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碑的情结(下篇)

郑强

八、趣事<br>在金刚碑的日子虽然很辛苦,生活枯燥,经济拮据,精神文化缺乏,但我们这些年轻人仍能苦中取乐,经常寻开心。期间,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有的令人难忘,<br>1)“救生圈”<br> 一次,在金刚碑江边劳动,中途休息时,我与一位同时招工回来的知青同事闲聊,看到江中间露出一浅滩,距离江边石梁顶端仅一百多米,他说他能游过去。时值初春,江水还很冷,他问我敢不敢打赌,若他游过去我就输他一块上海牌手表,同样,若我游过去,他就输我一块。当时手表可是人人心仪的奢侈品,一块上海表值120元,是我们半年多的工资了,我开始拒绝了,本身就不喜欢这些事。我不知道他的水性,但不愿丢面子,让其它人看我的笑话,经不住旁人怂恿,于是答应了。<div>  他原是十三中的,他不知道本人虽然低调,其实心中是有把握的。水性本身还可以,练过冬泳,长江嘉陵江金沙江大渡河等都游过,还曾经在嘉陵江中救过两位我们西师附中同学的命,他们至今还叫我救命恩人呢。打赌开始,在众人的呐喊中,我俩跳入冰冷刺骨江水中,很快,我卯着劲一鼓作气游到江中岛上,回头看他,游得很吃力,好一会儿才游拢。</div><div> 天气太冷不敢在干坡上久留,于是我赶紧往上游跑一段路后又跳入江中,奋力冲过主航道激流,很快游回了岸。回头看去,不好!他在过中间主航道时由于水性不佳,加之体力不支,被卷入主流迅速向下游飘去,他大喊一声“救生圈”呼救,岸上观战的人惊叫起来。一位同事赶紧抓起一只救生圈扔了下去,但性急中救生圈扔偏了,人越冲越远,完了!前面就是更宽阔的激流险滩,眼看要出事。此时不容多想,我迅速跳入江中,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游去抓住了救生圈,接着顺着急流向他追去,好在他还未完全淹昏,抓住了我递给他的救生圈。我拉着救生圈拼尽全力向岸边靠拢,顺水漂流了很长距离,终于靠了岸,我这时也已筋疲力尽了,他更是瘫软在地。由此他又多了一个绰号“救生圈”。</div><div><br>2)打赌<br> 一次,在金刚碑江边施工现场氧气用完了,需要将空瓶装车运走换新瓶。江边到街上要走三百来米的乱石滩和上坡,汽车已到金刚碑街口。这时又有人开始打赌了。<br> 有人与一位平时劳动不怎么卖力的同事打赌:若能扛着氧气瓶穿着潜水鞋从江边走上去并爬上车,愿输一碗小面。要知道,氧气瓶重一百多斤,潜水鞋鞋底是铅板,鞋帮是铜,一双鞋重达三十六斤,没想到在大家怂恿下,在吾等同伴沿途加油声鼓励下,这位仁兄居然穿着沉重的潜水鞋,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走到街口并爬上了高高的货车厢,赢得大家一片喝彩和热烈的掌声。<br></div><div><br></div><div><br></div><div>九、“小洋楼”的秘密<br></div> <div><br></div><div><br></div><div> 在金刚碑临江街口公路转弯处,有一幢砖混结构的一楼一底的房屋,这可是金刚碑当时最时髦最现代化的房屋了。因它不仅有阳台,还作了水泥砂浆抹面,刷了米黄色的外粉水。它早已色彩尽褪,几成废墟。但现在不知是谁的创意,给冠了个“小洋楼”供人们参观。<br> 其实,这曾是水厂的单身职工宿舍。谁也不知道这里竟还藏有一个至今未解的秘密。<br> 本人当时负责现场监督修建了这幢小楼。当年申请修建这幢小楼时,有关部门来人陪我们在金刚碑街上找地皮,告诉我们:你们看起哪块就给哪块。那时金刚碑已呈萧条之势,人们都在纷纷离去,街上冷冷清清的。剩下的就是些老旧的房屋和残破的街道。我们出于慎重在这不长的街道上来回走了几遍,终于选到街口这块杂草灌木丛生的荒地。因为这里通公路且离我们取水车间距离很近。<br> 房屋基础起初全是夹杂着碎石的回填土,开挖到近两米时,土中开始出现一些陶瓷碎片,越往下碎片越多。“难道挖到了什么文物?”我想。仔细查看了这些碎片,都是些破碎的碗、壶、灯盏、瓦罐之类,大多是土陶,看来年代不会很远。再往下挖到两米多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现象又出现了,土中突然出现许多早已腐朽,约三十公分见方,两米多长的木料。难道是棺木?肯定不是,棺木没那么多,也没发现枯骨。再往下挖,方木越来越多,整齐的重叠着,挖到三米左右仍是这样。我心里犯愁了,决定去走访调查。