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凌晨2点多,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出现在凉水湾村。黑影悄然无息走进依山而建的一个院内后,犹豫不决,来回徘徊,迟迟不肯离去。不久,房子的主人殷家儿媳妇发现自家院前着火。她匆忙披上衣服,跑到院里大声呼喊,叫起熟睡的人。等边界派出所民警王英雄赶到时,众人正在奋力救火。</p><p class="ql-block">火苗滋滋作响,借风涨势,四处乱窜,迎人叫嚣。</p><p class="ql-block">王英雄一边组织救火,一边询问起火原因。殷家儿媳妇说,乡里邻居都在帮忙,唯独她公公邓国庆闪了一面,再不见踪影,应该躲到邻家二楼的黑暗角落里。王英雄觉得事情蹊跷,便顺着楼梯冲上去。</p><p class="ql-block">嗖一声,一把斧头从天而降。</p><p class="ql-block">砰一声,斧头击中王英雄的头。</p><p class="ql-block">那年,王英雄入警四年,与日常处理矛盾纠纷不同,第一次真正经历生与死的考验;那天,王英雄奋力救火,造成火情的原因让他始料不及,奋不顾身勇擒纵火嫌疑人,第一次真正经受血与火的洗礼。</p><p class="ql-block">事情至今已经过去18年,王英雄对殷家父子反目成仇,上演人间悲情,甚至差点酿成惨案,始终无法释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鸡毛司令员的烦心事</b></p> <p class="ql-block">半夜发生纵火案的凉水湾村,沿黄江而建,是黄江上的一颗小明珠,景色优美。全村数十户,祖辈友好和睦,很少因鸡毛蒜皮之事红脸。即便遇到争执,他们习惯把王英雄“请来”。</p><p class="ql-block">小王,你给大爷评评理。</p><p class="ql-block">小王,大婶这个事情你得给我个说法。</p><p class="ql-block">王英雄一改平日里的沉默寡言,把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憨厚腼腆,搓着手掌笑呵呵地说,慢慢说,慢慢说,我听着呢。</p><p class="ql-block">那时,农村居住的人还多,很少有外出打工的,多数村民依山吃山,傍水吃水。村里的矛盾纠纷多半是话不投机,抬杠抬出来的,抬杠多就容易留下心结。也有些实际纠纷,无外乎你家宅基地占到他家几分,他家排水沟冲着你家路上诸如此类问题,真正的深仇大恨几乎没有。</p><p class="ql-block">邓国庆倒是一个例外。</p><p class="ql-block">按照他的理解,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不是外人,正是他的三个儿子。</p><p class="ql-block">在时代经商潮的诱惑下,邓国庆自认为经济头脑好,时常捣鼓些小本生意,做些药材种植和贩卖的买卖。但他性格乖戾,加之好逸恶劳,总想一口吃成胖子,做生意常常是颗粒无收,血本净亏。时间一久,债台高筑,他性格变得暴烈,竟把屡屡亏本的无名之火撒到儿子身上,经常争吵。后来,还将他的贷款本利全部分摊给三个儿子,闹得父子关系水火不相容。邓国庆只能搬离老屋,自己独居20余年。</p><p class="ql-block">王英雄从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边界派出所,而邓国庆居住的凉水湾村正好归这个派出所管辖。王英雄风华正茂,从小吃着玉米窝窝长大的他,本可以在梦寐以求的大城市一展宏图,因为是家中独子,为照顾一直生活在农村的父母,主动放弃大城市就业机会,回到大茂县参加工作。</p><p class="ql-block">李所长抬头打量着前来报到的王英雄,1米7几的个头略显消瘦,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向他问好,只是言语少的金贵,问三句应半句,凭直觉是块儿做警察的好料子,心中暗暗自喜捡到“金疙瘩”。</p><p class="ql-block">李所长安排王英雄从做内勤开始,一是因为他是整个公安局为数不多的正儿八经科班出身,有学识;二是因为他从不拈轻怕重,不争不吵,默默无闻,就像一头老黄牛,任劳任怨。几年历练,王英雄“文武双全”,把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经营的有滋有味。后来,有几个单位想“挖墙脚”,调走他。李所长急得不行,放出狠话说,谁动歪心思,我就和谁记仇。大家见状,只能作罢。</p><p class="ql-block">当时派出所只有3名民警,东家夫妻吵架,西家毛驴走丢,民警都要去管,警少事多、一警多能是常态。警用装备也十分落后,警队正规化建设刚刚起步。王英雄骑着派出所唯一的摩托车穿梭在大山深处的村落中,日复一日,采信息、办户口、化矛盾、解纠纷,凭着一股新鲜感和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过得不亦乐乎。</p><p class="ql-block">他说,每一个人儿时都会有一个警察梦。这是正义梦、善良梦。但梦想和现实不止隔着一条黄江,有时中间还会横上一座大山,令梦想措手不及,略有慌张。</p><p class="ql-block">派出所是一把“万能钥匙”,可以看尽世间“万花筒”,也是一个“炼丹炉”,先得把自己练成“钢铁侠”。