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舅舅

竹林风

　　接到舅舅不幸去世的消息，那一刻，我怔住了！十天前我还在妹妹的朋友圈里看到舅舅开心的逗着自己的小曾外孙说话，怎么一下子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强忍的泪水在无声中落下，再也止不住……。难道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我累了，躺在床上，妈妈进来了，她突然对我说，你舅来找我了，我看见她流着眼泪，舅舅站在屋子外面的院子里，我使劲的喊着舅舅，进屋来吧，舅舅默默的看着我，无声无息的出了院门，我赶紧跑出去找舅舅，舅舅跟妈妈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里，我大喊着，妈，舅，夜色阑珊，我愣愣的站在院中。

对舅舅的记忆是在1970年的夏天，那时候我很小，舅父舅母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从遥远的新疆回来探亲，那时候对舅父舅母的印象不是太深，因为与两个表妹年龄相仿，就整天跟她俩一起玩，我走到哪她俩就跟到那，总是形影不离。因为舅舅一家是从新疆回来的，又因为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舅舅一家人，突然有了这样一个亲戚，倍感好奇，但又不敢跟舅父舅母说话，在他们面前我总是怯生生的，因为陌生，才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1975年，舅舅一家从新疆回来探亲，这次回来，舅舅一家在我们家住了两个多月，舅母不爱说话，但是跟我母亲在一起姐俩就有说不完的话，舅母年轻时很漂亮，言语中总是带着淡淡的羞涩，一看就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不知是因为陌生还是自己内心的怯懦，舅母到我家很久我都没叫她一声"妗子"，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试探着叫了一声"妗子"，旁边的小表妹鬼机灵的顺口就说：妈，我哥一直没有叫过你妗子，现在才叫你。搞得我顿时不知所措，赶紧跑出家门。舅舅属于那种喜欢说笑的人，跟任何人都能见面熟，我和舅舅很少有言语，因为陌生，微笑是我与他特有的交流方式，他有时就是笑着笑着过来摸摸我的头，“好好学习，以后要有出息"，我对舅舅比较敬畏，我不敢和他太靠近，但又特别想亲近他。我儿时的记忆里，舅舅就是远方的客人，等我慢慢长大，见到舅舅，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等我再大一些，舅舅一家成了我遥远的思念，而这种思念一等又是多少个来年。也就从那时起，我突然觉得舅舅一家是我最亲的亲戚。舅舅文化不高，但是喜欢学习，在我家时候总是拿着书看，而且还喜欢玩一些小魔术，只要我在他跟前，他就给我变小魔术，一会用筷子，一会用火柴，可以变出很多小花样，我也搞不明白，那时候觉得舅舅很聪明、很伟大，有这样的舅舅我很骄傲。我那时候在上小学五年级，在班里就给同学说，我舅在新疆工作，我舅回来看我了，我舅会耍魔术，我舅还会开康拜因，虽然只听过舅舅说康拜因就是收割机，但是，那个时候在内地谁也没见过康拜因，所以康拜因长啥样并不清楚，这反倒让我觉得舅舅肯定很厉害、很能干。我第一次吃哈密瓜也是在那个时候，当时正是放学时候，表妹拿着切好的哈密瓜给我，我不好意思当着同学们的面吃，表妹逼着给我，我不接，她直接把哈密瓜放在了地上，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赶紧拿起来塞进同学手里，这个同学也是第一次吃哈密瓜，狼吞虎咽般的给吃了。那时候由于交通运输不发达，内地根本见不到新疆的水果，所以能吃到哈密瓜真的很不容易，多年以后，碰见哪位同学，他还说起这事，久久不能忘怀。

我高中毕业考入了军校，毕业那年本想去新疆却被分配到了云南。那时候，舅舅一家已经有六年多没有回西安了，也没有书信联系，但是对舅舅一家的想念的从来没有停止过，总盼望着能再见到他们，我的邻居家有一张舅舅曾经在水泥厂工作的照片，是一张很大的合影，母亲想念自己这个弟弟时候总是带着我去邻居家看那张发黄的照片，给我指着上面的一个人说这就是你舅，其实那张照片上有几十个人，又不是很清晰，母亲总能一眼就认出来她这个弟弟，这真是亲情使然。

1983年时候，表妹突然给我家写了一封信，信里夹带着她和妹妹的照片，母亲把表妹的照片镶在相框里经常拿在手上看。说起两个表妹，母亲也很骄傲，80年代初，她俩高中毕业一个考上了中专，一个考上了大学，在当时舅舅在新疆的那个单位，应该也是十分轰动，虽然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学，但是家庭负担也重了，家里收入主要靠舅舅的工资，每个月都要拿出一大半给两个妹妹上学交生活费，舅舅、舅母他们为了两个孩子省吃俭用到了极限，为两个孩子的成长和学业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1986年，我在家探亲期间，舅母拖着大包小包突然到了我家，我一时没有认出来，当舅母拉着父亲的手叫了一声：哥，我是素琴，我才如梦惊醒。十多年未见，舅母老了，苍老的容颜见证了岁月的沧桑，花白了头发，弯驼了背，曾经那贤淑漂亮的舅母依然和蔼、可亲、慈祥，只是从她的脸庞我感受到了她的艰辛和操劳。

