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唱了一夜“洗洗浆浆”的秋虫终于歇息了。大花狗伸着懒腰。王师傅洗了把脸,就着芥疙瘩咸菜,三五口吃了两个热乎地瓜,又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咕嘟咕嘟嘴咽下去。他轻声跟家里说:“我走了。你熥熥饼子和嫚儿吃”。他慢慢抽开横在大门中间的门关,又轻轻摇开上面的门关。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攥着錾子,走出胡同,奔采石场去了。</p><p class="ql-block"> “哦吆!还有比我更早的。”王师傅拍打着被露水打湿的裤腿说道。“你心思你能挣个第一名!”接话的是炮长胡老黑。他被炮声震的一个耳朵不好,自己听不清以为别人也听不清,说话声音很大。他实际上也就四十岁出头。是经过公安机关培训领到证的炮长。“王麻子,这几个錾子好煎了。大建咧着嘴跑过来。“王麻子是你叫的?学本事不行,吃你一个顶俩。”胡老黑瞪着儿子大建嚷嚷。“王师傅”。大建笑嘻嘻的凑过去,把几个钢铁錾子放到王师傅脚边上。王师傅小时候脸上生花(长水痘)落下几处深深浅浅的小坑。在别的大老粗脸上也就罢了,谁让王师傅天生高大俊朗,有点瑕疵格外明显。男人们打趣给起了“王麻子”的外号。王麻子夏天再热也要穿着长裤,还不光膀子。他做的钎子、錾子、铳子个顶个的好用。淬火技术更是让石匠们竖大拇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先拿几块开铁煤生起火来。哈哈哈,慢慢学吧老孩子。”王师傅按了按左手上缠的几处胶布,蹲在石料堆旁边熟练地卷着旱烟。山下各家各户的釜台先后开始冒烟儿了。</p><p class="ql-block"> 石匠们打石头,是不分春夏秋冬、农闲农忙的。一年四季山涧里回响着叮叮当当的打石声。除非大雨下个不停,才歇个雨工。大雪没过脚脖子深,才能歇个雪工。一般的下雪天是舍不得歇的。天长的时候,一大早上山叮叮当当抡上两个小时大锤再回家吃早饭。傍晚借着太阳下山的霞光也要多打会儿,直到看不清人了才下山回家。</p><p class="ql-block"> 知了一声声地喊着“热啊!热啊!”。打石匠们一双双粗大的手上,血水泡变成了茧子,汗水和着石粉灰淌进没来得及愈合的裂口里和血肉一起生长。指甲盖上有紫寨(音)子是司空见惯,就是缺个指甲也不足为奇。打石头的时候被飞石崩了脸,手上腿上破点皮,那就跟挠痒痒似的。大多数打石匠光着膀子,身上的大裤衩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p><p class="ql-block"> 冰溜柱子挂满屋檐的隆冬,手脚冻麻木了,搬着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事,时有发生。不幸砸掉半个脚指头也是去卫生所处理包扎一下了事。狠下心歇上两天,之后自己在家碾碎消炎药,把药沫子撒上,忍着钻心的疼继续去山上山采石场去了。</p><p class="ql-block"> 嫩爹要放炮啦,别乱跑!”在山下果园锄地的云姨放下锄头一把揽过大健的妹妹小瑞。轰轰隆隆的响声刚随着石块落地,石匠人们就跑上前去,蹲在一堆落石旁边以示圈占。这一天“大发”有些反常,没等炮声落地就朝着一块大石头冲过去,刚站稳被落石不偏不歪打在后头上。生产队长安排民兵连长分头带人抢救,人们惊呼着急忙上前小心有快速地抬到拖拉机斗子里,可惜没赶到医院人就不行了。他老婆抱着腿上的大嫚,拍着炕上的二嫚,哭得撕心裂肺,埋怨自己头一天晚上不该嫌他没本事挣钱。村里的人都来帮衬着,给挑水的,给送地瓜干和饼子的。大队专门安排人帮着他家春耕秋收。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炮长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又吹响了。每到放炮前很多人都要先跑去小便,地方也是随便找。否则尿了裤子更丢人现眼。文明?已经顾不上讲文明了。不文明?人类文明不就是靠一个又一个如此艰苦的历程发展起来的么。