧跟着两个黑影快速挤出门外,还没等后面几个孩子看清怎么回事,两个黑影就嗖一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在黑影发出尖叫的时候,大头的脑袋瞬间蒙圈了。紧跟着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头重重的和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瞬时火辣辣的疼痛布满整个鼻子,额头,后脑勺。大头本能的“嗷”了一声,接着大喊</p><p class="ql-block">“妈呀!!!有鬼呀!”</p><p class="ql-block">在身子倒下来之前,象一个溺水之人一样乱胡啦一气。抓到一个东西就死不放手。后面老剩和铁峰刚刚进院,被屋里尖叫吓了一跳,又听大头喊着有鬼。一下吓掉了三魂七魄。掉头就拼命往回跑。我也想跑,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棉裤。迈不动腿。吓得腿有点发软。低头一看是大头的手死死抓住裤腿。我颤颤巍巍的喊大头,</p><p class="ql-block">“大头,快跑呀!”</p><p class="ql-block">大头有气无力的说,</p><p class="ql-block">“快拉我,我的脚被鬼拽住了。”</p><p class="ql-block">我使劲制止住上下打架的牙齿,鼓起勇气,拼命拉着大头。就觉着扑通一声,终于把大头从门里拽出来了。我喊了一声</p><p class="ql-block">“快跑呀!”</p> <p class="ql-block">就没命的向宿舍方向跑去。俗话说慌不择路,也不管哪里是路,哪里是田。也不管脚下是坎是草。摔了几个跤,终于跑上小路。可是就觉着后面有东西紧紧追着自己,当我终于跑到宿舍路灯下面的时候。才算松了一口气。看见老剩和铁峰都蹲在墙边喘气呢。</p><p class="ql-block">我喘着粗气问他俩</p><p class="ql-block">“你看见鬼了吗?”</p><p class="ql-block">铁峰说“没看清,只看见黑乎乎两个黑影子。听见大头喊有鬼。”</p><p class="ql-block">我说“我也没看见,连黑影也没看见,就是往回跑的时候,听见那个鬼一直在我后面追着我跑,快吓死我了。”</p><p class="ql-block">老剩忽然说“你腿上是个啥东西呀?”</p><p class="ql-block">我往路灯底下凑了凑,发现裤腿上挂了一根酸枣枝。气的我摘下酸枣枝子,一脚踢一边去了。</p><p class="ql-block">“原来是个酸枣枝,快吓死我了。”</p><p class="ql-block">铁峰忽然发现少了大头,就问我,大头去哪儿了。我说“我们一起往回跑的,不会又让鬼拖去了吧?”我们也不敢再回去,只能大声喊叫着。</p><p class="ql-block">“大头!大头!”</p><p class="ql-block">一会儿就听马路对面大头有气无力的声音。</p><p class="ql-block">“我在这儿呢。”</p><p class="ql-block">只见大头一瘸一拐的慢慢跑过来。跑到路灯下面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p><p class="ql-block">“谢天谢地终于跑出来了,我还以为小命搭那儿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都围着大头看,只见大头头上一个大包,满脸血里呼啦的,特别瘆人,活像戏里扮的小鬼。满身是土,还丢了一只鞋,光着脚丫,跑在路上还被庄稼茬子扎了,脚底板也冒着血。</p><p class="ql-block">“你的鞋呢?”</p><p class="ql-block">我问他。大头刚刚安定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四周望望,说</p><p class="ql-block">“被鬼拖去了。”</p><p class="ql-block">我说“我刚才不是把你拉出来了吗?”</p><p class="ql-block">大头说“人拉出来了,鞋被鬼拽走了。咱们赶紧走吧,谁知道鬼还会不会追过来。”</p><p class="ql-block">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身上的汗毛又立起来了。赶紧架着大头象一群撤退的伤兵一样,逃进宿舍。冬天寒冷的原野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宁静,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p><p class="ql-block">平静的宿舍中,人们连有收音机的都很少,平时吃完晚饭说一会话,就早早睡觉。没什么娱乐也没什么新闻。菜地闹鬼的事就像平静的湖里扔了一个大石头,象旋风一样很快传遍几个附近的铁路宿舍。还有东焦村。而且越传越邪乎,后来变成好几个说法,都吓人的不行。据说派出所也介入了,除了一堆乱脚印啥线索也没有。大头还专门被派出所叫去问话,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p><p class="ql-block">这事都传到我的奶奶的耳朵里。