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三）寻夫

孙廷旭

　　解放战争胜利了，父亲完成了支前任务回到家来，对母亲说现在仗打完了我要加倍补尝你们娘俩，安安稳稳在家过日子，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当时新中国即将成立，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需要人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乡领导觉得父亲有点文化，参加过抗战支前担架队，便多次派人请他出去工作，都被父亲拒绝了，他坚持那里也不去，老老实实在家里生活。母亲耐心做父亲的工作，劝说到：“家里老人我来照顾孝敬，孩子我来扶养，田里家里的活计我来干，公家需要你你就安心地去工作。”母亲连夜给父亲缝制了衣服、被褥，整理好行装送父亲参加了革命工作。

　　父亲参加工作后，被分配到北海银行工作，后转为中国人民银行莒沂县支行。（现在的沂水县马站镇）。父母便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父亲一年中回不了几趟家，为了让父亲安心干好工作，母亲则一个人挑起全部家庭重担，带着刚满周岁的大哥，去地里耕种锄草收割，回家里推磨推碾纺线做饭。既要干活又要看好孩子。还要孝敬伺候80多岁的老爷爷，有次老爷爷感冒发烧，有点昏迷，母亲就守护在床前，给他擦屎接尿，擦着擦着老爷爷醒来，觉得孙子媳妇给擦屁股很不好意思，连连叹气，母亲说：“爷爷您可别在意，孙子孙媳伺候您都是应该的。”1951年秋天大姐出生了，母亲的负担更重了，她要带着大哥大姐两个孩子去干活，但母亲毫无怨言，有时想起在外工作的父亲，是国家干部，心里还很自豪。

　　1952年8月的一天，天气晴朗，骄阳似火，母亲又带着5岁的大哥和刚刚会爬的大姐去地里干活，母亲把大姐安顿在地头树荫下让大哥照看着，自己才放心的下地。邻居大叔过来了，对母亲说：“五嫂，我去过莒沂县（马站镇），五哥在工作单位又找了一个新媳妇，已经拍了结婚照，套好了被子，准备结婚了。”母亲听见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不由地泪如雨下，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了，只说是工作繁忙，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不行得去找到他问个究竟。母亲收拾收拾家里，带上路费和干粮，背着大姐领着大哥便踏上了寻夫路。这天天不亮就起身，傍晚时分才到达了莒沂县人民银行，奔到父亲的宿舍扑了个空，办公室的人员在单位东北角给找了间房子暂时住下。往后的日子里母亲见人就问父亲去哪里了。得到的却是众口一词，他出差去了，去哪里不知道。

　　1948年国家组织一批干部南下开展工作，不能带妻子前去的，组织上按排一个革命伴侣。1950年前后的几年，社会上即兴起一股风，男人外出参加工作，便抛弃农村的妻子，在单位里另寻新欢，曰革命工作需要，需要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有一家银行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据业务发展需要新招进一批女工，行长召开行务会议研究女工工作岗位分配问题，同时宣布：“小张配给老王，小李配给老朱，小徐配给老马，小蔡我留下。”就这样几名女工被当作福利分配给了各位中层干部。所以单位的人们对这种喜新厌旧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母亲来这里找父亲，父亲避而不见，同志们封锁消息，她不断检讨自己做错了什么，又设想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反来复去想不明白，常常以泪洗面，一天一天的煎熬着。熬过四个多月了也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1953年春节到了，母亲想父亲应该回单位了吧，谁知过年了父亲仍然没有落面。春节是我国传统节日，单位放假，员工都回家团圆去了，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燃放鞭炮，而这诺大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母亲和大哥大姐三人在这个角落里过年，大年三十母亲喝醉了，趴在地上诉说着心事痛哭流涕，大哥大姐也跟着哇哇大哭，母亲便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三个人抱作一团痛哭了一晚。

　　母亲娘三个住在那间小屋里，母亲不愿见人，吃饭时都是让5岁的大哥去食堂买。尽管母亲省吃俭用，她带的钱还是要花光了，她想不能坐吃山空，便出去揽些针线活来做，给人家缝补袜子鞋等，补一双袜子5角钱。挣点手工费来维持生活。

对于母亲的境遇，有人理解同情，也有好心人前来劝说，做母亲的工作，人事股长就来劝母亲：“嫂子回去吧，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吗，既然老孙不愿见你，肯定不愿跟你再继续了，两地分居不方便，回去在农村另找个强壮劳力一起生活一起抚养孩子多好。”母亲说：“我活着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不论怎样得见到他弄个清楚，他有两个孩子，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他们的爸爸给弄丟了。”

　　1953年6月，莒沂支行办公室来通知母亲，莒沂县撤销，人民银行一并撒销，人员分流到那里还不清楚，这里就要关门了。母亲领着一儿一女在莒沂县人民银行苦苦等了十个月也未能见到父亲一面，如今单位撤了，人更不知到去哪里找了，母亲决定先回老家，打听到消息后再来。

　　母亲撇家舍业外出十个月寻找丈夫，人也未找到，家也不像个家，看到荒凉的院子，母亲满腹的冤曲该向谁诉说呢！她背上大姐领着大哥回了一趟娘家，一见姥娘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向姥娘诉说事情的经过，姥娘坐在炕上抽着旱烟袋，不以为然的说：“你这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看不住，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什么事呀还来给我添麻烦。”母亲听了更是泣不成声。我的娘啊，连你都不理解不同情，女儿可真是走投无路了。母亲擦了擦眼泪，下定决心再去寻找，不找到父亲决不罢休，不找回父亲就不回来了。她想让姥娘给照看着一岁多的大姐，姥娘免强同意说“就放这里吧。”

