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山糖烟酒~五山碎阅十二

陈少锋建筑师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国营五山糖烟酒商店(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五山糖烟酒——五山碎阅十二</p><p class="ql-block">陈少锋作于2022年5月20日</p><p class="ql-block">在五山街这个狭小的地头上,大家最熟悉的莫过于糖烟酒了。它的全称叫“国营五山糖烟酒商店”。它之所以被人们熟悉不是因为它位于五山显赫的地段,而是因为它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想想看人们常用于表述老百姓日常生活的词被形象地称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七样必不可少的东西里面就有五样出现在“糖烟酒”商场里面,可想而知它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况且“国营”两个字特别醒目,它标志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信任。</p><p class="ql-block">正如不知道它何时被拆掉的一样,它是何时建起来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迷。当60年代初五山还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棚户区时它已经鹤立其中了。幸运的是它选址在南边小山坡脚下,用残破的酱油缸壘起来做挡土墙,上面一条台阶砌成的岳州后街通往再上面的派出所。它坐南朝北,又加上兴建时抬高了三四级台阶,使得尽管五山四周烂泥脏水横流,但它却还算“洁身自好”。记得最早时在它的马路对面是三八缸瓦铺、猪肉铺和烧腊铺。马路很窄,排队的人龙一长往往会站到糖烟酒这边来。</p> <p class="ql-block">糖烟酒正面门面很宽,两扇大门全都敞开,从马路上就能一览无余里面所有的柜台和货架,就像敞开的衣服让人尽情的观看肚皮一样。侧面还有一扇门。商店平面呈L形,最当眼处摆放着最惹人注目又最惹人买不起的东西。最繁忙的柜台则放在了L形的里面。也许你会问,这不符合常理呀,更不符合市场规律。你问对了,这个问题至今我也没想明白。</p><p class="ql-block">所谓最繁忙的柜台正是卖七类日常生活必需商品中的那几类:油盐酱醋。这其中又数“油”最金贵,每人每月定量四两花生油,按现在做饭炒菜用油量一顿饭就用完了,但当年可是一个月的用量。我家五口人,定量共两斤,每个月只要拎上两个空油瓶子去就能将全家一个月的定量全部拎回家。要是不小心中途摔了个跤,把油瓶子打翻了,那么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全家人只能吃“盐焗鸡”了。卖油的专柜没有称,而是用斗量,铁皮做成的小量斗,从大到小排列地挂在油筒边,有一斤装、半斤装、二两装、一两装。售货员小心翼翼按不同容量选取对应的量斗提油,买卖双方的两眼紧盯着,看是不是一量斗油端平,还要紧盯着售货员的手抖不抖?要是那么抖了一下,一天的定量就抖没了,这关系到整整一个月的“生死存亡”。</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华农大门望街景(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曾经有两位发小溶溶和理理文革时去干校探望父母,好不容易积攒下两瓶花生油,小心翼翼的用棉衣包好,生怕途中出意外。真是怕哪样就来哪样,因为年纪太小,途中一个踉跄不幸摔碎了油瓶,包裹着的棉衣顿时吸满了油。慌乱之中她俩本能地瞬即拎起棉衣使劲的拧,试图将油重新收集起来。反应不能不说“迅雷不及掩耳”,但一切都是徒劳的。要知道当年溶溶他们父母去干校是连户口一同迁走的,所以她们各自家的定量只有她们自己一个人。溶溶们要几个月滴油不沾才能攒得这么一点点!</p> <p class="ql-block">我还记得一件有关油的事情。那是1969年党的九大召开,47中全体师生连夜从五山开拔,步行3小时到广州东教场报喜。当到了会场之后,会场已然空空荡荡。不得已,大家化整为零各自执生,三三两两的又徒步返回五山。当返回华工家时己凌晨五点,大家早已筋疲力竭,有家住在植物所的长湴的无奈只能借住我家。大家饥肠辘辘,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小撮米和半条咸鱼。大伙儿生火做饭,总算吃了个半饱。当然也把我家从“家徒四壁”变成了“家徒五壁”了。