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四清拾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 font-size: 20px;"> 1965年8月我结束了六年的大学生活,被分配到七机部研究院(内蒙古呼和浩特)工作。离校前几次到商店,购买了四个装白玉牌洗衣粉的空纸箱,加上已跟随我六年多的祖传小皮箱,把书籍、行李分装在其中,这就是我当时的全部家当,托运到呼和浩特,就回家过最后一个暑假,等待去单位报到了。假期中突然接到学校毕业分配办公室的通知,说工作报到的地点不在呼市而改在了内蒙古的卓资山。根据报到时间要求,我于9月11号离开家(大姐和母亲所在的郑州)12号到北京,在学校留校同学宿舍借住了一夜,于13号和分配到同一单位的王京武同学结伴一起在清华園火车站登上了开往内蒙的火车,于次日上午到达卓资站下了火车。一起下车的还有其他学校分配到七机部的毕业生共十几人,我们一起到了接待站登记报到。这里原是部队的一个学校,搬迁到别处,旧址由七机部接管准备办一新厂,目前正好闲置,作为新分配的毕业生参加四清运动之前的学习场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1963年毛主席发表指示:“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是建设社会主义强国的三项伟大革命运动。”大学生培养的目标就是成为三大革命运动的战士。到了65年我们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要求在参加到各单位本职工作之前先参加一期农村四清运动,去锻练和改造思想,去了解社会了解中国当代的国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 font-size: 20px;"> 四淸运动当时已在农村开展了一年多了,中央分析农村形势,认为农村存在着严重的阶级斗争,除了阶级敌人不甘心灭亡,企图复辟之外,在农村干部队伍中表现为贪污、多吃多占等四不清问题。四淸就是要淸帐目、清工分、清仓库和清财务等。后来随着运动的深入发展,四清内容变成清思想、清政治、淸组织和清经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我们新分来的大学生集中学习,主要是学习当前形势、毛主席著作等。没过几天就到了国庆节了。我们这些大学生们组织了合唱团,和当地机关一起组织了国庆文艺晚会,演唱了毛主席诗歌联唱等歌曲。这是连续六年都是在北京参加国庆活动之后第一次在县城参加国庆活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 font-size: 20px;"> 国庆过后,我们就集中去了集宁市(现为乌兰察布市集宁区),参加了四清工作队集训,集中学习运动的有关文件。四清工作队由来自不同单位的人员组成。包括:农村基层干部、呼市或集宁市各单位派出的干部、部队干部和我们研究院的干部(在职职工和刚毕业分配来的大学生)。农村基层干部部分是来自于凉城县县直、各公社、大队书记、从基层选拔的知识青年培养对象等。公社书记对基层情况和党的有关政策熟悉,一般担任负责一个大队四清工作的工作队队长,大队书记一般担任负责一个生产队四淸工作的小组组长。其他地方干部根据具体情况分别担任工作队指导员(例如呼市某局的处长等或部队营级指导员)、工作小组组长。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既不熟悉情况和政策,又没有资历,一般都是普通队员。工作了几个月后,个别也有担任副组长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通过近一个月的集训,我们学习了有关形势、党的政策,也了解了当地农村的一些风俗习惯,也同地方干部们相互熟悉了。例如按照当地农村习惯,集训队也是每天不吃早饭,只吃午饭和晚饭。开始时不习惯,上午觉得肚子饿,慢慢习惯了,晚饭多吃些,直到第二天中午吃午饭,也能适应了。作为样板文件,具有指导意义,我们学习了王光美(国家主席刘少奇夫人)的桃園四清经验总结报告,了解到当时农村阶级斗争的严峻复杂的形势,大有要去把农村阵地重新夺回到贫下中农手中的决心。在集训期间,我们集中住在酒店里,伙食也不错(每天菜里都能见到肉)。据说是上级考虑到农村的困难情况,有意让队员们补补身体以适应即将面临的艰苦生活状况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十月底我们结束了集训,背上行李步行来到了离集宁不远的察右前旗白海子公社白海子大队,算是四清工作队进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察右前旗是乌兰察布盟(相当于内地的专区)的一个旗(相当于内地的县),虽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但居民绝大部份都是汉族,生活习惯也是汉族的习惯。多数人祖籍来自于晋北阳高、天镇等县。由于这里土地比原籍广袤,生活条件稍好一些,所以祖辈从晋北移民此地並定居下来了。我虽然小时候在山东农村长大,但这里是内蒙古,这里的农村实际情况是个什么样儿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下乡当天晚上我们就被安排在一户贫农家中吃派饭。我们吃的第一顿饭是小米稀饭煮山药蛋(即土豆)。土豆没有削皮,和小米(不够多)煮在一起,主食是莜面窝窝。后来我了解到,这在当地算是很好的饭了。老乡平时更多的是小米糊糊,即谷子不去糠碾成粉面制作的稀饭。我们后来吃的派饭也多是这种糊糊。开始我不大习惯,下咽时觉得辣嗓子,后来才逐渐适应了。