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蒜 文/杨生华

丹江水

<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里,“买”、“卖”这两个字,放在一起用的,我一次也没经历过。最多的时候是“买”。“卖”,也有过几次,卖过半夏,卖过蜈蚣,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卖蒜。&nbsp;</p> <p class="ql-block">读小学的时候,因为交不上学费,总被老师催问。</p><p class="ql-block">回到家,看着父亲满脸愁容的样子,每次欲言又止。</p><p class="ql-block">挨,是挨不过去的。次数多了,不敢说,还得说。</p><p class="ql-block">说了,父亲也不生气。相反,他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脸窘得通红:“你再给老师说说,下个月,下个月咱一定交上”。</p> <p class="ql-block">我也记不清,对老师说过几次“下个月”。老师,也不把我说的“下个月”,真的当成“下个月”。&nbsp;</p><p class="ql-block">我看实在没指望了,就去找爷爷。</p> <p class="ql-block">爷爷对我上学,是抱有希望的——给我定的目标,是好好上学,以后当个代销店的营业员。</p> <p class="ql-block">代销店,是公社的供销社,设在生产大队的“代销点”。代销点里的营业员,是拿工资、吃“国家粮”的。爷爷很羡慕营业员这差事,常对我说,你看代销点那个“坐铺子”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晒不着,多享福啊!咱好好上学,以后就干这个。</p> <p class="ql-block">为了让我将来能当上营业员,爷爷对我上学的事,看得很重。所以,我觉得跟爷爷说说学费的事,可能会比跟父亲说更管用。</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便对爷爷说:“爷爷,我不想上学了”。</p><p class="ql-block">爷爷一听就急了:“为啥?”我说:“交不上学费,老师光催我”。爷爷说:“学,可不能不上。你给老师说,学费,咱下个星期交”。</p> <p class="ql-block">我惊奇的看着爷爷,并怀疑的问,“下个星期能交上”?爷爷非常肯定地说:“能交上”。他看我还是有点不相信,就明确告诉我说:“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县里在咱这儿办三天物资展销会,咱去会上卖点东西,就有钱了”。我扳着指头算了一下,离四月初八还有不到一星期,就蹦着跳着上学去了。&nbsp;</p> <p class="ql-block">每年的三天物资展销会,是爷爷这一年里,最风光的三天。</p><p class="ql-block">爷爷的风光,不是在展销会上做买卖,而是借展销会这个平台,进行羝羊比赛;爷爷的风光,也不是爷爷本人有什么让人仰慕的地方,而是他那只羝羊,名气太大。</p> <p class="ql-block">三天物资展销会,正好逢一个星期天,是展销会的第二天。</p><p class="ql-block">吃完早饭,爷爷穿戴整齐,把装有玉米粒和豌豆粒的小布口袋,往腰里一掖;把半庹长的玉嘴铜锅的旱烟袋,往脖子上一挂;打开栅栏,牵出了他那头威风凛凛的绵羝羊。然后,指指旁边事先装好的一篮子大蒜,让我擓着。</p> <p class="ql-block">在去卖蒜的路上,我的情绪不高,慢慢腾腾的跟在爷爷的后面,也不说话。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便问我:“你是不是觉着卖蒜可丢人?”我点点头。爷爷就对我说,“你把这个事儿想反了,咱是卖东西的,咱不求人,买东西的人,是求着咱的。”我说为啥?爷爷说:“东西在咱手里,咱想卖就卖,咱不想卖就不卖,咱丢啥人?”我想想,爷爷说的道理,听起来好像拐了个弯儿,但从买卖关系上讲,也还是有道理的。于是,我也不再说什么,就跟着去了。</p> <p class="ql-block">那时的物资展销会,有点类似现在的庙会。展销的产品,大多是从有手艺的农民手中,收购的用于夏收的农具。有打麦场上翻麦用的桑杈,有犁地、耙地套牛用的皮绳索,有赶牛用的皮扎鞭,有防牛偷嘴的牛笼嘴,有扫场用的竹扫帚,还有柳条编的簸箕,竹篾编的筛子、箩头等。像手工做不出来的犁、铧、犁面、镰刀,还有扬场用的木锨等,这些都是从工厂进的货。</p> <p class="ql-block">展销会的会场,设在大队部所在地的王井村。