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风中的军垦服</p><p class="ql-block"> 探完亲从青岛出发回连队,中途,在北京站等着换乘去内蒙的车。</p><p class="ql-block"> 行李放了一地,大多是吃的东西,每次探完亲回去都这样,恨不能把家搬过去。</p><p class="ql-block"> “在家千样好,出门事事难”,临走时母亲念叨着。</p><p class="ql-block"> 忽然,飘来熟悉的家乡话,两个穿军垦服的女孩站在我旁边,看样是同乡战友,也是要换车去内蒙吧?</p><p class="ql-block"> 乡音是桥,我鼓了一下勇气上前搭讪,两人先惊后喜,很快就和我约好结伴同行。</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谈笑风生,驱散了旅途的劳顿。两个女孩虽素面无妆,但如同邻家妹妹亲和近人,举止间散发青春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列车驰过包头,她俩在公庙子站下了车。</p><p class="ql-block"> 听说还要到渡口坐船过黄河呢。</p><p class="ql-block"> 车窗口,望着她俩的背影在小路上渐行渐远,忽然,她俩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挥舞着衣服向我告别:荒野里,风中舞动的军垦服,不一会就被奔驰的火车吞没。</p><p class="ql-block"> 我还要再坐几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回到连队。</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接到其中一位女兵的来信。一定是那个总爱抢着说话的她?可在车上问起她们的姓名和连队时,两人都笑而不语。无奈,我只好留下我的通讯。</p><p class="ql-block"> 来信说了一些伤心的话,让我去看看她们可怜的连队。后来才知道,有些连队的处境是很苦的。</p><p class="ql-block"> 跑去请假,连长站在连部门口,用手遮着阳光来看天上盘旋的几只老鹰。后勤班养的鸡经常被老鹰叼走,我就见过一次老鹰捉小鸡,利箭般的俯冲下来,,,,,</p><p class="ql-block"> 曾偷着到鸡舍里摸蛋——摸着了就生吃了(说我哩)。</p><p class="ql-block"> 没有请下假来,当时连里正开展割马草大会战,这是一年中最苦最累的活,人在草海里象一只只小船在颠簸,一天下来,吃饭时手都握不住筷子。</p><p class="ql-block"> 当天晚上,给她写了封回信,不记得许多了,只记得一句:谈笑风生,火车的轰鸣,神奇地变幻成我们的南北西东。</p><p class="ql-block"> 这是1975年的秋天,改制中的兵团风雨飘摇,现役军人开始撤离。马班的人赶着马车给连长托运行李,鞭子抽的叭叭响。</p><p class="ql-block">“总得叫大车装个够”。</p><p class="ql-block"> 马车经过身边时,冷不丁就想起了一位诗人的话。</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跑到铁路西边的村子里,领回了偷着放在老乡那里的一只小狗。连长在时曾下过一道杀狗令,一夜间,连里的几十条狗就不见了。从此只闻鸡叫不闻犬吠。老乡也敢到连里的小卖部来买东西了。</p><p class="ql-block"> 故且称她为慧君吧。去信告诉她,我已办好了转插到山东农村的手续,让她也照我的样子办理。</p><p class="ql-block"> 1976年农历二月二,俗称龙抬头,终于踏上告别内蒙古建设兵团的路。当火车经过连队时,从车窗外看见炊事班的几个女兵站在井沿上打水。</p><p class="ql-block"> 毛驴水车静静的立在井边,这是最后的一眼,泪眼里视线变得模糊。</p><p class="ql-block"> 慧君也跑回了青岛,办了个回农村老家的三级证明.那天我和她妹妹到车站送她回连队办手续。说不上谁送谁了,不久,我也要到两个下乡的弟弟那里去插队。临行前,她的妹妹哭的厉害,姐妹俩抱成了一团。</p><p class="ql-block"> “列车列车你慢慢行,让我再把亲人望一望”,那一刻,曾经唱过的一支歌响起在耳边。</p><p class="ql-block"> 她来了封信说:现在过不了黄河暂住在马车店里,要回连队办手续得等上十天八日的。当时正值黄河冰凌期不开船,她心里很焦急,让我到她家安慰一下父母。</p><p class="ql-block"> 好事多磨,终于办成了手续回来了。那天她兴冲冲来到我家告诉我这事情,当从我家一块出去时,母亲说了句让我早点来家的话,没想到她却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差点掉下眼泪。知道了原委我笑着说:“妈妈习惯了这样叮嘱我,并不是不喜欢你”。谁叫我总是让家里人不放心, 年少时父亲上‘’五七干校"还要带上我,生怕我在大街上游荡学坏了。</p><p class="ql-block"> 送她到家门口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回去再看,然后飞快地跑去。</p><p class="ql-block"> 原来是一首“知青之歌”的歌词:“袋中的花梅碗中的酒,忘不了海边的女朋友”。</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是“五四青年节” ,岛城的天空蓝的出奇,似乎,只有内蒙的大漠晚霞可与之媲美。我跑到二哥家借来一架老旧的相机,我俩到海边拍照,然后走到公园的一片桦树林里,地上积满了树叶,脚落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温柔的影子,两个命运未卜的人,暂时沉浸在幸褔中。</p><p class="ql-block"> 回去时华灯初上,我还把前方的一盏路灯当成了挂在天边的月亮,诗意的对她说:“月是故乡明”。她只是低着头吃吃笑,不情愿捅破这个美丽的误判。</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父亲告诉我,明天一早,让我随单位的车下乡。我已在家待了两个多月,可明晚我和她还有约。</p><p class="ql-block"> 当夜幕降临,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我时,我正趴在油灯下给她写信,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p><p class="ql-block"> 终于捱到回城就业那一天。她的母亲和我谈起女儿婚嫁的事,虽然她也回城了。可迎娶她还是遥远的事,我还有两个哥哥没成家,他们也是下乡十几年的老知青了。对娶妻生子还没有一点概念的我,或许真的要放手?</p><p class="ql-block"> 痛苦的迷惘里,我开始对这座城市感到了陌生。</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回到原点——那在北京站的邂逅。</p><p class="ql-block">“夏天的夜晚是多情的,但却给我带来了沉闷。”</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最后一封信里的话,我却更记住了她在荒野里——在风中舞动的军垦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