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摄影/胡鸣涛</p> <p class="ql-block">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老家,老屋与东邻老屋相接,院子也由一堵低矮的土墙相隔。论街坊辈我叫东邻王家主人是三爷爷。庄里庄乡,左邻右舍,嘘长问短,客客气气,古风淳朴,人也实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从这个角度来说,亲近和谐的邻里关系,也是家庭幸福生活的一个重要环境。所以古人常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p> <p class="ql-block">自回到老家,见到的三爷爷人很瘦。他自己说年轻时一米八的身高,老了就缩了水。微微弯起的脊背,手指已经被烟草熏黄了,牙只剩下了几颗,耳朵也聋得厉害,笑时,满脸沟沟壑壑的皱纹,用老家土话说就像地瓜垄。看上去很慈祥,却也很精神。</p><p class="ql-block">不知哪一年丧了老伴。有三个女儿嫁到了邻村,日子都过得和农家一样紧紧巴巴。</p><p class="ql-block">没听到他提起过儿子,常来看他的倒是几个女儿。</p><p class="ql-block">唯有一年,他儿子回来看望老人,我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儿子回来还带着孙女。孙女儿是一位高挑的个子、粗长的辫子打到了腰。执一把二胡,大大方方地在院子中央,为南邻北舍的乡亲们拉了几首二胡曲,让没见过世面的乡亲们,大开眼界,邻居们唏嘘地赞赏道:“出门的人就是有出息,这么大的孩子就会拉胡琴"。也没人懂得拉得糙好,都说糙不了,佩服、羡慕地使劲地鼓掌。三爷爷一旁拄着拐杖,笑眯眯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兴奋的亮光,高兴得流出泪来了。</p><p class="ql-block">没住两天,儿孙们又回了东北。三爷爷又孤零零一个人生活着,夜里的寂寞仍无人可说。</p> <p class="ql-block">三爷爷有老伴的时侯,正是缺衣少食的饥馑之年,老伴又过于吝啬,致使三爷爷像受气似地,簿汤寡水地常常吃不饱。这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上学读到过鲁迅写的九斤老太,敲着凳子脚,训斥孩子们饭前还要吃炒豆子的封建老妇形象。哎,穷人就不能吃棵葱了。三爷爷放下筷子,摸拢了摸拢嘴,出了家门,边晃动着身子,边“不饱、不饱”的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后来有人便跟他开起了玩笑说:“三爷爷今天吃饱了木?”三爷爷苦苦一笑,一种孤独感难以言表。说起这段往事,仍让人感到酸楚楚的不好受。邻居们听惯了他″不饱不饱″地念叨。有人戏谑地直呼三爷爷“不饱”。半条胡同的人都知道了,又传遍了半个庄。时至今日,六十岁开外年纪的人,一提到“不饱”仍都知道说的是三爷爷。</p> <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的村子,不像今天在城市里住,对门邻居住了几年也不知对方叫啥干啥。村子里邻居北家的情况,彼此一清二楚。到了天暖和的时节,我家就在天井里支上一张小桌子,沏上茶水,父母隔墙喊一声,三爷爷便挟着马扎踉踉跄跄地过来,喝碗茶,拉个呱,似乎也暖一暖这棵孤冷的心。</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们两家相处没有什么可见外的,就像铁梅说的:不拆墙也是一家人似的。家里熬个咸汤、擀个单饼什么的,父母总让我送过去,让三爷爷也尝尝,品个咸淡。那时只觉得这是一件很平常的高兴事,以至成了两家天经地义的一种习惯。</p> <p class="ql-block">日子冬短夏长地过着。当到了漫长的夏日夜晚,在没电的小村里,消磨夏夜最好的办法,就是聚到胡同口去纳凉。</p><p class="ql-block">晚饭后,男男女女,有拿小板凳的、麻扎的,也有拿用麦秸编的稿秸。封闭惯了的乡下,半大孩子对什么都不懂,又对什么都好奇,都愿意往那些年纪大的老人堆钻,而像三爷爷这些长辈们,见到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更是喜上眉梢,好像自已也跟着成了活脱脱的一个老小孩了。手摇着一把大蒲扇、一边驱赶着蚊虫,一边翻出些陈年旧闻,天南海北、古怪离奇,讲着找不着边的笑话。越是孩子们坐在跟前,他们越云山雾罩地说鬼道妖,一会讲一段聊斋,一会来一段民间传说。像是故意用这些妖魔鬼来吓唬我们,也不管我们这些孩子信不信,只管是一个劲地讲给我们听。虽然有的我们搞不懂,有的还带着迷信或荒谬,就像长妈妈吓唬小鲁迅似的,瘆的慌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听,不听也没什么可玩的。</p><p class="ql-block">而妇女们坐在另一道口,家长里短地唠叨着没完。远远地就听见她们一阵阵爽朗无拘的笑声,这笑声只有她们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家乡的村子,没有城里人上下班的匆匆忙忙,也没城市街上的熙熙攘攘。只有安宁祥和,特别儿时老家夏天夜晚,三爷爷那辈老人们总会摇着大蒲扇,摇出来许多久远的民间故事来。给并不富裕的农家孩子们带去一些欢乐。</p> <p class="ql-block">三爷爷常年穿的是一身黑色裤褂,冬日里,就戴了一顶小圆苫帽,依偎在屋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抽着他的老旱烟。抽一口,烟雾要吐上许久,好像旱烟也临近了暮年,慢慢腾腾迟缓地散过,老人的整个面目,模糊在烟雾里,那种孤独老人的晚年昏昏欲睡的状态,失去了生活的向往和快乐。当女儿带着外孙们来看他时,立刻又增添了活力,燃起欢心之火,眼睛放出了亮亮的光芒。又说又笑地逗引起孩子们。百般地疼爱无以言表。人到了老年,对于亲情的渴望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只要一息尚存,挂念儿孙们过得怎么样成了心头一件大事。越是不在身边,心里就越放不下。如时间长了见不到,会对邻居们再念叨念叨。这种亲情的牵挂,是藏不住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老来谁知道。</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代的生活已经走远了,而顾念这段与三爷爷为邻的年月,不仅仅是一份温暖的怀念,也反映了当年农村孤独老人的普遍境况。至今仍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p> <p class="ql-block">如今,一回到村里,自然是睹物思人,见人思情。有人说:生活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当我们也人到老年,让一些陈年旧事勾起了过去的记忆,想到了三爷爷那个年月留下的点滴事故,记一下也算是闲来拾趣吧。</p><p class="ql-block">这正是:</p><p class="ql-block">人间多少不平事,</p><p class="ql-block">不向儿孙怨不平;</p><p class="ql-block">但得夕阳无限好,</p><p class="ql-block">待到百年含笑终!</p><p class="ql-block">2022.5.22于潍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