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妈，我想和你说…

黄天

北京时间2022年5月20日凌晨零点零六分，农历四月二十，你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九年了。九年的时光足以抹去你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痕迹，但你在我脑海里的记忆依然无比清晰，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能清晰地看到你的脸，一切仿佛昨天，你的样子也永远定格在不太老的年纪，我们的记忆里最终没有你老去的样子，挺好。

如果要问我对你的记忆都有些什么？我想说我们相处的每一天都是。但要说最深刻的记忆，那一定是挨揍，不断犯错，不断挨揍，挨完了揍，继续犯错，一直揍到我身高超过了一米六八的你。

记得我读初中的第一天，你和我说：儿子，从今天起，无论你犯什么错，我都不会打你了。我当时很意外，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了你的意思，男孩子长大了就应该要明白是非，对自己负责，犯错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因为你不可能陪我一辈子罩我一辈子。那时你已经有了很严重的心脏病，我是知道的，所以从那天开始我确实再也没有做过让你特别生气的事。我这人考试运气挺好的，初三认真读了一年书，然后神奇地以中考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进了师范，那时中师堪比现在的985，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时候，你哭了，我后来才知道的。

三年师范生活，为我这个农村孩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带着贫穷家庭造就的敏感自尊及不肯低头服输的性格，我开始闯荡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信条：活着，就是折腾。就像毕业时一个校友对我的评价：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干的，像一只太阳底下上蹿下跳的猴子，各种折腾，各种表演，各种失败，各种成功，直到那一个月。

2009年11月，我人生最黑暗的一个月。月初，头天还在工地做工的老爸被确诊胃癌晚期，妻子握着我冰凉的手，她尽量不让我颤抖，我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忙着给老头治病，月底，你突然胃疼，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也是胃癌，我向学校请了半天假，一个人静静坐了半天，没有眼泪，没有崩溃，只是发笑：命运这孙子有意思，这是瞅准一个人往死里整啊！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其实是哭不出来的，反而会笑，这是我的真实体验。

后来的日子，我各种找医生想办法，找借口骗他们看病吃药，我拼命做兼职赚钱救命，那时人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不知疲倦。白天上班，照样谈笑风生，跑步打球，晚上去上课赚钱，手机24小时开着，最怕半夜里电话响起。同事私下里说：这家伙要么心理变态，要么内心超级强大。其实哪有，我只是害怕失去你们，但只有我不倒下，你们就有希望，我不能倒下。

就这样，一家人在一种不可言说的和谐里过了四年，每周一中午我都风雨无阻回家吃你做的饭，真好吃啊！然后和你们聊天，各种聊，和你一聊至少两小时，关于病情我俩默契的都不多说。其实你这种受过良好教育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人生的最后一个月，你和我说：儿子，我知道胃MT是胃癌，我假装不知道，怕你难过，没事，你外公六十不到就得胃癌死了，我活的比你外公长。我说：我也知道，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情，可我无法说服我自己，妈，我救不了你。

你最后还是走了，你都没来得及看到我买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没看到你孙女考上舟中，你是那么疼她，你一天都没享过你孩子们的福。妻子给你过年红包你都没有动过，这个红包现在还和你钱包及老爸的钱包躺在我的抽屉里，我想我永远不会去动那蓝色的百元面额人民币，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记得你走后，有一次和妻子去唱歌，中途妻子去接个电话，我点了一首《时间都去哪了》，等她回来，发现我竟然唱的泪流满面。你走后六个月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精神状态有点问题，我觉得自己病了，有几次觉得自己很想死，我偷偷找过心理医生，测试结果是重度焦虑，接近抑郁，但我不能告诉家人，因为老爸还需要我，他还在继续抗癌，我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然后我挺过来了。

我在QQ说说里记录下了你在这世界的最后一个月，我现在已经很少去翻看了，今晚重拾，是因为纪念，我已经能坦然面对没有你们的日子，我最喜欢去墓地里陪你们说话，因为我也在慢慢地变老。从黄小邪对我称呼的改变就能说明，开始她叫我爸爸，然后是爸，然后是老爸，现在是老爹。生儿育女一辈子，一晃眼睛就花了。

妈，夜已经很深了。此刻，我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敲下这些文字时，已经没有了那时心如刀绞的感觉，我们都已经走出了那段如同蚂蚁噬心的阴郁日子。我在抑郁边缘走了一圈神奇地回归到了阳光下，因为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们也不愿意看我在悲伤的流里沉沦。

感谢你和爸曾经陪我走过了三十多年的时光，我不是一个出色的人，但我一定是你们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因为，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知道吗？我每次远远看她朝我走来或者匆匆走向学校的背影，都会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她也是个普通的孩子，和我年少时一个样，有点不思上进。

妈，又是一年周年祭，我在寺庙给你做了佛事，希望你在你的世界安好。无论我有多爱你，来生我们注定不会再见。

妈，死亡不是真正的告别，遗忘才是，我们不会忘记你，还有老爸。我们都好，勿念！

2022年5月20日黄天于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