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的变迁

米老头

前不久在菜市场发现竟然有嫩南瓜卖，十分欣喜，赶紧买了两个。虽说价钱跟以前比，不可同日而语要七八元一斤，但是到南京后，基本上见不到这种家乡常见的蔬菜。回来后，嫩瓜炒肉片，炒米粉加上嫩瓜丝，那味道简直是太好了！吃完久久回味之际，不仅想起多年前在家乡写的一篇短文，随即在电脑中翻出来，照录于后。

嫩南瓜炒肉片 嫩瓜丝炒米粉 偶尔上街买菜，见不少碧绿的小南瓜，翠生生的，透出一种生命的光泽，特别可爱。我不禁蹲下来拿起一个欣赏把玩，同时问价。答曰：三块五。我很少买菜，不知道行情，一听说价钱便脱口惊叹：这么贵呀！卖菜人说，不贵啦，酸菜也要两三块钱呢。这么小这么嫩的瓜，比酸菜不知道好吃到哪里去了。再过些天，还要卖到四五块呢！天慢慢冷了，不再结瓜了。
我买了一个，八两，两块八毛钱。
回家之后，妻见我买了小南瓜，哂道：你不是说以前吃南瓜吃伤了，不再吃了么？我一愣，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况变了。何况，这是嫩瓜。
妻切了些肉片，加点红辣椒点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了桌。我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吃着小南瓜，想起妻哂我的话，我不禁感慨万千。
翠生生碧绿的小南瓜 的确，我曾说过不再吃南瓜的话。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
1970年，我被派到我县的东津水电站工地去当民工。那个年代，物质生活特别匮乏，能吃饱就不错了，根本没有条件讲究吃什么菜。我们每天的菜谱除了偶有青菜萝卜，几乎餐餐都是老南瓜。一个食堂百多号人，就煮一锅菜。便宜买来的老南瓜连皮都不削，切成厚片就在锅里用清水煮，煮熟后加点盐，起锅时再滴几滴油。看起来黄乎乎的，闻起来有一股潲水的味道。这样的菜一连吃了几个月，吃得我听到“南瓜”这个词都想吐。回家后我说，在东津把一生该吃的南瓜都吃了，吃伤了，这辈子再也不吃南瓜了。
其实，我这话在当时并没有兑现。因为紧接着的几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又是“支援世界革命”，“支援亚非拉”，粮食都送了“公粮”和“余粮”，像我们号称“粮仓”的上奉公社，每人每年也只剩不到300斤稻谷的口粮，往往是过完年米缸就空了，只能眼巴巴地等国家派下来的“回供粮”。

我们家就曾有一次只分到过8斤稻谷的“回供粮”。我父亲呆呆地看着这8斤谷，不知道是剥还是磨，才能把米从谷壳里弄出来。

在那种情况下，社员们都千方百计地在田头地角偷偷种点瓜菜，寄希望于“瓜菜代”。如果哪家收获了一大堆南瓜，那是会引起大家羡慕的。所以，那时要是有南瓜，只会高兴，哪里还会记得说过不吃南瓜的话呢？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厉害，规定每户人家只能种3蔸瓜，10蔸豆角，超过了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要毫不客气地“割”掉。这样一来，我们都只能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办法了。

但是，任何事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有一个叫敦绵的社员好动脑筋，悄悄在屋后的山上转了几圈，主意就来了。他看中了几处捡过坟的废坟窟，偷偷种了些瓜籽在坟窟里。不久，瓜苗就出土了。慢慢地，瓜秧吸收了坟窟里丰富的有机养料，茁壮地成长起来，并且硕果累累了。于是他经常趁夜晚无人时悄悄到几处坟窟边转转，把成熟的南瓜摘回来。我是在一次傍晚追一只野兔时发现这一秘密的。当时我就暗暗赞叹这个人的聪明，同时对自己没想到这一点而悔之莫及。我琢磨了很久，究竟是谁这么聪明呢？后来我断定是他，别人没有这样的心计。于是，我悄悄问敦绵是怎么想出这个妙主意的，他立即慌张起来，要我千万保密，并允诺给我几个大南瓜。我点头了。因为我知道，这事若被上面知道了就惨了，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肯定会因此而被批斗得一塌糊涂。