1996年，舅舅一人回来探亲，那时他已经退休了，我也刚从部队回到地方工作不久，我因为工作太忙，没有用太多的时间陪他，只是晚上回到家跟他聊聊天。舅舅喜欢抽卷烟，他随身都带着烟叶和卷纸，想抽了就自己卷一根，我看着舅舅给自己卷，我就帮他卷上一根，有一次不小心，烟叶掉在外面，舅舅就从地上捡起，还说，慢点卷，不要掉了，还是我卷吧，从那后，我每次给他卷烟都小心翼翼的。几个月舅舅要回新疆了，我把他送上火车，可能是年龄的原因，或许因为舅舅已经退休了，有了更多的时间，舅舅坐上火车的一刹那，我看出来他流露出了对家乡的依依不舍的眷恋。

2006年舅母回来，我去火车站接她，她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带了一大堆新疆特产，我都不知道舅母坐火车时是怎么把这么一堆东西带上火车的，我一个大男人提着这么一堆东西出火车站都十分吃力，可见她老人家那一片深情厚意！舅母在西安的时间我就用用摄像机拍下她与我们在一起的一些生活片段，这些记录后来还刻了光盘，留下了永久的回忆，想母亲和舅母的时候时候，我就放放，去回忆一下那曾经相聚的岁月。

2011年，我专门去新疆看望舅舅一家，住在舅舅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当要走时，舅母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出很多贵重物品要送给我，表妹买了一大堆新疆的特产，舅母找出珍藏了多年的天山雪莲说是专门给我留的，我很感动。

2015年，表妹带着舅舅舅母回到了阔别十多年家乡，这次回来，舅母因为身体不好已经坐在了轮椅上，为了让他们感受家乡的变化，我推着轮椅带他们游玩，晚上回到家，聊起他们年轻时候奔疆的故事，俩人那话匣子就像小河流水那样滔滔不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我和舅舅、舅母几个晚上都聊到了深夜一点，我没有了儿时的那种拘谨感，突然好轻松好轻松，他们开心的笑，我也陪着他们笑，我们回忆了很多从前的往事，他说了我小时候的一点故事，有很多我不知道，也不记得，却让我对自己的小样有了一个重新认识。

2019年，表妹带着舅舅回来，这次舅舅说一定要去看看他1959年曾经工作过的水泥厂，水泥厂还在，只是已经不生产了，触景生情，舅舅注视了很久很久不愿离开，我想他一定回想起了过去，回想了他曾经在那里的生活的点点滴滴。舅舅在回来的路上说，我这次回去后可能就没机会再回来了，我对舅舅说：“舅舅，不要这样说，您身子还硬朗”。舅舅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我忽然一阵心酸，那一刻，差点红了眼框落了泪。我给舅舅点上一支烟，那是我唯一一次给舅舅点了一根烟，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说了多次去再去新疆看望他，终究未能成行，我看舅舅的次数太少太少，而舅舅依然回来看望我们。如今，舅舅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突然很想舅舅，很想念他。

舅舅、舅母每次返回新疆时候，不管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当我把他们送到机场，送到火车上时，舅舅回望的脸上总是抹着眼泪，舅母看起来坚强，但确是万般叮嘱，虽没有看到泪花，难舍之情溢于言表，我默默的站在哪里，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内心那不舍的情感瞬间一阵阵的酸楚。

那些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和舅舅相处的瞬间，在这刻，是那样弥足珍贵。人啊，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以后，才明白人世间最珍贵的是亲情。我很责怪自己，在舅舅生前，不能时常去看望他，我算什么呢，他那么喜欢我，而我对他做的，简直太少太少了。

一路上眼里都是舅舅的身影。那个卷着烟叶望着我微笑的舅舅，那个迈着蹒跚的步子还在拍着我肩膀的舅舅，那个我最可敬可亲的舅舅，那个一直再等着我再去新疆的舅舅，那个身上一直带着现金要带我去新疆最好的饭馆吃饭的舅舅，泪飞顿作倾盆雨。

当夜深人静，望着深沉的天空，思念竟是那么的沉重，看那茫茫的夜色，夜幕里一颗颗忽明忽灭的星在夜空中不时焕发出闪烁的光茫。我心里一遍遍在想：舅舅，夜幕里最亮的那一颗星星，是您么？您在天堂还好么？

舅舅永远都不会醒了。时光，静静地流淌着，划过岁月的痕迹，留下心底永远的怀念。舅舅，那个最爱我的舅舅和我最爱的舅舅，就这样随着流水时光，安静地走了。想着舅舅，回忆从前和舅舅度过的时光，我无力地走在街道上，昏黄的灯光忽然间暗沉了许多，今夜，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就是您----我的舅舅。

很多事都可以重新来过，唯独生命不可逆转，我们永远失去了补偿的机会，留下的只有悲伤和惭愧的泪水！我最亲爱的舅舅，生命的价值并不是你留下了多少资产，而在你留给亲人朋友的记忆有多少，送行仍终将一别，告别舅舅形体的这一天，脑中不断想着过往，并去记住曾经的每个片段，虽然我们无法抑制哀痛，却也静静的为舅舅祈祷往生，生离死别，美好的回忆永远不曾过去，因为永存心中。谨以此文，怀念我的舅舅！愿舅舅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