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旧事——胜利路崽儿（下）

二竹斋

　　江边旧事——胜利路崽儿 （下）

玩沙、戏水、捡石板儿，是长江边长大小孩的三大乐趣。胜利路崽儿的戏水与众不同，敢于冒险，富有野性，放在现在都是熊孩子，不可理喻。

老万州不会骑自行车的男孩一定不少，不会游泳的男孩估计难找，只有是在长江里，还是在游泳池学会游泳的区别。稍大，长江就是最方便的游泳池，西山公园游泳池，那是女孩子和小崽儿的去处。胜利路崽儿得地利之便，偌大的长江就像自家的泳池，想去就去，所以从小练就一身好水性。

胜利路小学的毕业生从1964年开始考入远离主城南岸八里地的初三中，学校前面就是平静的沱口湾，更是游泳的好地方。武斗后下乡前，少了校规约束，更没有家长管教。每天下午，沱口湾总有一些戏水洗澡儿的学生，如果有几个约起，就即兴来个横渡长江，从沱口盘盘石下水，到下游明镜滩上岸，再乘班船回沱口，兴致所致，干脆再从南岸游回沱口。1978年，万县市官方组织千人横幅长江活动，粮食车队组队，为安全起见，要求在三湾大塘游静水800米达标才能参加，大伙伴们都笑啦。

胜利路崽儿把游泳称为“洗澡儿”，“澡堂”集中在十七码头大梯子及周边。下午去的很少，大部分是吃过晚饭去，带上游泳裤、毛巾，偶尔还带点肥皂。衣裤放在离水不远的石梯上，下面用鞋子垫底。当年江边人家喜欢在长江洗衣服，大梯子是合适洗衣服地方，懂规矩的，自觉把石梯右边的上水一段留出来，供洗澡儿的崽儿下水，洗澡洗衣服大家相安无事。如果有新来乍到的占据这块下水位置，旁边人会提醒，如果当做耳边风，那就会遭到崽儿们不动声色的捣乱，要不了一会儿，让你满身沾水是轻的，搞不好还会把衣物“带到”河里，让你干着急。如果洗衣妇们有不小心把衣物飘走了，喊一声，不管哪个崽儿都会主动去捞回来。

如果在水里遇到认识的，打招呼的方式是互相“凫水”，脚蹬水，人直立，右手手掌微拱，在水面用力向前方猛推，形成的一股水流可达七八米外。一言不合，也可以用这个动作“打水仗”，水打到头上没什么杀伤力，如果打进眼睛，还是很不舒服，弱者不敢直面，要么扭头胡乱的还击，要么认输落荒而逃。

十七码头石梯宽有二十多米，在整个万县港湾区里是个小小的突出部位，而且两边还有宽好几米的斜面护坡，水流相对有点急，选择这里游泳，除了宽阔的石梯可以容纳更多游泳人放衣裤和上下水，下游三十多米远的货运缆车也是选择的原因。

十七码头附近江面当年是这样的，从沙嘴河坝向下，十六、十七、十八、十九码头依序排开，四个趸船把这一带水面分成趸船以内临岸的小流水，和趸船外的大流水，其中十八码头是货运码头，趸船有大型浮吊，一条由水泥墩和钢桁梁结构的货运缆车连接胜利路边的货场。十七与十八趸船之间有一个较宽的水面壑口，也是游泳者从大流水游回小流水的通道。

大河游泳也分小游、中游和大游，小游就是只在十六与十八趸船之间小流水游，水面大约个多足球场大，石梯处水较流，但缆车下面有个回水区，很容易游回岸边，缺点就是连接大趸船到岸上的小趸船太多，船多水面水下钢缆多；中游一般从十六码头向外游，绕过十六、十七趸船，到十七与十八趸船之间游回来，好处是可以享受轮船过后破浪起伏的乐趣，习惯的叫法是“接浪”，看见下游有大船上来，就提前游出去，船过浪涌，随浪起伏，接到浪的崽儿大呼小叫，炫耀刷存在；大游的叫法是“放流水”，从千米远的上游盘盘石下水，顺二流水漂到十七与十八趸船之间游回岸边。只有放流水才能真正享受到“到中流击水”随波逐流的人生快意，风险是靠近中流水，容易遇到大的漩涡鼓泡，而且夏季水位起伏流水变化大，放流水需要懂水性，返回时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否则会带来很危险的结局。我就亲眼目睹过几次生死瞬间的险情经过，其中一次，更令笔者记忆深刻。