</p><p class="ql-block"> 胡老黑围着山体端详了两袋烟功夫。慢悠悠地说:“这遭得打个抬炮”。大家都伸长脖子仔细听着。他用锤头敲了敲定了点,安排打钎子的人在这里打个眼。横着打眼可比打立眼难度大多了。打立眼人是顺着劲儿,由上往下打,用力的大小、方向都好掌握。打横眼就是使偏劲儿,别扭着身体,别着使劲,发力的大小、方向和落锤到钎子上的力量、方向都很难把握。想要把钎子横着打到在山体里七八米深,可不容易。胡老黑看了看打钎子的人说:“嫩俩上一边去,王麻子,你敢不敢和我两个干这个活?”“试试就试试”王麻子说着脱下黄胶鞋倒出一些石渣又穿上,起身走过来端详了着这块硕大的挡住云彩的山石。“来,开始吧!”“一二!一二!使劲啊”一会儿胡老黑抡锤,王师傅扶着钎子,一会儿两人对调,小半天功夫两人打到了十几米深,最后两人合力拔出钎子。</p><p class="ql-block"> 胡老黑先灌了少量的炸药轰窝,然后根据这次的石量,评估出火药的用量灌到窝里,紧接着撕开雷管包装接上芯子点燃,用炮杆顺着横眼推送进去。哨声加上四周人的喊声,不断提醒人们退到安全区,直到炮长认为安全了才允许石匠们上前。如果出现哑炮,要等第二天再上前查看。</p><p class="ql-block"> 轰炸下来的大石块要先用锤头和錾子打窝。铁锤头大约10公分重量4斤左右,木头把手长度大约20公分。先在石块上定好点,石匠挥动锤子不停的敲击錾子,根据石块大小评估出打多大多深的窝,完成这一步就需要换大锤和铳子把大石块劈开了。大锤的铁锤头就有18-20公分,重十斤,木把手有1米多长,木头要选腊木,因为借用腊木“颤”的特性,挥动锤头的时候能有助于石匠发力,敲击到铳子上,传到石头上的力量也更大。这样一来能多少省点力气。</p><p class="ql-block"> 1982年秋天,黑涧生产队分田到户,村里一口人四分地。村民们更有干劲儿了!石匠们除了管理自己山地的果树,就到采石场上工。方正漂亮的个(块)石,一块能卖3-5元。周正的是甲级石。差点的是乙级石。再次些的不规整的叫地瓜石,按方卖,一方能卖7-8元。还有小石子,甚至是石面子都能派上大用场。袁家大小子显诚暑假也去采石场打石子。打200斤1-2公分或是2-3公分的石子装满一偏篓(棉槐条子编的筐)能换6毛钱。6毛钱能买一斤地瓜干。这小子去领钱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p><p class="ql-block"> 花岗岩作为架桥修路、水库水坝、建设工厂、打预制板的好材料处处用得上。村民自家和亲戚盖屋也是离它不行。热火朝天的社会建设中处处浸着石匠们的汗水。春华秋实。打石头的手艺已经失传。他们的后代不用再打石头了。大健、显诚当了兵。大健的妹妹考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成了公职人员。他们用不同的方式继续为家乡,为人民做着贡献。</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行走在这座当年石匠们开山劈石,打磨石块修建的水库旁。不远处,细密柔软的绿草地上孩子们正在嬉笑奔跑。水库四周是高楼、洋房和别墅。丝丝黄绿的垂柳和几枝桃花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一阵春风拂面而来,水面上恍惚出现了石匠们的身影,他们吞咽饼子如食珍馐;他们身穿粗布,心有锦缎;他们身处黑涧,守望红日;他们身有钢骨,心腹柔肠。石匠们在石头堆里摸爬滚打,在岁月里跌宕。他们在时代的洪流里追逐着时代的脚步。有眼泪也有欢笑,有沉沦也有崛起,有叹惜也有梦想。</p><p class="ql-block">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封闭式管理的社区静谧,安然。居民从容,优雅。花开了赏花,果熟了采摘。当年的黑涧已经被称作瑞云社区了,这里成为人们假期亲近大自然的理想去处。特别是东山顶那块象形石,引起很多人的争议。究竟像什么呢?像不像是一位守望者。</p><p class="ql-block">被采访人:胡崇松 袁显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