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河床铺满殇意的卵石

小妖

历史的河床铺满殇意的卵石

近些日子，倒春寒，雨雪交加，接毛回来，她说：身边总是有伤感的事儿，今天看到校门边的狗，饥寒交迫，在寒冷的天也没遮挡的东西，很可怜，生下的小狗也一个个不见了。她这么一说，我也跟着凄恻起来。

这段时间，恰巧阅读的是《史记》第二册中的诸侯世家，兄弟阋墙残杀、臣侯弑君、父子相绝等等伤感故事，联想起毛的感触，自己也会长吁短叹。姑且把这些故事集结当作读后感吧！

晋献公太子申生在被父亲宠姬骊姬陷害后，本有申辩或逃走的机会，他却说“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于是选择自杀。

卫国宣公为太子急娶妻，却因看上太子妻而自娶，而后生子寿、子朔两个儿子，急的生母去世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子朔欲夺太子之位而进馋言，宣公受馋即假意让急出使齐国，并以急所持的白旄使节为记号，暗命盗匪在齐卫交界处杀死他。但另一个弟弟子寿私下得到消息后，却悄悄自持白旄使节替同父异母的哥哥去送了死，没想到急知道后，向盗匪说明自己才是他们要杀的人，盗匪于是又杀了急，盗匪用了两个儿子的头向宣公交差，我不知道这位要杀死亲生儿子的父亲看到2个儿子的头颅会作何感想。最后结局却是这位父亲将始作俑者的恶子朔立为太子。在女儿3岁多给她讲述东周列国志时，她难过的流下眼泪，我也在感叹同父异母兄弟的善与恶，竟有如此大的差距，又同时对这位残忍的愚父愤懑不已。

《诗经》邶风中《二子乘舟》对这则历史故事的吟唱是：“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之，不瑕有害？”诗很短小，读来却无限心酸。

　　赵武灵王在推行“胡服骑射”时，对赵国进行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大无畏改革，又持续对周边小国抢关夺地，建立霸业，垂垂之年，还能孤胆只身深入秦国探视作战地形，就这样一世英名的君主，却糊糊涂涂做着首鼠两端的事儿：本立长子章为太子，又因为宠爱吴娃而禅让次子为王，吴娃死后，又感觉长子在次子面前俯首称臣而动恻隐之心，以致于长子抢夺王位时，他庇护。最后长子死在他宫中，灵王自己也因王宫被围困三个多月，“探爵鷇（kou，四声)而食之”（摸鸟窝找幼雀充饥），最终饿死在沙丘宫。

　　楚国伍子胥的父亲和哥哥受佞臣费无极陷害被杀，伍子胥逃至吴国，为父兄报仇雪恨后，同样的命运再次降临到他身上。伍子胥为国谏吴王，但吴王夫差听信伯嚭谗言，命伍子胥自杀。伍子胥被赐死前对门客道：“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悬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伍子胥一语成谶，吴国最终被越国所灭。

　　范蠡功成名就逃离越国做了“陶朱公”，至晚年，次子在楚国犯杀人罪，他欲遣小儿携千金救，长子和范妻都不愿意，长子为不能去救兄弟而闹自杀，范妻则认为小儿少不更事。范无奈给楚国庄生写了信，并由长子携金前往，长子不放心，又私自多携财富。庄生很穷，看了信，收了金，嘱咐其子迅速离开楚国。但长子看到这种情况，心下没底，并未离开，又将私带的金贿给了楚国贵族。庄生其实无意收贿，暗将金封好交于妻，待事成后再退给范蠡。庄生见楚王，建议他以德治国，楚王听从，拟大赦天下，并按惯例做大赦前“封三钱之府”。贵族得知，迅速告知范的长子，其子听此，又觉千金付庄生不值，又上门婉转讨回。庄生羞为其子所卖，又入见楚王直述有人收贿为救陶朱公儿子。楚王大怒，先命杀了范蠡子，然后再赦天下。范蠡长子带回兄弟的尸体，家人俱哀而范蠡独笑道：吾固知必杀其弟也！他分析道：大儿子从小就和我们过苦日子，看到我们生存的艰难，知道财富的来之不易，因此，不是他不爱兄弟，而是舍不得金钱的浪费；小儿子出世时，就见到我们富足的生活，出入有车食有美味，不在乎金钱的浪费和失去，因此，反倒能成事。国人都佩服范的远见，我感叹的是范蠡对人性清晰的透视。

楚国三闾大夫的旧故，我们已在无数个端午中，饱含纪念。

　　想起妈讲的一件旧事。她年轻时有一位追求者施先生，这位施先生的母亲是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解放后因一夫一妻制 ，施父选了原配。而他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施父与原配去世，施母又再承担起他们3个孩子的养育责任，异常艰难。在那个特殊年代，一次施母看到一尊塑像，偶尔说了句：这和泥菩萨没什么分别嘛！就被有心人告发，施母因言获罪，被拉去游街，后又被一位壮汉骑着膝行，施母边艰难爬行边被要求喊“我是泥菩萨”，喊一句，就被鞭子抽笞或用鞋子扇耳光，如果不喊，也要挨打。当年妈因施先生成份不好，自己成份也不好，不敢接受追求。于是施先生找了位成份好但无业的女性，有了3个儿子，婚姻期间，组织利诱其妻：只要划清界限离婚，就可以解决就业，他的妻拒绝了。施先生带着感激与其妻相濡以沫一辈子，但3个孩子的成长并不如意，其中1个还因打群架死了人，被判无期。施母晚年，因看自己儿子家庭是单职工，境遇艰难，于是要求到长子（父亲与原配的孩子）处生活，小俩口虽不情愿但也无奈，施母在其处受尽冷脸，不过一年，即罹患绝症去世。

给丈夫讲起这事儿，他感叹：人，无论怎样生活，很快就是一辈子！——唉，有时，有尊严的活着是一种奢侈。

　　2020年，农历己亥年末，庚子年初。李文亮等医生，因在相关微信群发布疫情信息，警方以其发布不实言论对其进行训诫，庚子年元月初八，李文亮被确诊新冠肺炎，元月十三日晚去世。

其时其妻怀有身孕，这个孩子出世时，没有见到一位微胖有爱、爱吃炸鸡，爱吃车厘子，却因贵而舍不得买的父亲喜迎他来到人世间的温暖笑脸。

历史的河床，河水在上，宇峰汤汤，恩施浩荡，冷静的底层，铺满了一个个殇意浑圆又坚硬如同复制粘贴的卵石。

2015年3月成稿

2021年3月小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