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的事情

如萍

<p class="ql-block">  “走你的孤独之路</p><p class="ql-block"> 去担当追问和缺席”</p><p class="ql-block"> ——引自海德格尔</p><p class="ql-block"> 人虽是“思”之动物,但“思” 却不喜群居,偏爱孤独与寂寞。道风山便是一个“思”的山,一个孤独寂寞的山。</p><p class="ql-block"> 道风山位于香港新界,从大围或沙田打的上去不过数分钟。山上草木葱茏、烟云缭绕。空气散发着草木清香,新鲜湿润,沁人肺腑。我常常诧异,这古荒偏野的山林何以兀立横亘于现代都市之中?从山野到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到现代超市之间竟然无一非城市非乡野即所谓郊区的过渡地段?上得山来是世外桃园,下得山去便入现代都市。</p><p class="ql-block"> 我居的这个山头为一基督教圣地,有一组中国风格的建筑群,以示基督教的中国化,相传为挪威宣教士艾香德牧师于三十年代所建。小枫主持的汉语基督教文化研究所就设在这里。受研究所的邀请,我在这里工作一月。</p><p class="ql-block"> 从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琢磨:道风山之于小枫的心路历程,由四川而北京、而瑞士、而道风山;由语言学而美学、而哲学、而神学是不是有着某种昭示?这古荒幽深的道风山上活跃着好些个象小枫这样从国外回来、拥有博士学位的年轻人。许是运思需要敛闭的缘由,平常日子里很少见到他们,只觉得这山上静静的、悄悄的……。惟有从他们主办的各类学术刊物上,读到他们深邃睿智的沉思、滔滔不绝的雄辩时,方才觉出这山上其实无时不在运思的喧闹和焦虑之中。</p><p class="ql-block"> 培根有言:粗知哲学,往往使人倾向于无神论;而精研哲学,则使人皈依宗教。通观古今中外之神学家,竞大都经由哲学转过来的。哲学是思的学问。如今这世上多的是物质欲求的学问,思在它们那里只是一种手段。惟有哲学,思不为别的,仅为了思。因而哲学的思,不关注在场的东西,喜探讨不在场的东西。古希腊的泰勒斯就因为只抬头关注天上的星辰,却没注意脚下终跌至深坑而惹来侍女的笑话。这种不关注在场东西的思或许已不合时宜,但却最宜进入神的世界。只是,这种进入并非一步到位。近代以降的哲学基于科学主义之上(培根是这个时期欧洲经验主义哲学的代表),哲学变得日渐切近在场的东西,遗忘不在场的东西。迨至今天,竞演化出诸如“领导哲学”、“经营哲学”的玩意儿,哲学抛弃了它的本义,变得媚俗起来。这样的哲学其实不只是消灭了神,也消灭了物。</p><p class="ql-block"> 道风山是不媚俗的,因而孤独寂寞。在其它一些山头迎赶时代潮流,绞尽脑汁发掘自己的技术和商业价值,把自己弄得如同一个暴发户时,道风山依旧是一个不事打扮的村妇,质朴率真,几分野性。这样的山若是在山区,便也不孤独寂寞了,周围的山都是这样的。可是,道风山耸立在城市,在香港的繁华闹市!焉得不孤独,不寂寞?到晚上,山上的人都回到山下的家中,回到现代都市生活,山上静得只有树叶儿落下的声音,这时候,孤独和寂寞有如一张隐秘的,无边无际的大网,悄悄地撒扑过来,把你牢牢地罩在里面,使你透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 没有什么比读书思考更能抗衡孤独寂寞了,也没有什么比孤独寂寞更能催生思了。哲学是孤独寂寞的学问,然神学则是比哲学要更为孤独寂寞的学问。研习神学不仅需要一种大智慧,更需要勇气和毅力。当在道风山度过那一个个清风明月的夜晚时,当走进道风山那汉牛充栋,浩如烟海的神学图书馆时,当面对山下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现代诱惑时,这种感受来得尤为真切强烈。</p><p class="ql-block"> 是的,如今是一个讲求实惠的年代。之于年轻而充满智慧的学人,甘于远离繁华闹热,栖居在这深山僻壤,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超越!有如瓦尔登湖之于梭罗,柯尼斯堡之于康德,道风山隐隐的神圣气息和福祉气息将滋养栖居在这里的灵魂,引领他们有如一只白鸽,腾升,腾升……,遁入远方的天际,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p><p class="ql-block"> 道风山,“让我做你的客人吧……仅仅一个夜晚!如今在尘世里,再也没有比在你这里更让我觉得高兴的地方了!”(教皇对查拉图斯特拉说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99年7月21日于香港道风山汉语基督教文化研究所</p><p class="ql-block"> 发表于《散文》1999年12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