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记(上)

吴小庆

《医疗生涯》 学 艺 记(上)<br><br> (一)、入门: <br><br> 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无锡市中医院伤骨科工作。当时中医院有四大科室最为著名:喉科、痔科、针灸科和伤骨科。其中又以伤骨科的规模最大,病人最多、医生也最多,最为盛名。<br> 无锡中医《伤骨科》有着悠久的历史,开始于武术世家。一百多年前,在江苏无锡市前州、玉祁一带的武林世家,在练武之余,也开设镖局,以为生计。如鼎鼎有名的石氏伤科,就在无锡城内开了一家镖局,行走于太湖与山东之间。后来社会由乱而治,“镖局”生意也就渐渐清淡,石氏便解散了镖局,举家东迁,定居于上海。(图1:石筱山) 解散了镖局,以什么为生计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习武之人大都有一些伤科经验,久而久之便积累了一套疗伤整骨的独特经验。为自家的需要,也为了生计,就开起了医馆,专治跌打损伤,这就是江浙一带伤骨科的由来,从石蓝田到石筱山,完成了从武师到医师的转变。当时无锡前洲一带除石家外,还有一武术世家—“楚家”。<br> 楚氏伤科的创始人为楚廷玉(1810——1893),时任镖头,擅长武功,为峨嵋山许仙洞人所传。后弃镖行医,也在上海、苏州一带开立医馆,专治跌打损伤,是为伤骨科,创立了铁板功、三指按摩法等,善接骨治伤。(图2:楚廷玉) 无锡市中医院的伤骨科起源于“刘氏骨伤疗法”,由无锡市玉祁(紧靠前洲)刘庄人刘济川先生创立。1897年,刘济川拜“楚氏骨伤”掌门楚秀峰为师习武行医,逐步形成了自身特色的骨伤诊疗技术。1915年前后,刘济川在苏州独立行医,创立“刘氏骨伤”科。<br> 1922年,在无锡“高济春”药号内挂牌悬壶济世。以“三指按摩法、夹板固定法”闻名于无锡、苏州、常州一带。1943年,时年60岁的刘济川将“高济春”药号内的诊所传于其次子刘秉夫(“刘氏骨伤疗法”第二代传人)。1954年,刘秉夫率学生周时良等人加盟于无锡市中医医院的前身——“无锡市第一联合中医医院”,并任伤科主任。目前伤科掌门人就是刘秉夫。<br> (图3:刘秉夫,与国际友人交流) 那时科里中医医生全都是由老师傅传、帮、带出来的,师傅教、学徒学,医生的培养全是这个模式。我是第一个直接从学校分配来的,对这个科室没有什么概念。按科室规矩,入科便为徒,我就顺其自然成了刘主任的弟子,但没有拜师仪式。刘主任个子不高,精力充沛、平易近人,那时他刚从苏北农村返城归来,住房还没有落实,就住在医院里的传达室隔壁。科室里的其他医生,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师叔、师兄、师姐。尽管有些年龄比我小,但因为我去的最晚,自然也就最小。但后来一打听,尽管我去的最晚,但我辈分高,那些所谓的“师兄、师姐”,其实都是我师傅弟子的弟子,得叫我师叔。<div><br><div> (二)、学艺:</div> 刚到伤科,对这个科还没有什么感觉,以前在学校里学的全是西医骨科,没有伤科这一门,但想来与骨科差不多。有了书本上的现代医学知识基础,又经过临床实习,想想对付一个小小的中医骨伤科是绰绰有余、不成问题的。但一到科室,才发现科里的情况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没有常见的石膏、注射器、手术刀、血压计、听诊器,全是手法、推拿、膏药。反而一下子就束手无策了,不知道怎么看病才好?这时,刘主任温和地对我说:“你先看三天,体会一下吧”。就这样,我在伤骨科留了下来,几天里,发现他们的治疗方法确实新奇有效,兴趣也就起来了。<br> 三天后,早晨上班时刘主任就对我说,下班后到他办公室里去一趟。当时心里一阵激动,心想也许师傅要给我《伤科秘诀》、《武功要略》之类的宝典学习了。心里充满着想象,下班后就直奔刘主任的办公室。刘主任看到我去,也很高兴,说看到我很认真,要给我两件宝贝。我一听宝贝,心里一阵高兴,有门!连说谢谢!刘主任随手就从身旁拿出两件“宝贝”;一块钢板和一只沙袋。钢板大约有80公分长,15公分宽,正面全是一条条锯齿,跟锉刀一样,背面是平滑的。另一件是一只红布沙袋,大概20斤重。原来刘主任看我刚从学校里毕业出来,身体不够壮实(当时我身高178公分,体重70公斤)。维恐我体力不足,就要求我先练身体,再学医术。