遇险的崽儿可能是放流水回来，没有同伴，在游过十七趸船后应该游回岸边回水时，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当天水流特别大？没有能穿过两个趸船的空档，被流水冲到十八号浮吊趸船前面，情急之下，双手抓住了十八趸船前面的锚链，锚链距趸船船底近在咫尺，在流水中游过足有半个趸船宽的七八米，根本做不到！他双手吊在铁链上，身体任由流水冲刷，一旦放手，就要被冲到长达数十米长趸船船底，结果难以想象，岸边乘凉的，游泳的，洗衣的个个目瞪口呆，惊叫声，呼救声，出主意的喊声一片。呼救声叫来了浮吊驾驶员，启动浮吊，准备用吊钩来解救。吊臂快速转动到位，正要放下吊钩，遇险崽儿体力难支，突然松手，人瞬间被浮吊趸船吞没。旁观者议论纷纷，大概率是凶多吉少。奇迹在瞬间发生了！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遇险崽儿居然潜泳穿过数十米的船底下冒出头来！上岸后，精疲力尽又惊恐万状，不回答人们的任何关切询问，抱起衣裤，默默的离开了。

长江里游泳，就有可能发生险情。那时游泳，不带任何保护器材，如果在水里，远处怕抽筋，近处怕受伤。小流水区，码头设施繁多，被趸船、钢缆、吊车桁架撞上也时有发生。一次，一个新手先是腿抽筋，在自己拿捏自救时，不注意又被钢桁架撞伤手臂，顿时惊慌失措，于是大声呼救。水里救人，不是每个能下水的都有那个本事。正当大家面面相觑时，一个偶尔来真正洗澡的汉子，跳入水中，把遇险者拉回岸边。此事有惊无险，人群正要散开，汉子突然说了句“糟了！包包儿里的五块钱舍（掉了）哒。”边说，边摸屁股后面小口袋。汉子黢黑，身着短裤，应该是附近下散力的。时有下力的结束工作后来这里洗澡，因为要随时结账，身上带钱也是合理的。众人丝毫不怀疑，都说应该补偿。那时，来游泳的人，身上几乎不带钱，好在在这里混的总有几个认识的，你一元，我五角，才凑齐五元。汉子走后，有人质疑，马上遭到众人教训：难道你的命，就不值五块迈！知恩图报，一直都是万州人的底色。

游泳戏水有险情，毕竟是偶尔发生。胜利路崽儿的快乐撒野才是码头江边常见画面。

十七码头当年是万县港主要客运码头，也是老万州对外展示的窗口，码头石梯除了游泳者和洗衣人，更多的还是候船的、接船的、乘凉的，人多是可达上千人面江而坐，像一个偌大的看台。胜利路崽儿就把江水作为表演舞台，肆意挥洒自己的绝技和胆量。

最容易的把戏是玩钢缆。所有大小趸船都需要钢缆固定，酒杯粗的主钢缆从岸上到趸船，有部分正好泡在水面附近，从安全要求，是不容许钢缆附近有人的，一是因为钢缆太密，二是曾极少出现钢缆崩断事故，所以除了大船靠趸船那段时间，其余时间没有人干涉。游泳崽儿坐在江水里的钢缆上，可以上下摇晃，可以双手做各种姿势，甚至可以站在钢缆上学杂技走钢丝。玩钢缆要注意的是，有些太旧的钢缆有断钢丝（断钢丝行话叫：黄鼓头），会扎伤手，估计没有哪个崽儿没遭过；有些新钢丝有许多防腐油，不注意会粘一手油；正在靠船的趸船钢丝不要去，否则会遭到呵斥。不过，这些对经常来的崽儿都不是事儿。