走遍金刚碑街上,寻访到几位八十岁以上土生土长的老人,但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印象中那儿一直都是荒土,他们从小也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这可上溯到一百多年前。有人在猜测,可能这里曾经是一所庙宇?到底是什么?<br> 天下起雨来,基坑周围开始垮塌,看来一时半会是挖不着原生土了,我只得放弃了探秘的机会,为了安全封闭了基础。这到底是什么?下面还有什么?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这对金刚碑的历史研究有所帮助,留给后人吧。<br></div><div><br></div><div>十、离开金刚碑<br> 作为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混了多年出来的知青,在野外作业的艰辛算不了什么,毕竟比我们在农村好多了,生活虽困难但有保障,况且还带着“工人阶级”的光环。但不久,我对这种生活产生了厌倦。<br> 一次,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两个班的工农兵学员到我们红工水厂现场来,进行一周的实习和锻炼,向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学习。他们是七五级给排水专业的新生,与我们这些“工人阶级”年龄相仿。一天,在工地上休息时,我看到一群同学围在一起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前去一看,原来是在解一道数学题,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穿着皱巴巴且沾满水泥浆的补巴工作服很寒碜地站在一旁,好一阵,实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去蹲在地上,用一节钢筋当笔很快解开了这道题,并且给他们推导了几个公式。他们大为惊讶,说我太可惜了,问我怎么没去读书呢?我没多说,只平静地回答他们:你们是天之骄子,我羡慕你们,好好学习,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他们及带队实习老师盛情邀请我晚上到一师教室去给他们补基础课,我婉言拒绝了。<br> 其实我何偿不想读书呢?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允许吾等上高中大学,曾两次大学梦都被所谓“政审”撕碎了,但希望的梦始终在忧郁地吼叫着。<br> 经过几年努力,红工水厂终于建成,从金刚碑抽取的嘉陵江水净化后源源不断地输往歇马沿线,根本上解决了这些地区长期缺水问题,为地区的经济发展打下了基础。<br> 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驱散了乌云,吹开了中国大地,希望来了!<br> 我离开了金刚碑,离开了团山堡,离开了北碚,到市里求学去了,外面的天地更广阔。<br></div><div><br></div><div>十一、重返金刚碑<br> 我与金刚碑似乎有不解之缘。<br> 三年多后,我完成学业,怀着对家乡的眷念,谢绝了原市公用局局长,后任重庆市建委主任王XX允予的单位部门任选的优厚条件,申请又回到了北碚,这时红工水厂已与北碚水厂合并,管网已连通,并网向全区供水了。<br> 两年后,我成了水厂的主要管理人员之一,真正成为了水厂的主人,但责任很重。金刚碑更是我们担忧和常去的地方。那里的取水泵站是我们的关键车间,是源头。从此无论白天黑夜寒冬酷暑,都关注着金刚碑,甚至半夜都要去巡查,凡有什么问题都必须立即去解决,及时抢修设备故障,“预防为主”,平时也要勤检查维护,包括巡查翻越缙云山直达金刚碑的电力专线,保证其安全运行。当然,这里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经厂允许,任何外人不得入内。曾经发生过一件有趣的事:一天半夜,市公司领导绕过厂直接从市区驱车到金刚碑“查岗”,可是到了金刚碑时值班职工不让进泵站,因不认识他们,这些领导亮明身份仍然不行,无奈之下只得打电话给我才得以进入。<br> 自来水关乎着人们的生活和身体健康,关乎着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政府高度重视。