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弥弥

尘土飞扬的米勒

去年春天买回两株植物，名叫Dusty Miller, 中文不知是什么，狗狗翻译得挺文艺，“尘土飞扬的米勒”，银白色的叶片，大锯齿状的叶缘，细细纤纤，种到地里后，便任由其生灭。

去年种下的一大波花草都偃旗息鼓，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而米勒果然如其名字，尘土飞扬，倔强，跋扈，硬生生从豆芽菜长成了一片汪洋，间距一米的两小株居然在一年间攻城掠地，成功会师，不分彼此，互相融合，占据了比大树还大的地盘！ 拨开茂盛的叶面，地面茎根居然如虬龙蟒蛇般盘结，粗壮地在地面安营扎寨。 

一个月前米勒的顶端开始爆出银色的小包包，一颗一粒，紧紧实实，像攥紧的小拳头，我开始以为是新叶片，过几日，小拳头张开一些，露出黄色的小点儿，啊，这是要开花么？这小米勒的花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满心好奇！ 而小米勒不紧不慢，慢慢消磨着我的耐心，那花苞打开的速度足以让一树梨花从初开到结束，终于，那一个个小黄点渐次打开，开成了野菊花的样子，哦，原来米勒居然是菊科，我恍然大悟，那叶片的锯齿缘的确有几分菊花的形态。

从豆芽菜铺开成汪洋，再开出明黄色的野菊花，这尘土里的米勒任性飞扬，在这个夏天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而人与草木的遇见，如冥冥间万事万物，都有因缘际会，机缘天机，我爱这样的惊喜。

野芦

这几日晨起跑步，目光总被河边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草吸引。那野草似有与众不同的气质，细细长长，半人多高，仔细端详，草节节生长，一节青翠，一节淡黄，一节间一片翠叶向外伸出，另一节则一圈细白绒毛包裹，偶尔一眼看去，那些节间白色绒毛星星点点点缀在一大片草间，如满天繁星一般，竟有说不出不出的浪漫与温柔。 

草顶端的穗初成紧合，如同初秋饱满麦穗，生机勃发；微微张开后则如婴儿手，手指纤细向天抓舞，无数孩子在风里喊着，笑着，挥舞着，天真着，烂漫着，一种柔软在心间充盈；再有穗叶全开的，则有如云云众生之掌，有的坚挺有力，有的低垂乏力，风过草丛，一大片手掌随风摇曳，似有欢喜，有悲鸣，有奋发，有虚空， 看不见的根紧紧抓住大地，张开的手掌指向天空，纤弱的身体在苍茫时空里不停地旋转摇曳， 在不可预知世界里走过每一刻的时光。 

经过他们的时候，我总让自己和他们一样高，甚至让他们更高，我从他们的间隙里看青青草节，看雪白绒毛，看一根根挺拔的身体，看手掌在朝霞的微云里招摇，看麦穗在晨光流淌的天空下微笑，看人间的画卷在草的摇摆间慢慢呈现。

据说他们是芦苇的一种。 

香雪草

开春买回几包花籽，随手洒在了地里， 地里会长出什么，我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也许我所期待的，正是那种未知带来的惊喜， 如同米兰昆德拉对非刻意的美的阐述- “无需经过人的预先谋划，就像钟乳石溶洞一样自然天成。有些形态，本身很丑，未经任何筹划，可碰巧处在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环境中，突然之间便散发出一种魔力般的诗意来”。是美，还是平庸，与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没有顾虑的未知等待带来的超出生活本身的意义。

几场雨后，地里便冒出许多各式各样的草，大部分自然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也有些是我没见过的草苗。对于每一株我不认识的苗苗，我都巴巴盼望着，仿佛那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就会给我带来惊喜。 

那盒子终于在夏天到来之前相继打开了。 先是地里冒出细细的嫩苗，苗叶如柳，细长纤弱，那细苗继续上长，没多久顶端冒出星星的小白点，那白点日渐长大，长成细细长长一簇，每一簇都如一根蓬松的鸡毛掸子，上面无数根羽毛，每条羽毛都是一朵如雪花般的小白花，鸡毛掸子顶端小白花簇拥成面，成球，成团，每一朵小白花中间似乎镶着高贵的金丝边，仔细看去，却是金黄色的怯怯的花蕊！ 

请原谅我想象的贫乏，鸡毛掸子的粗俗这个形容实在有些欠妥，而我又该如何形容这盲盒里长出的奇迹呢？ 那是怎样一种造物的神奇，让如此的繁复，精细和娇柔集中在这样一株株纤弱的生命里？ 每一朵小花都自成玲珑世界，花色如雪，金丝嵌玉，聚拢起来依旧那么小，那么楚楚可怜，雪花拥簇，成雪花球，雪花簇，直至漫天雪舞！ 

我喜欢在雨后的清晨蹲在地里，用相机细细的记录那细微却动人心魄的美，盈盈，楚楚，青青，白白，“雪香何必冰玉天，晨雨落花自成篇，风摇露清湿金蕊，空冥雪意咫尺间”。

她的名字叫香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