　　1953年10月初，母亲二次启程去寻找父亲。母亲打听到莒沂县人行撤销后，成立了中国人民银行临沂地区中心支行，父亲被分流到临沂，这次要走更远的路所以只领着6岁的大哥去。这天后半夜上，母亲找来六叔二哥两人送她娘俩到40多里地的沂水县高桥车站乘车去临沂，一路辗转颠簸到达临沂车站已是掌灯时分。母子初来乍到人地生熟，便沿解放路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沂州路与兰山路交汇处的中国人民银行临沂地区中心支行。到了大门口问门卫大爷，他说是这个单位，说父亲出差去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行政科的同志在院子一角给找了一间招待用的房子住下。次日母亲到父亲的科室找他的同事打听父亲去处，找行领导询问父亲的下落，异口同声地说他出差去了，具体什么地方不清楚。这次母亲变的坚强了，不再哭哭啼啼，不管领导同事怎么说，她坚定信心，就住在这儿不走了，一边打工揽些针线活挣点生活费一边等父亲回来。转眼54年春节到了，父亲仍然没有回来，这年春节一家四口人分为三处，母亲和大哥在中心支行临时住处度过，大姐在老娘家过年，父亲自己不知去哪里了。

　　三月的一天，有好心人看到母亲和大哥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倍受冷落，非常同情，前来告诉母亲说父亲出发去了苍山县庄坞镇涌泉乡，母亲说事不宜迟，领上大哥就去汽车站坐上了加班车敞篷货车直奔苍山县城卞庄镇，来到县人行一打听，那人说卞庄离庄坞涌泉乡还有七八十里路呢，那里也不通汽车。天色已晚也不能走了，没办法只好住下，母亲央求县人行的同志给找个房间待一晚上就行，结果他们给把会议室开开了，母亲和哥哥在桌子上和衣而睡，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昼夜温差大，夜里特别冷哥哥被冻醒了，直喊冷，母亲便解开棉袄把哥哥紧紧搂在怀里，终于熬到天亮了，她们二人啃了几口自带的干粮，离开了卞庄向地处苍山东南方向的庄坞镇涌泉村走去。小脚的母亲领着个6岁的孩子，她们沿途不停的打听路线，问一段走一段边打听边行走，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步行一整天也还未到，傍黑时分到了一个村庄，见一个老乡母亲忙上前询问到庄坞怎么走还有多远，老乡回答说还有30多里地呢，老乡打量着母亲和哥哥，看到母子二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得知是从县城走来，便动了恻隐之心，说就在我家住下吧，明天早上再走，老乡夫妻二人象对待亲戚一样，热情的招待了她们母子，晚上一起吃了个热汤热饭。次日早上这位老乡又用小推车把母亲和哥哥送到了庄坞镇，母亲谢过了老乡，领着哥哥直奔父亲的工作地点。

　　对于母亲的到来父亲很惊讶，这次他没有躲避。母亲见到了父亲，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两人对视着，母亲没有吵也没闹，只说你这次出差时间太长了，两年多都没有回家了。委屈的泪水直往下流。6岁的哥哥看见了父亲，叫了一声“爸爸”跑过去扑到他身上，哭着说：“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长成大孩子了，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他抱起哥哥，吱唔着说：“没，没有。”父亲面带愧色地招呼母亲先住下休息。

　　原来父亲外遇后，便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对于母亲他盟过誓不说，母亲的贤惠孝顺教子持家，让他无可挑剔。所以一直没勇气直面母亲说离婚，在他脚踏两只船时，两难选择时，只想通过躲避的办法，躲着母亲不见，让母亲失去耐心，主动离开，谁知母亲就是这么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父亲对母亲的来来去去一直知道的，母亲去莒沂县寻找时，他就停止了与新恋人结婚的进程，得知母子三人无依无靠很是可怜，觉着心中愧疚，时间越长越对不起母亲。所以这次母亲的到来，促使父亲痛下决心，决定跟母亲回去。由于这里的中心工作还没完成，父亲就在村里租了间房子暂时住下来。三个月后父母亲和大哥一起乘渡船过沂河来到郯城县马站车站坐车回到临沂，母亲挂欠着大姐，便急着和哥哥回到莒县老家。

　　母亲和哥哥高高兴兴的回到老家。第二天想赶快把大姐接回来，来到姥娘家，母亲一眼看见面目全非的大姐，拉到跟前仔细察看，只见大姐满脸是疮，眉毛已经溃烂掉了，手背是一个鲜红的大疤，脚上生疮烂掉了一个脚指，见状母亲心如刀绞泪如泉涌，哭着说我的亲娘哎，我不是怪您，一个好好的孩子半年多时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姥娘说：“头年冬天天冷给她弄了个火盆取暖，她不小心按翻了火盆把手烧伤了，脸上脚上都生了疮抹了药膏也不见好。”母亲背起大姐就走，到处给她看病，在一个农村医生那里用偏方给治好了，大姐得的是蛇胆疮，治好后脸上还是留下了片片明疤。

　　母亲的锲而不舍，把父亲给找回来了，使我们有了一个完整的家，1955年末二姐出生了，我跟随大跃进的步伐来到这个世界，1963年小妹又出生了，父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长大成人。

（母亲72岁时与父亲合影）

《我的母亲（二）幸福时光》

《我的母亲（一）童年》

《我的母亲（四）半工半农聚少离多》

《我的母亲（五）母亲养猪》

《我的母亲（六）韭菜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