由南瓜能充饥而受到人们青睐，我又想到，曾几何时南瓜还有过一段“辉煌”。在大跃进的年代，我曾看过一幅画在墙壁上的宣传画，画面是一个大南瓜，在瓜的一侧架着一副梯子，一个人站在梯子的顶端用锯使劲锯连着瓜蔓的瓜蒂，意为摘瓜。这是一幅在当时很普遍的画。南瓜在那时扮演了“明星”的角色，充当着浮夸、放卫星报功的工具。哎哟，南瓜呀南瓜，那时的你，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急人所需啊！我宣称不再吃南瓜，是不是有点亵渎了你呢？
随着文化革命结束和改革开放的开始，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我就真的不吃南瓜了。虽然八十年代我还在农村，也仍会种一点南瓜，但那是作为猪饲料种的，因为猪吃南瓜特别长膘。后来我调到县城了，就没买过南瓜。有时妻偶尔买一次，我还要唠叨几句，并且绝不向南瓜伸筷子。难怪这次我买南瓜回来妻要笑话我了。
这次我买南瓜其实也不是偶然的。最近几年，也许是有了年纪，也许是生活质量高了，我这个在乡村受过磨难的人也略微“发福”了，血压也升到了高血压的临界点，不得不注意饮食了。于是我也会关注一些报刊上有关健康养生的内容。我发现，南瓜似乎越来越俏了，成了绿色保健食品。

有文章介绍说，南瓜不但可以充饥，而且还有一定的食疗价值，是当今国内外公认的保健食品。不仅瓜果可以用作佐餐菜肴、瓜子可以作为茶点零食，甚至瓜蔓的嫩梢、瓜花都可以摆上餐桌。南瓜富含碳水化合物、糖、蛋白质、β胡萝卜素、维生素、纤维素等营养成分和钾、钙、钴等多种微量元素。清代名医陈修园说：“南瓜为补血之妙品。”《本草纲目》和《医药篆要》均称南瓜有补中益气和救肺之效。南瓜含量较高的钴能参与人体内维生素Ｂ12的合成，对防治糖尿病、降低血糖有特殊疗效；其含量丰富的维生素E，可增强机体免疫力，对改善秋燥症状也大有裨益；所含果胶还可以保护胃肠道黏膜免受粗糙食品刺激，加强胃肠蠕动，帮助食物消化，促进溃疡面愈合；此外，南瓜还能通便润肤，所以也有美容的功效。读到这里，我自然对以前的无知感到惭愧了。南瓜的功效这么多，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何况到现在我不吃南瓜已有二十来年，当年伤胃口伤得再厉害，到现在也该恢复过来了。再说了，现在南瓜可以做成多种食品：南瓜饼、南瓜粥、南瓜发糕、南瓜馒头……这些都有不同的口味，都是美食呢！

南瓜发糕 南瓜包子 南瓜饺子 南瓜馒头 南瓜粥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是啊，南瓜的变迁实在是太大了。曾餐餐吃，吃到伤胃口，望而生厌，也曾成为充饥的粮食，求之不得；曾成为猪饲料，为人所不屑，也曾成为宣传画上的“明星”，标志着“卫星”放出的高度，向党和国家报喜；曾卖过一分钱一斤乃至两斤，也曾价钱涨到了三元多甚至四五元一斤。我们从南瓜的变迁是不是能看出点什么，悟出点什么来呢？
已往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嫩南瓜已成餐桌上的新宠，老南瓜也纷纷进入食疗行列，甚至做成南瓜饼等美味小吃，登上了宴会的大雅之堂。但愿南瓜不会再贱，贱到令人生厌伤胃口；更希望南瓜不会再贵，贵到成为某种明星，荣耀得令人齿冷。愿南瓜就这样平平常常的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吧。 不同的南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