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个院儿（三）

三品方知味

　　家属院儿里的住家大都养过各种动物，我家就养过鸡、鸭、兔子、鸽子、猫，还养过蚕。鸡鸭都是从买的小鸡小鸭开始喂养，养大后杀吃或下蛋。

院儿里谁家杀鸡，我们都喜欢围观。杀鸡是个技术活，会杀鸡的人 ，左手抓住鸡的两个翅膀根和反仰过来的鸡头，使鸡动弹不得，露出鸡脖子处的气管和血管。右手先拔去脖子上的鸡毛，然后用刀轻轻一抹，鲜血涌出，流进准备好的碗里。血流渐渐减少后，把鸡扔到地上，大功告成。

不会杀鸡的，手拿菜刀微微发抖，心情比鸡还紧张，用刀在鸡脖子上像拉锯一样来回“锯”，鸡脖子都快“锯”断了，还没有多少血出来。

被执行死刑的鸡受不了这份煎熬就拼命挣扎，杀鸡者慌乱中撒手，鸡耷拉着脑袋，脖子滴着血，晃晃悠悠夺路逃命，可怜的“行刑者”手持血刀在后面追赶，围观的孩子们兴奋异常。

杀鸭子的方式简单粗暴：把鸭子摁到木板上，一刀剁下鸭头，完事儿！

接下来的场景很刺激：没头的鸭子仍然会往前乱跑一段距离，鸭脖子朝上喷出老高的血，到处乱呲，孩子们怕弄身上血，纷纷惊叫躲闪。

不是说大脑指挥四肢运动吗？为什么没头的鸭子还能跑呢？

　　我家养兔子时，是在房外的墙角处扎了一个可以容纳好几个人进去的大兔笼。兔笼建在土地上，兔子喜欢打洞，它们经常钻进自己洞里呆着，这可能是祖先躲避老鹰留下的后遗症。兔子们大概只有追逐打闹和吃东西的时候才从洞里出来。

兔子的食量很大，那时候人吃的菜都紧张，不可能给它们青菜、胡萝卜吃，所以我们每天都有一个艰巨的任务：给兔子割草或采树叶吃。

一天傍晚，我爬到树上，掰小树枝给兔子弄槐树叶，那天蚊子很多，我从树上下来时被咬的满身是包。真正的满身包！因为当时我只穿一个小裤衩，可能感觉是创了被蚊子咬的记录，还专门数了一下，仅一只胳膊上就有一百多个包！

兔子养大了也要杀吃和留皮毛。我杀过兔子，放在现在应该下不了手。

杀兔子是用手拎着两只长耳朵，用木棍猛击耳朵根部，兔子一下就死了（也可能是晕过去了），然后把兔子的大门牙挂在悬在树杈上的铁丝上，用刀从兔子的嘴边划开一些，接着用力就可以从上至下扒下一个完整的兔子皮筒。

有点儿血腥。

有一天早上，我们照例去看看兔子们，却发现兔笼里一片狼藉，兔子们一个个惨死在地上。原来，不知什么猛兽，竟然一夜間从外边打洞进入兔笼内，咬死了所有的兔子。现场惊心动魄，我们的养兔“事业”戛然而止。

　　我家养了一只白猫，眼睛一个黄，一个蓝，当时不知道会有一种猫叫波斯猫。

那时家里的老鼠很多，养猫不是当宠物，而是逮老鼠。

有一件事我至今都感到神奇。

一天晚上，我们在靠屋山墙的桌旁玩，猫在桌上蹲着，突然，它扬起头对房顶发出森严的叫声，我们往上一看，原来是有一只大老鼠正从屋顶的梁上经过，这只老鼠听见猫的叫声就不敢动了。其实，它只要顺着房梁继续走，猫不可能窜上屋顶抓它。然而，猫和老鼠僵持了一会儿，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老鼠竟然回头顺着屋顶到桌前的电线跑到了猫的嘴前，猫当然一口咬住，找地方美餐去了。

没想到 “老鼠见了猫”竟会如此神奇，老鼠不仅被吓破了胆，更被吓傻了脑。

据说老鼠的学习能力很强，并且知识能够遗传，在应对耗子药方面让人类都很挠头，怎么在对付猫的能力上就没有长进呢？

　　我们家养过好几对鸽子，有“瓦灰”，有“雨点”。

鸽子窝是用木箱做的，箱子上有供鸽子进出的洞口，洞口前有供鸽子落脚的平台。鸽子窝悬挂在门口的上方。房顶上插上一面小红旗，使得鸽子在天上能看到家的位置。

每天早上，一打开房门，鸽子们便迫不及待地“扑扑楞楞”飞向天空，围着院子翱翔，鸽哨声在空中时大时小。

看它们那自由自在蓝天上飞翔的身影，真让人羡慕。

鸽哨也是自己做的。鸽哨的重量要轻，所以做鸽哨的材料用乒乓球和薄葫芦，上端带哨口的葫芦片封口很关键，做不好的话风吹不响。

飞在天上的鸽子会互相“带”，有时我们的鸽子会带回陌生的鸽子落在房顶上。

公鸽子在发情时粗着脖子“咕咕”叫着纠缠母鸽子，过不久，就会看到母鸽子下蛋、孵出小鸽。

有时我们会骑自行车带鸽子跑很远出去放飞。放飞的鸽子上天后都是先盘旋几圈，可能在寻找方向，然后径直朝家的方向飞去。也有时某个鸽子会脱离鸽群，朝其它方向飞去，估计是有点转向。这样的鸽子可能好几天后才会回到家，也可能永远迷失在蓝天中。