攸麦是当地一种主要农作物,单产不高,适宜于当地寒冷干旱的气候条件。攸面是当地主食,可以做成不同的花样:攸面窝窝、攸面芋芋、攸面奎壘等等。菜一般是酸菜缸里捞出来的酸白菜等,连汤带菜,汤里还带有像发霉了的白沫。很少炒菜。当地油料作物是胡麻,但因产量低,每户一年也分不到几斤胡麻油,所以平时很少吃到。过年或平时待客认为最好的饭是炸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当地自然条件恶劣,风沙大,多年风沙把土地表层细土刮走了,剩下的多是沙子和小石子,所以耕地贫瘠。面积不少,但单产低,农作物生长周期短,加上雨水少,干旱,所以粮食总产量少而不稳定。按上级政策,生产队每年粮食产量如果人均低于280斤原粮,国家要向农民返销粮食,补到280斤每人;如果人均280至360斤,则国家免征购也不返销;如果人均360斤以上,国家将按比例征购粮食。实际上当时生产队很少产量超过360斤。由于副食少,粮食消耗多,一般过了春节,生产队就开始出现缺粮甚至断粮的情况。由于经济单一,社员们缺少其它经济来源,加上农作物产量低,工分分值低,每年秋天结算分配时,除了口粮外,很少分到现金,所以社员生活极为困难,大多依靠养几只鸡生蛋卖给供销社换取少量现金用于购买生活必须物品,如点灯的灯油、糊窗户的纸及孩子们上学必须的纸笔等。到了冬天困难就更大了。社员家里炕上多数只有一床被子,夜里不得不穿着棉衣合衣而臥。我们来农村,是抱着向贫下中农学习的目的来的,看到农村生活这样艰苦,看到广大贫下中农日子还这样艰难,我非常同情。进村不久有一天早上,遇到了二队队长,一个二十多岁的贫农小伙子,正在为他不足三个月大的孩子生病发愁。我想,贫下中农孩子生病了,阶级兄弟的困难就是自己的困难呀!毫不犹豫地从衣袋里掏出了仅有的两元钱递给了他,说你先给孩子看病吧,别耽误了!他千恩万谢地接过了钱。谁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好心办的这件事却引起了小小麻烦,因为这位小伙子虽然是贫农,但还是生产队长(春天刚选上),工作队刚进村不久,阶级斗争的盖子还沒揭开,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四不清干部,这时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你给他钱如果别的社员知道了,会认为工作队和他是一伙的,而和工作队保持距离,从而会影响到四清运动的进一步深入开展。这件事不知是谁传到工作队队长那里了。为这件事工作队还在内部会上不点名批评了我。使我认识到光有朴素的阶级感情是不够的,还必须要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来分析各种实际事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运动按照上级的部署一步步在进行。从宣讲中央和自治区有关文件、发动群众,到大队、小队干部集训、交待问题和进一步调查分析、取证,对干部分类,到建立新的领导班子,开展对敌斗争等等。同时要不失时机地组织生产、抗灾救灾,对于发现的各种问题要针对不同情况予以处理。当地住房是用土坯垒起来,每年都需要维修,即用粘土把房顶抹一遍。这种粘土不仅当地农民每年都需要,而且集宁市的市民和单位也需要。所以出售粘土成为大队经济的一个重要来源。在把粘土送到集宁出售过程中,就存在着有可能私吞货款的问题。为了查清和发现问题,我和另一队员被派到集宁市,到很多单位和居民家中查帐,调查取证何年何月何日购买了我们所在大队出售的多少粘土,付了多少贷款,回大队后与大队帐目核对,以发现可能的贪汚问题。通过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並给干部造成一定压力,引导干部交待贪汚、多吃多占等问题,然后根据各个队和干部的具体情况,对干部分类处理,並在群众讨论基础上,选出新的领导班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在运动进行中,挖出了多年埋藏的大烟土。我以前只听说过这种东西,从未见过,大概队里地方干部也没见过。按理说,把大烟土包好上交就完了吧,可地方干部大概处于好奇,几个人凑在一起,把大烟土放锡纸上,点上火,冒出烟,他们在旁边吸起来了。我这个刚出校门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的书呆子对这一现象很不以为然。过了几天,上级(分团)领导来检查工作,我便主动向领导反映了这一情况。领导当时还表扬了我,说你做得对。后来想了想,自己太年轻幼稚了,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好在之后也沒有人报复我给我小鞋穿,也就过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内蒙古气候恶劣,冬天寒冷,风沙大,有时风沙刮起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天黑之后,用伸手不见五指形容毫不为过。66年春天,有一天白天下冰雹和刮大风。社员们正在田里干活,一看变天了,急忙往家赶。刚到了家中,鸡蛋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不仅造成庄稼损坏,还造成家畜伤害。有一头牛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知谁家一头近百斤的猪跑在街上,硬是被大风刮到了井里,过后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猪捞了出来,猪已被淹死了。空中有一只老鹰翅膀被雹子打坏飞不动了,被迫落在田里。