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古道三绝之法海寺

晖姐

　　离开田义墓就到了饭口，我们往东溜达，看到一家四川面馆，每人点了一种面，胃口都不错。离开时问老板娘法海寺门口能不能停车？老板娘一脸发懵，倒是刚刚进来的客人说可以停车。

　　法海寺在翡翠山南麓，在模式口大街远远可以看到依山层叠而上的寺庙，红墙黄瓦若隐若现。要沿山路逶迤北上一大段才能到跟前，回来还有一大段路才能到停车场。学霸同学和马倌同学见我们面露难色，马上就去大街东头的停车场开车过来接我们上山，太暖心了。

　　法海寺山门前西南方的小路的三岔路口有一座小石桥。在小石桥的四角各生长着一棵古柏，古柏的根都生长在小石桥的石缝中，成为一奇观，人们称为“四柏一孔桥”。

法海禅寺山门，匾额是赵朴初题字。法海二字取自《佛学大辞典》上的“佛法广大难测，譬之以海”。

没有事先预约法海寺的门票，到了山门门口现预约。门票对老年人没有优惠，分两种，普通票10元，要看壁画100元。看壁画是有场次的，大概1小时一场，有人数限制。淘气同学和我都是以前来过的，剩下四个同学只买到最近场次的3张壁画票，学霸同学欣然决定放弃看壁画。

　　法海寺是四进院落，在大雄宝殿之后还有药师殿和藏经阁，每层都是逐渐升高，而且台阶都很多。山门前，有四棵参天古柏，人们说是“四大天王柏”。岁月把古柏拧成了麻花。

　　天王殿前的台阶好高，2014年第一次来时，没有让我发怵，这次明显吃力了。天王殿在近期维修油漆过，颜色鲜亮，看不出是座有600多年历史的建筑。

天王殿里的四个天王是复制大雄宝殿里的壁画。原来是这样的。

　　大雄宝殿前，屹立着两棵巨大的白皮松，第一次来时，看到这两棵白皮松，心里就暗暗喝彩：威武——！ 这次依然喝彩。

       我国元明清以来现存少有的由宫廷画师所做的精美壁画，位居明代壁画之最的法海寺壁画就在这座大雄宝殿里。

　　大雄宝殿现在是法海寺唯一的明代建筑，面阔五间，单檐庑殿顶，灰瓦加黄剪边，附加擎檐柱支撑。房檐下有斗拱，额枋上的彩绘有些暗淡了。

我是第三次来法海寺，自觉不用着急去看什么了，坐在天王殿北面墙下优哉游哉地端详这两棵树，越看越喜欢，它们非常有气势，西边的一棵干周长达5.5米，东边的一棵干周长5米。树干向外延伸，树冠碧绿，郁郁葱葱，树皮是乳白色的，像护法卫士的银色铠甲，特别体面。

法海寺有四绝：千年白皮松，明代壁画，龙钮大铜钟，曼陀罗藻井。

千年白皮松是一绝。

　　法海寺又是明朝大太监建造的，但不是给皇帝造的，是给自己造的。建造法海寺的太监叫李童，他比温祥和田义的辈分都高不少。李童，江西庐陵人，永乐初年入宫，小小年纪因“仪度不凡，端庄祥和”很快便得永乐帝（朱棣）赏识，每次巡幸塞北，都带着李童。甚至朱棣北征蒙古人,他也披盔戴甲跟随。公元1424年（永乐二十二年）永乐北征死于榆木川，秘不发丧,护送其遗体秘密回京的亲随里也有李童。永乐之后李童接着服侍下一任皇帝，依然得宠。洪熙（仁宗）时期被擢升为御用监太监，至宣德（代宗）时期，皇帝奖给李童蟒袍玉带，那可是一品以上官员才能得到的最高恩赐，这李童可不是凡人。

　　转眼到了正统四年（1439年），李童50岁了，他想建一座寺庙。太监生前没有子嗣，死后禁入祖坟，建庙修寺对于太监自身是一种寄托与归宿。面对非常推崇佛教的明朝皇帝也是件讨巧的事。