甚至西师、西农这些社会大单位都随时关注着金刚碑取水,在敏感时段和夏季高峰供水季节,都带着清凉饮料到金刚碑车间去看望我们的职工,关心着供水安全。<br> 确实,金刚碑地处偏僻,生活很不方便。我们在金刚碑车间的十几位职工都是清一色男性,大多都是年青人。生活上要自己煮饭,米、油、盐等一切生活用品都要步行到北碚街上去买,这里工作环境很差,工作很艰苦。因当时条件限制,井里没有电梯,工人们要多次走一百八十步陡峭的钢梯到深井底部,相当于十几层楼,去巡回检查和维护检修设备。我也无数次下到井底,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几台大功率高压电机要全年365天不停地连续运行,发出的高温使井底温度高达摄氏五十余度,噪音达100多分贝,使人难以忍受。我后来自己设计并通过一位我们西师附中老三届的黄同学,请北机厂三车间给增加了风机风管,同时又在井底修了间小小的值班室,综合考虑了消隔音并安装了当时稀有的进口空调,使工作环境得到很大改善。<br> 我们金刚碑的工人们也是够辛苦的,一年到头,年复一年,生产一刻也不能停。当人们休息时,睡觉时,甚至年三十、大年初一人们欢度节日时,他们都坚守在金刚碑的深井内,吃着自煮的简单饭食,不能与亲人团年,看不到春晚节目,为了老百姓能平安幸福,他们在冷清的金刚碑默默地奉献着。并非像社会上有人误解的那样潇洒,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为他们感到同情与自豪,在近二十年的岁月中,我每年大年初一清晨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先到金刚碑去看望我们日夜坚守岗位的职工。道理很简单:没有他们的付出,北碚的老百姓就没水煮汤圆。<br></div> <div><br></div><div> 同样,相邻的金刚碑航标站的职工也日夜坚守在这里,特别是在浓雾和风雨恶劣天气,加倍小心地“扯靶子”,发出信号,指挥着上下行船。因这里河道地形复杂,滩险流急,水下礁石密布,我们测量过,金刚碑下游不远处的被称为“狗脚湾”的卵石滩处航道,在最枯水位时深度仅一米三,若不是水流湍急,完全可以涉水过江。传闻历史上曾经发生特枯水位行人走过江的事。航标站人的日子也并不是像电影《枫叶红了的时候》那样浪漫。同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促成了我们的一位小伙与航标站的一位女孩最终喜结连理,成为伉俪。<br> 进入八、九十年代,整个社会都在迅猛发展,北碚在十多年间,昔日还是农村的团山堡和状元碑地区已成了城北城南新城区。然而偏安一隅的金刚碑,时光仿佛在这儿凝固,改革开放的春风似乎未吹到这里。这里逐渐衰败,人们纷纷离开去追求新的生活, 人烟日渐稀少,剩下的大都是一些老人和无处可去的人,曾为一景的袅袅炊烟越来越少。商店没了,小面馆关了,房屋失修,倾斜,垮塌,逐渐荒芜,给人一种“枯藤老树昏鸦”的苍凉感,金刚碑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几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我亲眼目睹了金刚碑的兴衰。<br> 每件事物都有其多样性,像许多因时势变迁或因偏僻贫穷无钱改造而保留下来,最终成为“保存完好”的知名古镇一样,金刚碑也因祸得福,它的幽静古朴得以保留下来。它依山傍水的优美环境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绝对是一块风水宝地。记得曾经因为北碚东阳的文革“烈士墓”要拆除,我们西师附中的几位同学找到我,想将文革武斗中殉难的几位同学迁到金刚碑,因他们知道我与当地生产队熟悉。看好了位置,我也作了联系,但不知何故没有了下文。<br> 有意思的是,留在记忆里最深刻的,除了深井车间外,就是生长在金刚碑与煤疗之间小山上的一种特有的不知名的黄色野花,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平时毫不起眼,悄悄地长在其它杂草中,叶似韭菜叶,稍宽,只有二十余厘米高。它生命力特别强,无论是岩缝石壁或贫瘠的薄土,也不论雨涝天旱,都能生存。但每年一到四、五月份,一夜之间,山坡上岩缝间,就突然冒出一片片、一簇簇黄色花朵,它外形像格桑花,花瓣稍小,花期较长。它虽然没有牡丹花的雍容华贵,也没有梅花的孤傲清香,却不亢不卑,傲然屹立,在春风中摇曳,与其它鲜花一起扮倩着美丽的春天。我很喜欢这花。