　 男孩子与“恶作剧”几乎有分不开的关系，我们当年也不可能脱俗。

“恶作剧”无所不及，也包括厕所。小男孩们经常在院儿里的公共厕所门上架上木板树枝什么的，使匆匆入厕的人推门而入时“祸从天降”。晚上看到胆小的小伙伴进厕所后，悄悄到门口把灯关掉，吓得小伙伴提着裤子跑出来。

那时不知为什么，院儿里的男孩对一位在居委会工作的大妈很烦，经常会对她家干一些“坏事”。

那年“居委会大妈”家养了只大公鸡，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一身羽毛如缎子般油亮，很得小母鸡们的青睐。

做毽子需要公鸡尾巴和脖子上的鸡毛，小伙伴们自然就想到了她家的这只大公鸡。于是，这只大公鸡三番五次被男孩们逼到墙角摁着拔毛，不久，漂亮的尾巴毛几乎秃了，脖子上也成了瘌痢头模样。

这只大公鸡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破相，依然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不知道小母鸡们会不会偷偷发笑。

　　我们院儿北面临纬五路，对面就是我们学校。临街面有一小段墙，我们就在墙上掏出几个“枪孔”，用自制的弹弓枪向外面“射击”。子弹是纸叠的，不会伤人，但会吓人一跳。

一次正好击中我们的老师，老师开始吃了一惊，不知道从哪里射出的子弹，后来可能看到了我们的“枪孔”，幽默地说：“无声手枪，打在我的手上”，我们只敢偷乐，不敢吱声。

我们还在墙外人行道上挖陷阱（那时人行道是土路），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在陷阱上细心架上树枝、铺上报纸、撒上尘土，还用树枝扫一扫，伪装得几乎看不出来。然后，我们躲在枪孔后，等着有行人过来。

当看见有人走过来时，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脚，心随着他的脚步在跳，看到他的脚与陷阱擦边而过时，失望地一声长叹；看到他一脚踩进陷阱时，高兴地又蹦又跳。

当时，没有想到会不会弄伤人的问题。

　　当年，我们还发明了专业“恶作剧”的工具：一个长嘴的玻璃眼药瓶，里边装上乒乓球碎片，再加入辣椒面、干鸡屎。

给眼药瓶做一个小架子，平放，下面用火烧，达到一定温度后，乒乓球碎片开始剧烈燃烧并变成浓烟从瓶嘴喷出来，因为瓶内加有其它“佐料”，味道那是相当“刺激”。

“作案”时，我们把眼药瓶嘴插入“目标”家的后窗缺口里，然后点火、喷烟。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屋里的人发现有烟射入屋内后的反应，“怎么回事？哪来的烟！”，“这什么味？！”，等明白过来后就大喊“谁干的！谁在外边？”。这时我们拔腿就跑，边跑边笑。

　　那场“史无前例”席卷全国，当然也波及到我们院儿。明显的变化就是夏天没有孩子敢在外面睡觉了。

晚上，透过我们家的窗户，可以看到一车车头戴柳条帽、手持钢管的武斗人员的卡车匆匆驶过，我感到了害怕。

带红袖箍的造反派也曾到我家抄家和抽打“走资派”的父亲，我感到了惊心。

一天晚上，我们看到一群“红卫兵”闯入院儿里，敲开一家住户的门，把里边的人叫到门口宣读罪状，最后勒令这家的“地主婆”今晚必须滚回老家去，我看到了那家老婆婆表情复杂含泪的面容，我看到了无奈。

那时，交通不发达，当晚离开郑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估计她不敢不走。

　　有一天“破四旧”，要求各家交出“四旧”的字画、瓷器，甚至带花的碗盘。

在院儿里，交出来的东西花花绿绿堆成一堆，当年不懂，只感觉都是很漂亮的东西。许多“四旧”被当场损毁，后来被全部装车拉走，不知流落到何方。

这么漂亮的东西为什么不允许呢？我感到了迷惑。

我们院儿住有许多艺术家，估计当年被拉走的有不少珍品。

……。

　　那些年，那个院儿，承载着我童年和少年的欢乐，装满了我那个时期的故事，虽然已经远离自己半个多世纪，淹没在岁月的尘埃中，但是，当年的许多人和事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大脑深处，可能永远也忘不了了……。

（完）

那些年，那个院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