　　李童有钱有势，要建就建高档寺庙，他先要得到正统皇帝的同意。李童对12岁的皇帝说他承蒙四朝皇恩，无以回报，想建一座寺院拜佛荐福以报皇恩。李童还说做了一个梦，梦里白衣仙人指点给他一块风水宝地建寺，是在翡翠山麓的玉泉古刹旧址。

拿到了批文，李童决定“尽捐己资”，又整合了各种资源，还多方募集善款、并邀请藏传佛教领袖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弟子、色拉寺的创建者、明代三大法王之一的释迦也失和他的弟子，西天佛子大国师哑蒙葛等等来助缘。在竣工后的“敕建法海寺碑”上都留下各位大法师的大名。

　　李童很快就筹到建寺的资金，1439年法海寺营建开工了，用的是工部的工匠。有能力承建寺院，是明朝太监的权势和成功的标志。

　　四年后竣工，建成一座“伽蓝七堂式”汉地寺院。

　　“伽蓝”为梵语，即僧园或僧院；“七堂”指寺院中须有七种不同用途的建筑物。法海寺中轴线上的建筑依次为护法金刚殿（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药师殿和藏经楼，两翼对称建有钟鼓楼和伽蓝、祖师二堂等建筑，这是明清时期典型的汉传佛寺“伽蓝七堂”的建筑格局。

　　正统皇帝为李童“加持背书”，钦赐匾额“法海禅寺”，随后又赐《大藏经》一部，青铜佛钟一口。

　　这口青铜龙钮大钟就在大雄宝殿东边的祖师殿里。也是法海寺一绝。

　　钟身通高1.75米，底部直径1.3米，重1068公斤。钟体系泥范青铜精制而成，

　　顶部钟钮是两只蒲牢尾部相交，蒲牢是龙的第四个儿子，一挨打就使劲叫，嗓门大，用来做大铜钟提梁的兽钮，为的是钟声能更加响亮。

　　在蒲牢四爪之下，铸有20片菩提树叶组成似花的叶环，犹如伞盖。在每片菩提树叶内均铸一佛名，共20尊佛名。

　　大铜钟身上半部铸有经文，腰部铸有“敕赐法海禅寺大明正统丁卯四月吉日铸造”。下半部便是1154名捐助者的名单，捐钱的“金主”基本都来自李童的“朋友圈”，主要是李童的同事们；如几年后撺掇正统（明英宗）北征、导致“土木堡之变”全军覆没的太监王振；还有出使西藏促进民族团结的太监杨英；以及后来发动“夺门之变”、帮助明英宗复位的策划者之一太监曹吉祥等的名字都刻在上面。在捐助人名下面，铸有浩瀚无垠的澎湃海浪纹线，象征着普渡所有出钱的人到西方净土。

发一张蒲牢的图片，一看就不是善茬。

　　大铜钟的内壁刻着梵文经咒，是《金刚经》和《法华经》，密密麻麻的18圈。钟口最下一圈是藏文的六字真言。

青铜龙钮大钟图案寓意深刻，古朴典雅，与众不同的是钟体内外壁都铸有汉文、藏文和梵文，大约有八千余字，宛如勾勒出“一部佛教经典”。据说国内少见。

　　寺院修好15年以后，李童因半身不遂过世,就葬在离法海寺不远的山坡上，墓冢低调得很不正常，估计是后来复建的。墓碑是礼部尚书胡淡写的，说李童“周旋殿陛，仪度从容。小心慎密，竭力摅忠。护驾出人,环卫圣躬。历事五朝，职业愈崇”。从法海寺壁画的艺术水平之高，用料之精良，看出李童确实是心思缜密，周旋于宫廷内外，合宜有度的人。他请来当时中国最优秀的艺术家——宫廷画师作画。画师们秉承了宋朝以来的“院体画风”，在这座寺院的壁画上挥洒他们卓越的艺术天赋。从构图设计、人物安排到运笔绘制,他们竭尽所能,完美展现其精湛技艺,创造了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史上的奇迹。

