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夜捷”

珠珠雨遐乐乐

 “夜捷”，是我老家通用的一个词语。

我小时候不懂，后来接触到一些人和事，似乎悟出了其中的含义。



我的老家白塔湖，现在是国家湿地公园。宽广的网状湖泊，四通八达，湖湖相连，水光潋滟，宁静美好。

然而，曾经的白塔湖，洪灾内涝多，每每大雨、暴雨，就洪水滔天，湖畈溃决，农田淹没，颗粒无收。靠天吃饭的农户，叫苦连天！由此，大多人家穷困潦倒，没饭吃，没衣穿。出生的小孩子养不大，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抑或连病带饿兼而有之。我的父母就有三个孩子夭折。家徒四壁，哪有钱去做小棺材？！只是用稻草对接做几个草结，再用稻草把小尸体包裹起来，用草结捆住，捷（夹）在腋下，乘夜色灰暗，到山上挖坑掩埋。那场景是不是很悲惨？！

由此，我老家诅咒小孩最恶毒的用词，就是“稻草包”、“夜捷句（鬼）”或“夜捷郎”。大多时候“夜捷句（鬼）”、“夜捷郎” 简化为“夜捷”。随着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医疗条件改善，促进优生优育，现在的孩子，用我们老家的话说是生在了福地里。不仅生一个，大一个，而且养一个，好一个。所以，“夜捷句（鬼）”情况已绝迹。

但是，“夜捷句”一词却依然在沿用，成了大人用来骂小孩的惯用词。比如孩子淘气不听话，惹父母生气了，父母还是会脱口而骂：有你个“夜捷句（鬼）个（的）”？！或是骂：有你个“稻草包”个（的）？！

奇妙的是，“夜捷句（鬼）、夜捷郎”这个用词在用法上有了意想不到的改变。

首先是“夜捷句、夜捷郎”简化为“夜捷”。

再是“夜捷”这词有时竟成了昵称。比如与别人聊天时，不想告诉对方自家孩子的名字，“夜捷”便成了代名词。比如：我给我家“夜捷”去买点水果来。如果是女儿，则说成“夜捷比”。比如：我家“夜捷比”读书用功，成绩年段第一呢！我家“夜捷比”奋力拼搏，终于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书！

“夜捷” 这个用词一般适用于懵懂少年。而我们生产队里有两个大男人却被冠以此“美称”。

这两个大男人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身材、样貌、智力都不错的。他俩怎么成“夜捷” 了呢？

我高中毕业回村干活挣工分，只听得生产队里的男男女女称呼他俩时，名字后面带“夜捷”，他俩竟然毫不介意呢。我是一直分别尊称他俩为叔公、叔叔。

他们一个叫和Z“夜捷”，一个叫金H“夜捷”。先说说金H“夜捷”：

金H“夜捷”幼小十分调皮，结婚成家且有了孩子后，还是皮。

一次在船埠头等出畈。看到附近人家的一个男孩子手捧一碗菜泡饭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他笑嘻嘻地用手招呼：“某某，来来来，你过来，要我看看。” 那男孩子慢慢地走近他。他十分认真地、拿腔拿调地跟这个孩子说：“诺，你的碗怎么是漏的？你看看碗底下是不是有个洞？” 小孩子信以为真，把碗翻过来看，结果把一碗饭都倒在地上了。那小孩怕被父母骂，“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们在场的都忍不住咯咯大笑。孩子妈闻之，赶紧跑出来抱起孩子，一边安慰，一边为其抹泪……

还有一次比较出格了。那天我们去比较远的田爿（古塘头）干活，男男女女坐大船一起出畈。有几位男劳力轮流摇橹，推一下扳一下，我们荡悠悠坐船里，一路说笑到古塘头田爿后，各司其职，齐心合力投入劳作。

时值中午，挥汗如雨，人已劳累。大家席地而坐，各自吃着由家里人烧好、集体用船送出来的饭菜。忽然有人起哄，两个青年人赌吃饭。每人满满的一淘箩饭，谁吃不完，就是输。输者掏钱买糕点，分给我们每人一份。我们是眼睁睁看着两个青年人吃一碗，盛一碗，把两淘箩饭吃光光，不分输赢。

