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的小木屋（续4）

如画老师

发表于江西

文/张丽华

80年代，每年秋季开学，每个乡镇中学都会分配几个大专院校的学生来做中学老师。新老师带着派遣证报完名，总务处就会安排一间宿舍给新老师住。校园里一群天真活泼的教师子弟就喜欢凑热闹，他们看着总务处的老师给新老师的房间贴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新老师的姓名。那些孩子就照着纸条，争先恐后念老师的大名，看到“白X莱”，就念成“白X菜”，念完了就笑得前俯后仰。嘿嘿嘿！还有一个老师是个菜名……贴纸条的老师都被那些调皮的孩子惹笑了，说，不是“菜”字，是个“莱”字。纸条上的名字是校办公室的老师用毛笔写的行书，那些小孩子不认识，就闹了个大笑话。

新老师的宿舍里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电灯泡。宿舍大概十多个平方，一个窗，一扇门，水泥地面，有的宿舍还是泥地。差不多每一个年轻老师都是在那样的房间里结婚生子的。那时的老师条件艰苦，生活简单，没有房贷，所有老师都是差不多的住房条件。我们也从来没想过，将来要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心里想着，调到哪里教书，也应该有一间公房安家。很多老师不愿意教小学，是因为小学有村小，村小在村庄里，吃住不方便。有的学校没有工友做饭，买菜要来街上买，有几里地，没有自行车代步，买菜或来中心小学开会，就很不方便的。

中学老师有很大的优越感，分到哪个中学都在乡镇，有乡镇的地方就有集市，有医院，有车站，有银行……生活还算便利。工作是凭自己辛苦读大学读出来的，他们跟领导说话比师范毕业生底气足，直截了当，不怕得罪领导。小学老师是最底层的老师，有师范生，有民办老师，有代课老师，就活得卑微得多了，言行举止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校长，会分配到更边远的村小工作，我们私底下说那种工作就是“把边疆”。

民办老师和代课老师就更加心虚，民办老师自称是“老民子”，充满了戏谑的口吻。那两种老师随时可能会被辞退的，只需要校长一句话就解聘了。为了保住饭碗，只能忍辱负重。小学老师每年暑假办学习班，大家心里都十分焦虑，老是犯嘀咕，下半年会到哪里工作呢？有老师曾描述小学老师工作的不确定性，说，最好床铺底下安四个轮子，随时拉着铺盖卷走人。人心涣散是小学老师的常态。他们才是真正的”蒲公英”，四海为家。

我的生活轨迹十分简单。白天在我工作的小学校园里忙碌，晚上在我老公工作的校园里休息。每天早出晚归，辛辛苦苦挣一份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按照当时的上班要求，需要住在小学，大多数小学老师还是通勤，早晚两餐回去吃，只有午饭在单位吃，晚上回去住。中心小学的老师生活上，相对稳定一点，那里有教师食堂，上街买菜自己炒菜，离街很近。中心小学福利少，事情多，经常要应付检查，也很烦。本地老师是不愿意进中心小学工作的。

我们村小老师都是走通勤，我的感受颇深。春天，早上穿着棉袄去上班，下午艳阳高照，我们走路回家，越走越热，走一段，就脱一件衣服，最后，穿一件衣服回来，手上的衣服一大堆。有时下雨，早上打伞，穿雨鞋出去上班，下午气温回升，双脚热得不行，我们就赤脚走路，一只手拿伞，一只手提溜着一双雨鞋回家。有时没带伞，走到半路下雨，我们淋成了落汤鸡。那还不是最惨的境遇，最惨的是冒着大雨，雷电交加，炸雷一响，我们惊恐万状，在乡间泥泞不堪的路上逃命一样跑。我们那些村小老师三五成群每天奔走在乡间小路上，为了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有钱买了自行车代步，才结束了每天步行上班的辛苦生活。

有一次，一个中学老师随口问我的月工资是多少？我心直口快，说29块。他呵呵笑起来了，重复了一句，奥，29块钱。我听出了他不屑的语气，他们夫妻都是师专毕业，做中学老师。其实，他们大学毕业刚出来，月薪也就是40多块钱。中学老师比小学老师待遇是高了一点点。

我的第一辆“飞鱼牌”26型女士自行车花了220元，那笔钱我老公要存半年的工资。那时一辆自行车的价值不亚于今天一辆几万元的私家车。非常遗憾，我的那辆来之不易的自行车用了不到三年，就被偷了。我清楚地记得是在1992年，四月份失某日半夜失窃的。那是我老公给我的礼物，我下定决心嫁给他，就是他倾其所有买一辆自行车给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一辆自行车栓住了我一辈子，那辆自行车完全主宰了我的人生走向，那秘密我从来没跟我老公吐露过。

我结婚的新房就是我老公的第一个宿舍，几件简单的木家具，都是根据房间里的面积来定制的，一张床，一个高低柜，一个大衣柜，一个书柜，一个食品柜。一张办公桌和一把靠背椅子是公物。里面还放了一台缝纫机，那是我大妹妹学缝纫用的，她打工去了，就放在我房间里。里面没有地方安放我的辆自行车，自行车就放在房间走廊。第二天一早，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自行车真的是丢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听说围墙之外，盗贼猖狂。有人看见几个坏学生与校外的不良少年里应外合，把学生宿舍的床板，老师的自行车往围墙外面丢。他们还偷学生带来的米、衣物、被褥，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是他们的猎物。那时，我一穷二白，连一间小木屋也没有，自行车放在厨房锁好，都更安全一点。自行车属于我个人的一个大件物品，除了经济损失严重之外，它是我工作的唯一的代步工具。没有自行车，我又要走路上班了。我一咬牙又买了一辆28型“凤凰”牌轻便自行车，花了305元，一直用到去年。

学校里教师宿舍是个稀缺资源。我老公一个老同事满以为可以调换到一间大一点的宿舍，结果他没如愿，气得搬了几百斤柴火堵住他想要的宿舍门口，以示强烈的抗议！学校里老师争房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一切安排按照领导的意思落实了。

僧多肉少的学校，经常会闹一点不愉快。看得透的老师，通常选择默默隐忍，不去为自己出头，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争，也是白争。分房间、评优、评模、评职称、加工资、晋升职务、礼拜天补课……那些事领导都做了通盘得考虑。普通老师真不必要绞尽脑汁去思考那些敏感的事。大多数老师用“等得久，自然有”那句话来安慰自己。中国人习惯于排资论辈，有极少数人活到了祖辈的年纪，头发也白了，皱纹密布，也没有资格得到自己该得到的职称待遇，可能是个人性格弱懦，也可能是业务水平有限。

在单位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没心机的人肯定会吃亏的。每一个单位都有小人，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小人挖的坑，不幸跌落坑里又羞又恼。老师职称晋升，有个老师有资格，也有希望。他就悄悄对跟他有激烈竞争的一个对手说：“你跟某某人，这次上职称都有希望。你的把握更大一点，你想想办法，认真对待，就可以上去的。”

那个老师受到了鼓舞，他挖空心思找他的对手的茬，说，你超生了，没资格上职称，你以前都降工资了，是单位要处罚的对象。那个老师也不甘示弱，说，你一个“XXXXX的造反派”，你更没有资格聘职称。等这两个人搅屎坑一样，互相揭老底，他们各自的过去臭不可闻。那个从中挑事的老师，在全体老师例会上，马上跳出来说，你们两个老师都不合格，我才符合聘职称的资格。于是，他用最阴险的“借刀杀人”的法，排除了晋升职称的对手，他如愿晋升了职称。所有老师这时才恍然大悟，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