之后，李童没有辜负修建法海寺的画师和工匠，李童在寺里立了一块经幢，在经文的下面，刻下了99名“专业技术人员”的姓名和专业，他们是画士官、画师、妆銮匠、捏塑官、铸冶官、妆艺匠、嵌金匠，锉磨匠，还有漆匠、瓦匠和石匠等，共17个工种。最后还有一句“搬运钱粮斋食等诸善人。”经幢让法海寺建设者的姓名永存后世，这是李童过人的地方。

经幢保存在藏经阁里。

据资料，原来大殿内正中佛坛上供奉三世佛，东西两侧山墙的佛坛上有大黑天、毗瓦巴、思维菩萨及十六罗汉的塑像，还有李童像。

　　1962年，中央美院的师生到法海寺临摹壁画时原供佛像还都在，他们回忆“主殿的中央是一尊木雕释迦牟尼佛像，雍容、端庄，东西的台座上则安放着木雕的十八罗汉，均是朱漆髹饰，虽然蒙上了不少的灰尘，但仍显示了原本的灿烂与华贵，殿内的各种法器亦十分讲究和完整。”

　　寺院里最主要的当然是佛像，从600多年前的壁画之精美可以推论出那些佛造像会有多么高大上。在网上查“髹饰”，大意是“髹饰”是古代在艺术品上采用的一种汉族传统漆工艺，需要高超的技艺水平。

　　本来是看不到法海寺的佛造像是什么样子，他们没有躲过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浩劫。幸亏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有两个外国姑娘偶然前后闯进了法海寺，立刻被壁画迷倒了，拍了一些照片留下来。

黑白照片都是从网上找到的。

　　法海寺四绝的第一名就是在大雄宝殿里是那十铺壁画。

       通常汉地寺庙对大殿墙壁给予过多装饰的不多。可李童不这么想，他在寺院传统装饰完工后，把画师和画工留下让他们在墙壁上创作壁画。壁画应该完成于寺院建好一年之内。

　　这些壁画倾注了李童对法海寺的真爱。

　　我第一次来法海寺，就为大雄宝殿里面的壁画绝倒，写了一篇《美哉法海寺》，主要是描绘美轮美奂的壁画，在网上可以搜到。在这里，壁画就只简单聊聊。

　　明代壁画共十铺（幅）。佛坛背后墙的南面绘“祥云图”三铺，作为殿内主尊三世佛的背景；北面三铺，绘观音、文殊、普贤三尊，是为“三大士图”。东西山墙两铺，为“佛众赴会图”。北壁即后壁左右两铺，为“帝释梵天礼佛护法图”，壁画总面积共236.7平方米。

　　明代宫廷画师绘制法海寺壁画的重大特点是继承了唐宋时期纯粹佛教内容的风格。元代之后的多数壁画在内容上都是佛道掺杂，而法海寺竟然跃出当时的主流，继承了唐宋时期的风格。因此有专家指出，与唐宋时期一脉相承的《帝释梵天图》唯有在法海寺壁画中才能看到。

　　在法海寺看壁画，必须由解说员引领。给每个游客发个手电，黑暗中，解说员有时会让大家把手里的灯全都灭掉，只用他的手电发光，挨着墙壁照过去，墙壁上立刻出现了许多凸起反出金光，浮雕般的项链或头冠，透明白纱如梦如幻，诸色花朵幽然绽放，神兽毛发纤毫毕现，游客的惊叹声不断响起。

　　解说员会多次提起一种名为“沥粉贴金”的工艺流程。网上的解释：先用极强热度把沥青化开，化完后往里面撒白粉，这不是普通白粉，而是一种带光泽的牡蛎粉，和胶水结合形成面团，放在特殊器皿中，一边挤，一边做造型，一边粘出项链、手环的形状，干了以后刷上金焦油，一层层粘上金箔。两个工艺的合成就叫“沥粉贴金”。金粉堆砌令每一条轮廓线都独具浮雕般的立体效果，

　　太复杂了吧！

　　有一幅水月观音的画像，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画像极为精致，在颜色上，宫廷画师采用叠晕烘染，他们的技法无比细腻，在颜料用色上多采用上等的青金石、水晶、朱砂等高端天然矿物质颜料，使色彩层次鲜明。