看到我眼睛里露出失望的样子,他就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干什么,都需要先练好基本功,基础打得好,以后学起来也就顺利,伤科的基本功就是体质”。<br> 这样我就开始了伤科的基本功训练,每天一上班先练基本功一小时左右,锻炼完后才能做其他工作,所以我每天需至少提早一个多小时上班。一到科室首先扫地、抹桌子、泡水(那时科里没有清洁工,卫生工作全是医生自己搞),然后就将钢板放在两张诊察床之间,正面向上,按照师傅所教,人蹲马步,双手放在钢板的锉刀面来回快速摩擦,来回的速度要求是可以听得到摩擦声。此项锻炼的目的是:使手指腹面皮肤变硬变粗,最好出现老茧,这样可以提高双手指的力量,以增加双手的按摩力。所以还不到上班时间,我就蹲在两张诊察床中间忙开了,诊室里也充满了“嚓、嚓、嚓”的手指与钢板的摩擦音。时间不长,手指面上的皮肤就变粗了,慢慢老茧也出来了。那块钢板的锉刀面,也就越来越亮,越来越光了。刘主任每次上班,总是要先看一下那块钢板,发现钢板越来越亮,尽管嘴上不说,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满意的。多年以后,我一直在想,这块钢板是哪里来的呢?这种练功法又是哪一个门派的武功要诀呢?直到前几天才弄明白,原来这就是楚氏伤科的“铁板功”,也许出于峨嵋派许仙洞人吧。<br> 至于那红布沙袋,一开始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上班前,用手指拎着,来回甩个几十下就可以了。后来感到这样来回甩沙袋很费时间,有一天突发奇想,我下班时把它拎回去不就行了,既锻炼了身体,又不耽误时间。反正下班回家时已是晚上(那时下班后要学习一小时才能回家),早上上班时天还没有亮,无人注意。上班也是步行的,公交车不便,自行车没有,上班只能靠走,家到医院一般走30分钟左右的时间。说干就干,当天下班,我就把沙袋拎在手里,带了回去。那知,第一天就出洋相,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拎着沙袋出门,一开始5分钟还行,但过后,就感到沙袋越来越沉,渐渐就拎不动了,一开始还好坚持,两手轮换,但10分钟以后,实在拎不动了。怎么办呢?又不能退回去,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来帮我带一段路。最后不得不把沙袋放在肩上,好在我曾经因下乡时挑担,肩上的力气还不小,就这样把沙袋扛回了家。就这样,拎拎扛扛、扛扛拎拎,坚持下来,一个多月后,两手交替,就慢慢能够将沙袋在家与医院之间拎来拎去了。一开始使用5个手指拎,后来试着用3个手指拎,居然也行。</div><div> 那时晚上下班后要学习,到7点多钟才能回家,回家的路上行人已稀少。从后西溪拐上西门桥,兴隆桥,市一中门口,那时运河还没有开,也没有锡惠大桥,市一中过去就是锡山公园大门。一路清风明月,有时还可闻到松针的清香。在路灯下,挥动着手中的红沙袋,与自己的影子,长长短短地前行着,不一会就到家了。而清晨上班时,就是迎着旭日,一路向东了,天越走越亮,人也越走越精神。那个时期是自己感到最轻松愉快的年代,不想发财、不想升职、不想出名,人无欲望,便轻松快乐。</div><div> 三个月以后,自觉手上的力气大了不少,和科室里的其他年轻医生扳手腕已渐占上风,自以为力气已到家,可以看病了。看着科里的其他医生,举重若轻,那些看来很重的病人,抬着进来,经他们的手,一推、一拉、一扳,就能站起来,走着回家了,真是神奇。也想自己去尝试,心想现在自己力气大了,应该也不存问题。但自己一上手才知道看别人做与自己动手做,完全是两回事,伤科手法看着容易做起来难,不是重了就是轻了,总是不到位,有许多事不是光凭力气就搞得成功的。记得有一次我的一位老师因腰痛来看病,我分外卖力用劲,希望一下就治好,但结果事与愿违,结果与愿望反而相反,老师回家后症状反而加重了。只得再来,找我师傅看病,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他旁边,看他有什么妙招治疗。却见他并不用什么力气,只是轻轻一推,一拨,按摩几下,贴张膏药,就让病人回去了。这行吗?我心里疑问着?第二天我不放心,去一问,才知果然轻松多了,大有好转。这才领会到,有力气,不等于有技术,要学会看病,光有力气与书本理论知识还是远远不够的,还需临床实践。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