我奶奶郑重的警告我。</p> <p class="ql-block">“你,以后不许到马路西边菜地去玩了,听到没有!宿舍的人们都说那里闹鬼。鬼不鬼的不一定有,小心有拍花子的,专拍小孩。拍了小孩就挖心挖肝还挖眼珠子。你叫他拍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另外冬天西边山里有狼下来。你没见菜地房子冲西墙上都用白灰刷着白圈圈,那是吓狼的。”</p><p class="ql-block">从这以后奶奶就看紧了我,一到晚上就不许出去了。水源路西边的菜地,不但大人躲着走,连孩子也被禁足,真的安静了。</p><p class="ql-block">我的故事说完了。两茶缸酒也喝下去了。只见平东两个眼睛都发直了,头上的筋也鼓出来了。苏英脸红的象关公。英明脸不红,到黄了。只有我和歪疤还正常。我们就这样聊着,喝着,抽着烟。</p><p class="ql-block">苏英晃着脑袋说</p><p class="ql-block">“什么…她妈的…鬼…鬼呀,就是到小黑屋里…搞破鞋呢。被你们…冲了好…事。你说说这…帮闺女们…也他妈怪了。放…放着咱们这么…棒的小伙儿不不不找,净找点子…邪门歪道。”</p><p class="ql-block">歪疤说“咋没人找你呢?前几天我还看见东庄孬子他妹妹到你屋里去了。”</p><p class="ql-block">苏英急扯白脸的说“这…话可不能瞎说呀,那闺女…是…是我干活认识的,她…来…来给我送本书。你说的…咱眼光也…太差了,找…找也不能找那样的。再再…再说了,我也不…不想从这穷地方找。”</p> <p class="ql-block">歪疤又说“嫌这地方穷,那你跑来干什么?”</p><p class="ql-block">苏英说“我…我们宿舍有一个人……下乡到…到藁城去了。人家一个工分值…能值她妈…五六毛钱,干一年不但能……往回拿…拿粮食,还,还,还能拿钱。我一看这倒不赖。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帮助家里,稀…里糊涂…我就来了。谁知道这儿…连我…我…我自己一年的粮食钱都挣不够?好啦,别…别老说我啦!平东老…兄,你也得抓点儿紧,赶紧…抓挠个媳妇儿。”</p><p class="ql-block">说完咕噜喝了一口酒,茶缸往我跟前一放,差点都倒到我的身上。我赶紧接过来抿了一口,递给平东。平东此时有点摇摇晃晃了。好像做了一个梦突然被我惊醒了,接过缸子咕咚咕咚两口就全干了。然后把缸子往炕上一扔,就大哭起来。这一下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哪里见过这阵仗。我赶紧过去扶住他,给他拍拍后背。哭了一阵,他才一边哭一边说</p><p class="ql-block">“你们…你们…还…哎哎…有个奔头,我……我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嗯嗯嗯…老爹挣不了工分啊…,妹妹还上学呀…啊…啊…啊,就我…一个人…人撑…着。这么多年了,熟…熟人都躲着我呀…,也…也…就你俩把我当…朋友。我这…心里的难受,我的苦…谁…知道啊?”</p><p class="ql-block">平东一哭,搞得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真的没有想到,在一副快乐的外表下藏了这么多苦水。</p> <p class="ql-block">平东家的事,大家都不愿意多说。我也就是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日本鬼子侵华的时候,他爹虽不是游击组或者青抗先,但也受过区里的表彰。那一年,他爹和扣爷到地里干活。老远就瞧见两个日本鬼子在村里抢完东西正在河边休息,一个不知跑到哪里方便去了,另一个则躺着一个土坡边翘着二郎腿休息,抢来的两只鸡被捆着,在地上不时扑棱一下。两只大枪就扔在旁边。扣爷是村里游击组的成员,一看这情况就对平东他爹说</p><p class="ql-block">“两支三八大盖,咱抢了它,干不干?”</p><p class="ql-block">平东他爹捏了捏拳“抢他狗日的”</p><p class="ql-block">俩人猫着腰就从树林子里窜出来,扣爷的锄头照着那个鬼子就是一下子。俩人抓起大枪又跑进坟地的树林中溜了。后来扣爷把三八大盖交给区里,区里还专门对他们两人进行了表彰。</p><p class="ql-block">他家土改时定的中农,小日子不错。他爹受人蛊惑参加了一个道会门。说是可以保全家平安,去灾去祸。平东他爹可给道会门里上了不少钱财。可是没想到,道会门的头目们要谋反,被政府镇压了,会门解散。底下不知真相的信众也没有追究。再后来平东娘死了。可是到了文革,平东他爹的事又被翻出来,定了个四类分子。平东他们兄弟也就跟着背了锅。那个年代谁家闺女能嫁到坏分子家去,平东也就一直光棍着。</p> <p class="ql-block">我劝解着平东,平东的情绪渐渐平复。把头趴在双腿上。我刚松了口气,忽然他旁边的英明又痛哭起来。我过去双手拍着英明的脸</p><p class="ql-block">“英明!英明…别他妈撒酒疯,醒醒!”</p><p class="ql-block">英明蜡黄的脸扬起来,眼泪汪汪的说</p><p class="ql-block">“我没撒酒疯,…呜呜!我难过!…”</p><p class="ql-block">他指指胸口“我憋得慌啊,我都没跟别人讲过呀…呜呜呜!