　　但最令人咋舌的是观音披着的一条透明白纱，若隐若现，轻薄无痕，要不是解说员地解说，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容易被忽略。解说员说这条白纱上细细的织法是用三根野猪背上最硬的毛发做成的笔粘着蛎粉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由于蛎粉干后会坚硬并且发出光泽，画上去后就会立刻像有硬度的丝那样有质地地立着。像闪烁的光芒一样有生气。有人数过，仅这件纱衣须要画两万笔。

　　我站在壁画前，欣赏这穿越时空的美，在众佛神的注视下，不知所措，震撼与神秘从头顶罩下。

　　法海寺里有复制的壁画，刻意突出展示了“沥粉贴金”的效果。借两张网上的图片。

　　模式口村长久以来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法海寺的木工，田义墓的石工 承恩寺的地工”，都是名副其实的绝活。

　　法海寺的木工是指现存的大雄宝殿木结构建筑，其中以镶嵌在大雄宝殿的天花板上的三个曼陀罗藻井和天花板制作工艺最为精巧。曼陀罗藻井就是法海寺的第四绝。

　　藻井都是明代原物，属于大曼陀罗体系。 曼陀罗（Mandala）是古印度梵语的音译，又称曼达、坛城。中央藻井顶部绘制毗卢遮那佛曼陀罗，东边藻井绘药师佛曼陀罗，西边藻井绘弥陀佛曼陀罗。藻井显出法海寺汉藏融合、显密融合的特点。

　　大殿的光线看不清藻井的模样，只好用网上的图片代替。

　　藻井上圆下方，进深一米， 分作三层斗拱，层层上收。最上层为圆形，中间层为八角形，最下层为正方形，每层镶嵌小方木块拼成的斗拱，下一层斗拱比上一层的大一些，工整精致。

网上的图片

　　藻井上面画的曼陀罗和菩提像，虽然颜色已经旧了，仍然能看出十分讲究。

网上的图片

　　在大雄宝殿北面的药师殿里，有藻井的的复制品，看出藻井彩画以翠绿、靛蓝色为底色加描金制作，显得异常华丽严谨。不过我以为复制品的颜色有些鲜艳了，从壁画的用色看，应该没有这么高调。

大雄宝殿两侧的房子里，展出了一些法海寺的遗存。

绕到大雄宝殿的北面，再爬一段台阶，进入第三进院。

　　　　院中正殿为药师殿，歇山顶，三开间。西侧为选佛场，东侧为方丈房。

　　药师殿里展出几幅壁画的复制品，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清楚地欣赏壁画全貌。

　　为了保护壁画，学者们正在对壁画进行复制，听说等复制品全部完成后，将把真迹彻底封存起来。

　　药师殿后面是第四进院藏经阁，三进、四进院落中的建筑早都只剩下残砖剩瓦。近几年，陆续按古制修复，重现了明代大寺规模。

去藏经阁得爬一段又高又陡的台阶，我知难而退，同学们都上去了，拍回来照片，说里面有电视放映法海寺的纪录片。

爬上藏经阁的同学居高临下拍下法海寺错落有致的屋顶。

要是早20年前来，前方能看到首钢的大烟囱。

网上看到佛画名家战乃明先生历时七个月对法海寺壁画北壁东侧进行色彩复原，尽量再现壁画刚完成的效果。下载几幅局部的图。

　　这天，我们进入了三座明朝大太监建造的建筑参观，这三座古建筑各领风骚；承恩寺五百年紧闭的山门，燕京八绝灿烂的延续。田义墓僭越的秘密，明代石刻的最高水平。法海寺的精工细作，李童的智慧和能力与画师高超的技艺结合后，留下了可以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相媲美的明代壁画。

　　带着满满的收获离开千年古道，蓦然回首，骆驼队扬起的尘埃早已落定，在古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辚辚，马啸啸的记忆中，闪动着多少古代身怀绝技的大师和工匠们的身影，他们在京西古道上究竟留下了多少稀世国宝啊？！

谢谢我的同学们，提供了大部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