每年花开时,金刚碑的职工们总要采摘一大束这种野花摆在我办公桌上。<br> 在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北碚也进入了大开发的行列,但其缓慢的步伐,浅短的目光令人感到窒息。特别是下半城那不伦不类的改造让人失望。<br> 一次,乘飞机离开重庆从香港往大洋彼岸去,离开地面时下着小雨,天空一片阴霾,当飞机冲出云层,四周是灿烂的阳光,万里碧空,脚下是无边的团团白云,心情豁然开朗起来。飞机离北碚、重庆越来越远,在水天一色一望无际浩瀚的太平洋上,我想,天地这么广阔,一个人不能作茧自缚!没有必要囿于一个小环境中,为一些琐碎事情去拼争,去生气,去与人家或与自己过不去。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时光不会重来,青春不会再现。必须改变自己了!不能像金刚碑那样沉沦下去!<br> 江山易改,金刚碑可以重生,人呢?<br> 或许是天生的性格决定了我不愿做一颗固定在那里,老被往紧里拧的螺丝钉,而愿做用途更多的活扳手。<br> 上世纪末,我再次离开金刚碑,离开北碚,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大重庆水务改革发展的大潮中。<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十二、旅游金刚碑<br>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难舍那份情结,已近耄耋之年的我来到了金刚碑。<br>经过数年打造的金刚碑,如凤凰涅磐,浴火重生。重新开放的金刚碑基本保持了原有格局,虽然古树少了许多,修缮一新的房屋和一些新建构筑物淡化了金刚碑的古朴,喧闹的游人打破了它的宁静,但它确实成了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特别是修建的直通北泉的沿江步道和直通北碚的沿江公路,结束了金刚碑的闭塞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纪元。</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金刚碑到北温泉沿江步道</p> <p class="ql-block">步道从金刚碑出发,沿嘉陵江小三峽之温塘峽悬崖绝壁直到著名的北温泉。峽中古树苍翠,江水如黛,风景绝佳。</p> <p class="ql-block">金刚碑到北温泉沿江步道的“野温泉“,游人路过在此泡脚,休憩。</p> <div><br></div><div><br> 往事如烟,社会已出现大变革。金刚碑周围的协和、李家院、齐家沟、金刚等农村生产队也完全改变了模样,星星点点的农宅和遍坡的田园庄稼消失了,到处房屋林立,道路纵横。公社生产队当年为我们建厂付出艰辛劳动的杨队长、吴队长、黄书记等领导和社员们呢?金刚碑街上的老居民们呢?支持过我们建设的煤疗领导和员工呢?还有那些当年在现场令我深感同情,与我们同时代的“回乡知青”呢?,许多曾经熟悉的音容相貌浮现在眼前,如今又怎样了?......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我都衷心祝他们幸福安好!<br>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时代变了,金刚碑已物是人非。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而年轻的笑脸和欢乐的儿童,满街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美食,金刚碑小学和江边银行房屋再次成为庙宇......不胜感慨。<br>历史的一页即将翻过,吾等老夷。<br></div><div><br></div> <div><br></div><div>与吾辈一样,经历了半个世纪沧桑的金刚碑深井,完成了使命,也将退出历史舞台。<br>它曾经吸取了近十亿吨嘉陵江水,养育了一方人。无数北碚居民一代一代喝这水出生长大,上百万计的莘莘学子喝着这水完成了学业,成为人才,走向了中国大江南北和世界各地。<br>值得欣慰的是,据悉这座深井暂不会拆除,留作纪念。<br>旁边新建的深井墙上,赫然几个大字“红工取水”昭示着北碚发展的新征程。<br>金刚碑,我会再来的!<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