雹子停止后我把老鹰带回住处,本想喂点食物,但警惕的老鹰一爪子抓过来把我的手抓破了,鲜血顿时流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当地耕作方式比较粗放,加上对集体生产积极性不高,生活困难,反过来进一步影响集体生产的积极性。有一次,我参加了社员劳动:锄地。我十几年前在家乡锄地时,人站在田里,人面向前方,锄头伸问前方,一面锄一面把锄头向面前拉,边锄边看着锄头,这样才能保证锄地的质量:既松了土,又能把杂草锄掉而不伤庄稼。而这时,社员由于积极性不高,到了田头先一起坐下来抽两袋烟,差不多过了十几二十分钟才开始干活。拿起了锄头,人在庄稼垄间向前走而锄头却拉在身后,象拉车一样,边走边拉,锄头锄得怎么样,甚至于有没有锄到了庄稼,根本看不到,也不去关心。这样管理的农田产量低是必然的。正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样的状况仅靠四清运动是解决不了的。直到十几年后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包产到户分田到户,农民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调动了积极性才解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农村有抽烟的习惯,但买不起香烟,只好抽烟叶,抽起烟来,气味刺鼻。在宣讲四清文件和以后的社员大会上,在队部约二十平米的屋子里坐满了社员,一个个抽起了旱烟,屋里顿时烟雾缭绕,我被呛得喘不上气。心想,这正是锻练自己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机会,所以毫无怨言,很快就适应了。不久自己也养成了吸烟的习惯。不过没有成瘾,始终处于可控状态。控制在一周一包的数量。限于经济实力(当时刚大学毕业,是见习期,每月46元),一般是抽一角四分一包的绿叶牌香烟,偶尔抽两角一包的海河牌(天津产)或两毛五一包的黄金叶牌(河南产)香烟。抽过最贵的是三毛一的恒大牌和三毛九的大前门牌香烟。由于沒有成瘾,搞完四清回到单位后也就不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在搞四淸半年多最不适应的是当地农户没有自己的厕所,基本上是随地便溺。这不仅没有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而且失去了人工肥料的来源。每天早上排便,我不得不跑到野地里无人处解决。但气味散发之后,很快引来几条狗的到来。站在旁边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美歺,有时你还未完事,狗就等不及了,这时只好大声驱赶,甚至挥舞木棍才能赶跑。后来时间久了,环境熟悉了,早上只好到村子里的小学里去上公共厕所。</span></p> <p class="ql-block">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建系60周年纪念章。纪念大会2018年9月在清华大学举行。</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1966年国内政治形势变化莫测,到了四五月份,山雨欲来风满楼。报上报导北京市揪出了反党集团三家村,不久又揪出了更大的四家店。我们在农村对北京、中央具体情况不了解,只能正面学习有关文件,声讨反党集团的滔天罪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5, 25, 25); font-size: 20px;"> 到了七月份,我们这一期四淸运动的主要任务趋于尾声。我被抽调到分团整理材料,离开了生活了半年多的村庄,到了平地泉镇。这之后,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已从北京刮到了我所在的农村,学校开始出现了批斗坏分子、很快普通老师和校长也被戴上高帽子游街。我们四淸工作队根据上级安排,于8月初结束四淸工作。我们七机部研究院的人员安排在集宁市一个酒店里休息几天。其他单位的队员也回到了各自的原单位。有一天我们在集宁街上行走,忽然看到远处有一行群众队伍向我们方向走来。走近一看是群众队伍押着一戴高帽子边走边敲手里提着的脸盆的人在游街。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人正是几天前还是我们大队第一小队四清工作组组长邱某人。这人四十多岁黑龙江人,是集宁市某机关干部。他戴的高帽子上写着“逃亡地主邱xx。我们非常吃惊。怎么几天前还是毛主席派来的四淸工作队队员,一下子就成了逃亡地主了呢?后来慢慢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认识到阶级斗争真是太复杂了,必须不断学习,才能认清形势,识别阶级敌人,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在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八个多月的四淸工作结束了。这是我走出校门参加工作的第一堂课。这堂课虽然与我以后从事的专业工作没有关系,但使我接触了社会底层,了解了广大底层群众的生活生产情况,进一步坚定了我要为祖国富強、人民生活幸福而努力奋斗的决心。这一段的经历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至今仍历历在目。</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