</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天,家住长湴的梁传柏同学突然递给我一个小瓶子,说:“少锋,拿回家吃吧”!哎呀,小小玻璃瓶里满满金黄色的花生油!我很震惊!大约是他在那天晚上看到我的家境不大像是“坚壁清野”,怜爱之心使然,回家后拿一点花生油送给我的吧!这事我记了一辈子,每次同学聚会我都拿出来回顾。几十年过去了,提起这件事,还会热泪打转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理发店、照相馆、染洗衣店、旅店(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后来卖花生油的量具先进了,用手压泵抽上来,只要在标尺杆上扳上对应的油量卡位,手柄抽至卡位一压,油即灌入瓶子。从此人们买油时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不少。</p><p class="ql-block">卖油旁边是卖酱油、咸杂什么的。酱油又叫豉油,一缸缸瓦罐用布包着砂子盖上口。豉油不定量供应也便宜,买卖时就不必两两计较了。竹筒做的量斗,售货员只是大约粗略的看看分量就行了。有段时间国家经济困难,缺大豆制作豉油,于是来了个技术革新,据说那一段时间的豉油是用头发酿制而成。至于蚝油啊番茄酱啊等调料品就算是奢侈品了。</p><p class="ql-block">再旁边是买腐乳南乳的。一般人从家里拿一个碗来买,售货员用竹叉子一块一块的数入碗里面。也有没带碗的就用废报纸包装。腐乳南乳论块卖,而它的汁不用钱,但那也是个好东西呀,售货员会用汤匙舀上一两勺到碗里去,有认识的就多舀一勺,没带碗来买的就亏大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饭店(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其实整个糖烟酒就属这个卖咸杂的味道最好闻,五味杂陈,说不清的味道,却耐人寻味,而且也属这个角落最热闹。相比之下坐拥最好柜台的是卖糖果饼干的,一字排开的柜台正对大门。这里展示的商品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头换面,不像那个卖咸杂的固守着上千年不变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们流连忘返的地方最多的就是卖糖果这里,常常来这里徘徊,流着口水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钱买。台阶式的柜台上面放着圆筒型的玻璃罐子,铁皮盖子不轻易打开,因为看的人多,买的人少。玻璃罐里是一些棒棒水果糖、牛油条饼干,什么牛奶糖椰子糖之类的偶尔有一些。这类高级糖果除了有蜡纸包装外,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糯米纸,好吃极了!特别是高级的水果糖用半透明带彩色玻璃纸包裹着,糖吃完了之后不舍得把糖纸扔掉,而是一一细心的抹平保管起来,时不时拿出来对着光亮照照,小小的糖纸魔术般地折射出一个小小的五光十色的童话世界。</p> <p class="ql-block">卖饼干的罐子里也有公仔饼、光酥、牛油酥之类的。我们吃饼干有一个习惯,不像现在一口一口的吃了往肚子里咽,而是用舌头舔了舔了,舔软了才依依不舍地往下咽。</p><p class="ql-block">后来台阶式的木柜与玻璃罐子换成了全玻璃式的橱柜,夹心饼、威化饼、鸡仔饼和合桃酥等相继出现。更有高级的麦乳精、风行牌炼乳等,这类高级的营养品一般用作访亲访友、探病慰问时候才买。</p><p class="ql-block">糖烟酒的烟酒专柜是最豪华的地方,但也是最冷清的地方。除了经济牌丰收牌香烟还有一些烟鬼光顾之外,其余名烟名酒更是无人问津,而且细心的人会发现,柜子上面陈列的豪华阵容只是一些高档香烟包装盒和高档空酒瓶子,里面灌上水。</p><p class="ql-block">也许烟酒属于国家专营,具有至高无上的高冷脸孔。</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派出所(六四年~九十年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与之一墙之隔的是华南粥粉面大排档,人们亲切的称呼它为“华南”,这可是与华工华农大学同等待遇的名称,可知人们对它的亲切感。它也确实不负众望,特意将最拿手的油炸鬼大锅大炉放在门口显眼之处。每天一大早,我们同学湛洁贞的父亲胸口挂着一个与他高大身材不相称的小围裙,微微秃顶,双脚底后跟永远露出来,大约只为防止沸油点浅到脚背。他若无其事地表演他的拿手戏法,面团在他的刀刃和刀背上在案板上上下翻飞,随着最后双手一拉伸拋入油锅,“滴—滴滴,哒—哒哒”,极富节律的击打声招呼着路人。