刚平息下来，又有两个人起哄，这次是赌脱裤子。谁赤身裸体在我们生产队的田里走一圈，就是赢了。输者买一条香烟。结果是金H“夜捷”声调最高，大家便一齐起哄要金H“夜捷”脱裤走一圈。没想到他真的脱掉裤子，赤身裸体去走了一圈，把在场的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唯独他老婆一口一个“宰头”、“杀胚”骂不停……（注：“宰头”、“杀胚”，意思是该死的、千刀万剐的。有时是骂人的，有时是昵称或代名词，适用于成年人。）

再来说说和Z“夜捷”。

和Z“夜捷”比金H“夜捷” 年长，似乎比金H“夜捷” 城府深点。

记得有一天我们在“高九亩” 的田爿干活，劳作的人们一边干活，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忽然听到和Z“夜捷” 郑重其事地宣布：“大家静静，公判大会现在开始！”

我老家是当年的公社所在地，那年代好几次公判大会在我村大晒场举行。我们都去凑热闹，看人头，那场景能想象出来。

和Z“夜捷” 的声音，引起我们的好奇，怎么是他到田头宣布公判大会的召开？于是都把注意力转向他。他模仿着先前那个审判长的腔调，有声有色地宣布：“某某公社某某大队社员黄月J，女，38岁，道德败坏，强奸本村男社员朱和Z，罪大恶极，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把强奸犯黄月J押下去！”

刚听完，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我们听到过的强奸犯判决词都是某男强奸某女。怎么和Z“夜捷” 的判决词是女人强奸男人？怎么是我们生产队里的社员？怎么是黄婶婶与和Z“夜捷” ？他俩不都和我们一起在田里干活吗？！等大家回过神来，无不捧腹大笑，有的抹眼泪，有的叫着：“哎哟喂！肚子笑得疼死啦！”

时辰到了十点光景，队长发令：“歇一会儿！” 我们便从田中央走到田边或河边，有的去喝水，有的找地儿坐坐，有的找隐蔽点的地方解小手（小便）。

只见女社员傅彩Z往稍稍远点的稻田走去，想通过两丘稻田中间的田塍埭，进到稻田中央用稻子作掩护解小手。那田塍埭只是用于隔开两丘田，因稻杆子高，太阳直接晒不到，所以里面湿湿的、凉凉的、滑滑的，平时没人走的。傅彩Z眼睛不太好，平时都是眯细细眯着眼睛。她为了保持上身平衡，双手张开，一会儿右高左低，一会儿左高右低，一会儿平衡。一步一滑，终于到了稻垅中间，刚要脱裤子小便，突然有人大声嚷嚷：“来人哪，有人要强奸我！” 原来和Z“夜捷” 捷足先登，提前抢占了田塍埭，用大脚布垫垫，赤身裸体躺着小憩，闭目养神。冷不丁傅彩Z进来，也是被她吓了一跳。但是和Z“夜捷” 老练，便发声吓退傅彩Z。然而傅彩Z也是猝不及防，受到惊吓，赶紧起身往回撤，嘴巴里念着：“哎呦呦，哎呦呦，个宰头，个宰头！” 这样的精彩场景，谁都忍不住，捧腹大笑，经久不息！

现在，和Z“夜捷” 已去世多年，金H“夜捷” 已是爷爷外公一身兼。

当年生活清苦，家里是上有老下有小，多子女，负担重；再是干活辛苦，拔秧种田、割稻打稻、挑石头、拖河泥样样要做，内心总会怨命运不济。但这两个“夜捷”，这两个“活宝”，不怨天，不怨地，是真正的乐天派。苦中作乐，适时逗笑，既让自己的心情轻松自在，也活跃了劳动场地的气氛，让大家以欢快的心情完成一天的辛苦劳作。

时光飞逝！人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然而，那气氛，那场景，恍如昨日。每每想起，总是忍俊不禁！



2022年5月21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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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感谢原作者）

音乐/古筝《梦里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