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一个个穿着过年才舍得穿一次的衣服,从四面八方朝着会场涌来。多数人,不是来买东西,而是来看热闹的。</p> <p class="ql-block">大约到上午的十来点钟,另一个场地上的羝羊比赛也准备就绪,循着组织者的一阵阵哨声,看热闹的人群,开始向比赛场蠕动。</p><p class="ql-block">真正有看点的,不是那些产品,而是这些羝羊。</p><p class="ql-block">这些参加比赛的羝羊,都是清一色的绵羊,一个一个被主人收拾打扮得趾高气扬,个性十足。有的披一身长毛,凸显绅士风度;有的浑身剪光,张扬青春、阳光;有的前半身留长,后半身剪光,一展狮王风采;有的犄角上包铜箍,脖颈上挂铃铛,炫耀富贵霸气。</p> <p class="ql-block">比赛的规则,采用编号抽签淘汰制。爷爷的羊,因为是上届的冠军,可以直接进入决赛。能把所有(除了爷爷的羊)的羊都打败的羊,才有资格和爷爷的羊对阵。这规则,对于挑战的羊,显然是不合理、不平等的。可是,规则就是规则,守擂的擂主,也是这样拼来的。</p><p class="ql-block">我卖蒜的位置,就选择在进出羝羊比赛场的必经之路上。</p> <p class="ql-block">因为放不下面子,我把蒜篮子放在路边的榆树下,我躲在树上看小说《林海雪原》。</p> <p class="ql-block">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全都是在议论羝羊场上的热闹,对于我放在路边的蒜篮子,根本就当没看见一样,连好奇的问一声也没有。</p><p class="ql-block">不大一会儿,我自己也把卖蒜的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全神贯注地在小说的故事里徜徉。等我把威虎山上的“百鸡宴”看完,这才感觉肚子有点饿了。</p><p class="ql-block">当我从树上下来去找爷爷的时候,爷爷也正在找我。从爷爷的表情里,看得出来,他的羝羊肯定又成功守擂。</p><p class="ql-block">羝羊比赛,就是羝羊爱好者们的一种娱乐活动。得了第一,除了围观的人拍拍巴掌,吆喝吆喝,再就是有共同爱好的羊主人,向冠军羊和羊的拥有者,说一些羡慕或者恭维的话,没有任何的奖励。所以,虽然爷爷的羊拔得头筹,但对我卖不出大蒜而沮丧的情绪,没有丝毫帮助。爷爷见我很失望的样子,便一再安慰我:“不急,不急,明天还有一天会哩。”</p> <p class="ql-block">想着学费又没着落了,我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爷爷越安慰,我越“来劲”……</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候,从羝羊场走过来一位叔叔,缠着要买爷爷的羝羊。看到我正在抹眼泪,得知原委后,马上掏2元钱给我,并埋怨爷爷:“杨叔,咋不早说哩?孩子还小,脸皮薄,咋能让孩子干这事?”一边说着,一边把2元钱往我手里塞。</p><p class="ql-block">我推让,他硬给。</p><p class="ql-block">这时,爷爷说话了:“大侄子,你干脆给30块钱,羊,你牵走吧。”</p> <p class="ql-block">那位叔叔一下子愣住了。爷爷继续说:“这羊,刚才我不卖给你,是我真舍不得。现在,我看你是真喜欢,我也急着用钱,不能耽误娃们上学。你把羊牵走吧,好好待它。”</p><p class="ql-block">叔叔听了爷爷的话,反而不好意思买爷爷的羊了。对爷爷说:“杨叔,我不能因为娃的块把钱学费,夺您的爱。这2块钱,先给娃交学费,羊还是您的羊,我再到别处去寻寻。”</p> <p class="ql-block">在叔叔的一再坚持下,爷爷收下了叔叔的2元钱。</p><p class="ql-block">学费有了着落,我把肚子饿的事给忘了。返回的路上,我和爷爷的情绪,完全反转。我又蹦又跳,爷爷闷闷不乐。</p> <p class="ql-block">2元钱这事,过去了几十年,却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叔叔在世的时候,我已经当了军官。每一次回老家,我都给叔叔带点洛阳的特产。可我能感觉出来,叔叔在意的并不是我给他带的东西,而是每次我都去他那里坐一坐,陪他拉拉家常……</p> <p class="ql-block">杨生华,河南淅川人,1974年12月入伍,在铁军服役30年,大校军衔,休居洛阳,著有长篇小说《品味》,长篇叙事诗《铁军史诗》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