油烟香气四溢,也飘进了糖烟酒。与糖烟酒的烟酒专柜装腔作势不同的是,华南粥粉面从来不顾面子只顾里子。我最喜欢吃它的干炒河粉,看师傅手舞足蹈地翻炒抛锅,一碟香喷喷锅气十足的干炒沙河粉端了上来。原来它的秘芨是那口早已穿了几个洞的熟铁锅,火势直往锅里窜!锅底穿了又何妨,有锅气那才是硬道理。</p><p class="ql-block">到了周末,五山人气鼎沸,阉鸡佬慧眼独具相中了糖烟酒外面的空隙,偏安一隅地摆开了阉鸡地摊,到处一地鸡毛。</p> <p class="ql-block">在华南的后面排着一溜商铺。首先是楼梯底放着一个大黑缸,上面竖着一个大招牌“岑村米酒”。顺着上楼梯便是超哥跌打诊所,专门驳骨。一次我班吴同学手臂断了又接上了,但却是歪的,到超哥处看有无弄直的灵丹妙药,超哥用乎假装探摸,电闪雷鸣之间突然猛得一仙人掌将歪长的手肩劈断,然后重新再接,从此吴同学的手臂再不歪长了。诊所对门是前锋理发店,比五山理发店简陋但便宜。</p><p class="ql-block">再回到楼下,旁边是水果店,店里墙上一格格摆放着为数不多的水果,为展示其多一些,特意在柜台后面对面镶上镜面玻璃,相互永无止境地反射出无穷水果。再过就是五金店,专营单车、五金配件及铁钉钢丝,门口最醒目柜台里,小碟子盛着全五山最高科技产品——几只二极晶体管和三极管。再过就是钟表店,两三个师傅正襟危坐,从来都是单着一只眼看人,另只眼套上一个小目镜。再旁边是小朋友们最喜欢的零食小店,它最大的杀伤力是一分钱可以买到咸甜酸味的芒果干,其实所谓的芒果干是芒果核做的。</p> <p class="ql-block">再过就是全五山最有特色的火力补鞋,一位人称“非洲黑”的师傅,他确实是非洲人,姓李,高大个,细卷发,大翻嘴唇大眼睛,和蔼可亲,与他相貌反差巨大的是他讲的一口流利的石牌话。他双膝铺着一块胶布,一架手摇压力机。只见他把烧红的铁板烙上胶鞋底和废汽车轮胎皮之间,手摇螺杆压板一压,随着一股难闻的烧焦味飘出,几分钟之后,你的破鞋无论有多破都能再穿好几年。再过去就是彪哥白铁铺。他在地板上展示他的画法几何展开图,一一将星铁皮裁好,一会功夫就能将矩形风管连接到圆形风管上。再过就是单车修理铺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邮局(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70年代我在糖烟酒对面的机械作坊揾食,要上夜班。每当夜深人静,几个工友点燃了醮上废机油的抹布,围着炉火喝着热茶。偶尔望望街对面安静下来的糖烟酒,铁皮门紧闭,沒有了白天的噪动,秋风凉凉的拂过宁静的五山。</p><p class="ql-block">不知道是哪一年,糖烟酒给拆了,有个问题直至它被拆的无影无踪我也没想明白,它为什么叫做“糖烟酒”而没叫“油盐酱”?它的功能主要还是油盐酱醋嘛。</p><p class="ql-block">每逢有人叫我写一写那年头的五山趣事,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个幻觉,总觉得糖烟酒还在那里,五味杂陈,扑面而来。里面有一对姐妹,自梳女,高高的身子骨架起黑色云香纱长衫,梳理一头乌黑的“椰子壳”发型,手长脚长云香纱长衫更长,两人形影不离。</p><p class="ql-block">人们生活中必需的咸杂档口仍旧羞答答地躲在后面角落,而只用作装门面的空酒瓶空烟盒仍旧大模厮样的排列在最显赫的位置,这幻觉沿袭至今,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p><p class="ql-block">在中国的文化里,“肚皮”与“脸皮”之争从来就没平息过。</p><p class="ql-block">也没有一点平息的迹像。</p><p class="ql-block">忽然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即古老又现代的词组:打酱油!</p><p class="ql-block">“打酱油”本是一个古老的词,但按现代人解释的意思是尽管参与了,但与自己无关,只是陪别人玩玩。</p><p class="ql-block">“糖烟酒”这个招牌看来只是用来“打酱油”的。</p><p class="ql-block">但对我而言,无论是实实在在的“打酱油”还是装模作样的“糖烟酒”,内心最真实的还是那片小小彩色透明糖纸折射出的五光十色的童话世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五山街鸟瞰图(六十年代~九十年代)。陈少锋绘</span></p> <p class="ql-block">(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