最抢眼球的炫技是从缆车上表演跳水，其实就是户外版的高台跳水， 分低级版的“跳冰棍”，和高级版的“跳飞燕”。

上缆车几乎是所有洗澡儿常客每天的必修课。从石梯右边下水，用力向外游，借助流水，不到一分钟，就到了缆车底下，只需抓住桁架角钢就能爬上去。如果前面的桁架没抓住，后面三米多的桁架还可以弥补。稍事休息再离开，菜鸟离开还是从角钢扑身下水，老手似乎从来不这样。

“跳冰棍”是从缆车桁架下梁跳，双手吊在角钢，放手后，立即一手捏住鼻孔，一手护住下身，脚先入水。高度可以自己选择，低的离水两三米，高的七八米。还可以多人玩点花头，从高到低，间隔两米左右，依次放手，或一齐放手，多的时候有近十人，虽然彼此可能都不熟悉，但参与都很积极，很有观赏性。

“跳飞燕”是站在水泥墩上向下跳，有短暂的飞行时间可供表演者做动作，常见的是挺胸仰头双手展开，形似飞燕展翅，然后双手收拢，手于头先入水。因为姿势优美，留空时间长，所以很吸引眼球，表演者当然知道这点，往往会在桥墩上多呆点时间，时不时还做个马上要跳的姿势吊你胃口，如果有两人以上要跳，需要约好入水先后或者方向，避免入水后互相干扰。

无论是哪种跳水，如果经验不足或脚下不稳，就怕“搭门板”（搭，万州俚语，跌倒的意思。），即入水时胸部或背部向下，加速度的冲击力作用到胸背，绝对是游泳人的恶梦！我自己体验过，胸部皮肤发红，胸腔像火烧一样疼痛，不过持续时间不长，也就十几分钟。

八十年代的十七码头大梯子。俗称曾有“杨家街口大梯子”、“抗美码头大梯子”、“客运站大梯子”。建于上世纪四十年代，2003年三峡蓄水淹没。

图片来自网络

淹没前的万州港主要客运码头，即原沙嘴河坝到南门口，现北滨路西山公园到北山一带长江岸线。此片应该是2002年夏季洪水时期，缆车下半段已拆除。文中提及的十六、十七、十八码头在图片中下部。

图片来自网络

　　五六十年代的抗美码头大梯子，那时还不叫十七码头。”南浦旅栈”店招（江城旅社前身）清晰可见，有很多职业挑水工、洗衣的，最难得的是梯道右边从上到下的槽道，应该是当年货运缆车未建成之前，用于滑运粮包等大宗货物的。用木板在石梯上搭建的，因为经常损坏麻袋，使用时间不长就拆除了。拆除前，胜利路的小屁孩还把这里作为梭梭板（滑梯），露头钉子划破裤子的事经常发生。

大梯子滑道是那个时代技术革新，带有探索性的产物，存在时间很短，知道的人不多，如果不是笔者亲眼见证，也很难让人相信。多年前在本地社区论坛我说过这事儿，居然还有人不相信。

图片估计是在拆除中，在建时和使用时，是不允许小屁孩靠近的。

图片来自网络，很感谢拍摄者留下这张弥足珍贵的影像记录！

八九十年代的大梯子附近，大梯子中间能看见中巴车，1984年，为解决码头运输，新建二米厂到汽车渡口的下河公路，从缆车下穿过，把大梯子拦腰斩断，用缩短石梯步道宽度来为公路让路。这张图片可见货运缆车的大部，客轮停靠的十九码头。

图片来自网络

当年在大梯子洗衣，是胜利路乃至下半城一带市民日常生活常态。

没找到这里的游泳照片，笔者信手把记忆中的戏水场景草绘出来，以助理解。

记忆中的飞燕式跳水。

1978年7月16日，原万县地区粮食局汽车队参加万县市横渡长江合影。

鸣谢——

以上图片，除手绘两张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特此鸣谢！

因不知原作者故未注明，如有知道的请告知，当及时添加；如有不同意借用的，也请告知，第一时间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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