我爹…死的早,…呜呜呜…就我娘带着我们哥仨过…我弟弟还…上学,我哥有病,我…我在家还能帮…帮…着我妈干干活,…我下乡走了,我妈可怎么过呀,啊!啊!”</p><p class="ql-block">他又发疯一样大叫起来。搞得我心里酸酸的,也想掉眼泪。平东一个农村青年,英明一个城里青年,心里都有这么多痛苦和无奈。芸芸众生,忙忙碌碌,谁能看出每个人心中装着什么酸甜苦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p><p class="ql-block">我正在劝英明,苏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歪疤也学着我,一拎苏英的脖领子,</p><p class="ql-block">想拍他的脸。没想到苏英力气很大,胳膊一使劲就把歪疤推到炕里边了。</p><p class="ql-block">“我…嗯…我没醉,…没醉。”</p><p class="ql-block">接着他用手指着英明</p><p class="ql-block">“你们虽…虽然是…我老兄,但我不…不不佩服。”</p><p class="ql-block">苏英闭着眼脑袋摇着,接着睁开他那眯眯眼,眼珠红彤彤的看着我们</p><p class="ql-block">“男子汉…大,大,大丈夫…头顶着天,…脚顶着…地。哭他妈什么?”</p> <p class="ql-block">接着他“啪!啪!”的拍着胸脯说</p><p class="ql-block">“你们看…看我,…我…我…我就从来不哭,打破脑袋…揉…揉揉头,哭管啥用?”</p><p class="ql-block">我说“这话苏英说的对着哩,哭啥呀,咱都还年轻,日子长着呢。还能老这样呀,都在慢慢变好。你看咱点上小吴、小杜都开上拖拉机了,过两年咱队也能弄两台。到时一个工也不会是两毛了。到时一个工两块钱。那时咱还吃什么家雀肉,咱煮肉方子,煮肘子吃。”</p><p class="ql-block">我正拍打着英明劝着,说着开心话。忽然平东一阵干呕,我赶紧过去把他拖到炕边,他哗哗就开吐了,这边刚开始,英明也爬到炕边吐起来。把我和歪疤忙坏了。苏英到是躺到被垛上眯着去了。</p><p class="ql-block">等他们吐完了。我俩又忙着打扫战场。尽管我俩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但还是百密一疏,白胜有一双大头鞋放在炕边了,他俩吐的东西灌了不少。我俩没发现。等白胜回来一穿,粘粘呼呼粘了一脚。你想白胜那么干净一个人,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气的他七窍生烟。他明知是我们干的,但没抓到现行。我们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认。他也没法。这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吐完以后,他俩都好多了。我们勾肩搭背的一块走到街上。明亮的月光洒在街上,四周的一切都熟睡了。只有我们走过时,后面听到几声不满的狗叫。凉风一吹,头脑似乎也清醒了许多。苏英扯开嗓子唱了一声</p><p class="ql-block">“我们是北京市下乡知识青年!”</p><p class="ql-block">这一声打破了村庄的寂静。估计有那被吵醒的村民听到这一声嚎叫,肯定会骂</p><p class="ql-block">“这帮知青神经病。”</p><p class="ql-block">我给了苏英一拳</p><p class="ql-block">“喊叫嘛?”</p><p class="ql-block">苏英拧着头说“怕什么?老子痛快,想唱就唱,管他妈谁高兴不高兴。”</p><p class="ql-block">接着又吼了起来。我想想,也是,象苏英这种性格也挺好,啥事心里也不装。随心所欲也不错。顾忌太多,心理负担太多,活的太累。</p><p class="ql-block">苏英又说话了</p><p class="ql-block">“不唱这个了,太太…他妈压抑。换…换个。”</p><p class="ql-block">接着更加使劲的吼道</p><p class="ql-block">“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p><p class="ql-block">英明和平东也跟着唱起来。我也不管他那些了,也跟着吼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洪流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向着胜利的方向!…”</p><p class="ql-block">五个人,不同年龄,不同出身,却都有一颗年轻的心。在这寒风中相互扶持着,踉跄前行。尽管坎坷不平,尽管前路不清。还是义无反顾的向前进。在这村庄之上,在这荒野之中,这歌声带着一种粗犷,带着一种渴望,一直飘向深邃的夜空。</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来自网络,对原作者表示感谢!文中人物名字均为化名。特此说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