王英雄儿时心中腰间执枪、驰骋九州、惩恶扬善的警察形象,在僻远的派出所一时难以找到对应的坐标,更多是一地鸡毛,很是失落,很是磨人,他自嘲为“鸡毛司令员”,但他本性善良,对警察职业无比热爱和崇敬,在岁月洗涤中初心依旧,做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丝毫不会因为事情小而碎就轻视慢待。</p><p class="ql-block">“叔,你要反省反省,改一下老毛病。”</p><p class="ql-block">王英雄就是为尽孝道才义无反顾回到父母身边,最不愿意看到亲人之间隔阂成壑,争斗不休。他骑着派出所的摩托车没少往邓国庆家跑,凭借满腔赤诚想尽快缓解矛盾。以至于村民听到摩托车声就知道一定是小孔,站到院前和他打招呼,甚至热心肠村民还给他介绍对象。他不再沉默寡言,小眼睛笑成一条缝,略带木讷地说,我就来串串,来串串。有时赶上饭点,大家热情吆喝。他总是说,刚吃的,饱饱的,下次一定。</p><p class="ql-block">恩怨源于践踏正义,长于放任心魔。邓国庆父子的紧张关系非一日形成,往往至亲之人一旦结仇,更加难以彻底化解,要想消除他们父子隔阂难度可想而知。现在说起这事王英雄还会一声叹息。王英雄在基层派出所一呆就是20多年,头发越留越乱,皱纹越长越深,化解东长西短的鸡毛杂事足足能做几个鸡毛掸子,遇到热脸贴冷屁股也是常事,他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不急不燥,慢火炖鸡汤一般。</p><p class="ql-block">他认为作为人民警察,即使遇到刀山火海也得顶上,何况是化解矛盾纠纷中的“闭门羹”,吃多了不长肉还长经验,也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p><p class="ql-block">时间和距离可以过滤掉许多爱恨情仇。就在王英雄的努力下,邓国庆父子关系有所缓和时,他又出幺蛾子,以不赡养为由,一纸诉状将儿子告上法庭,法院判决并强制执行三个儿子的赡养费。</p><p class="ql-block">清官难断家务事。王英雄觉得这下麻烦很大,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是亲父子,殷家的揪心事已经成为他入警后心中最大的烦心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不见踪影的幽灵盗贼</b></p> <p class="ql-block">王英雄从警中还遇到的另一件挺大的烦心事,发生在他担任城关派出所副所长期间。大茂县城区在短短两个多月发生数十起砸车盗窃案件。嫌疑人狂妄至极,疯狂作案,凡是被砸车辆,一律寸草不生,财物洗劫一空,手机电脑数十台,名烟名酒名茶上百件,就连半卷卫生纸、半支香烟都不放过,真是“风卷残叶,一片不留”。</p><p class="ql-block">一时间,城区可谓“狼烟四起”,群众流言蜚语不止。公安局长亲自坐镇城关派出所督导指挥。城关派出所张所长更是寝食难安,如坐针毡。王英雄和侦办案件的同事有家难归,昼夜奋战。</p><p class="ql-block">王英雄说,那段时间太煎熬人。最害怕听到群众和朋友议论砸车的事情,无言以对,恨不得从地缝儿中一头扎进去。</p><p class="ql-block">消极逃避只会乌云密布,勇于面对方可拨云见日。专案组积极应对,每到晚上兵分两路,一路由巡特警大队在街面巡逻,挤压嫌疑人的活动空间,一路由城关派出所组织警力在易发案地秘密守候,守株待兔。</p><p class="ql-block">王英雄带领一个小组在育才路附近蹲点。时值夏季,夜深人静,河水潺潺,蚊虫嘤嘤。从小怕黑怕虫子的王英雄,悄悄藏在绿化带内,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像老鹰在守候猎物。一次,一位民警因为连续蹲守凉坏肚子,一个响屁,让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王英雄误以为砸车声,差点冲到马路中央。</p><p class="ql-block">白天,王英雄带领同事走访排查,把全县的烟酒门市、手机电脑门市作为重点对象,试图发现嫌疑人销赃痕迹,倒查破案,但未发现蛛丝马迹。最为离奇的是,断断续续发的几十个案件,视频侦查小组竟然未获取到嫌疑人任何影像。</p><p class="ql-block">王英雄觉得嫌疑人太狡猾,不像抓捕纵火嫌疑人邓国庆一样,目标明确,可以英勇直前。</p><p class="ql-block">莫非是夜间幽灵?来无影去无踪。同事们感觉到事情有些邪乎,遇到有史以来最难缠的对手,一致分析极可能是一个组织严密的犯罪团伙,对县城的视频监控十分熟悉,有意而避之。</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被邓国庆斧头留下的伤疤隐隐作痛,他小眼睛用力一眯,咧嘴笑着说,应该是单独作案。因为被盗车辆各种车型都有,车玻璃有用撬杆撬开的,也有就地取材,用砖头砸碎的,随机性强。嫌疑人盗窃财物饥不择食,什么都拿,肯定手头比较拮据,不像是团伙犯罪,无规律可循,所以破案难度极大。</p><p class="ql-block">科技有时是强心剂,伴随产生了依赖症,甚至习惯成瘾。一天深夜,嫌疑人盗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车站门口的监控内。王英雄和同事开心的就地蹦起,一股劲跑回去一睹嫌疑人的“芳容”。看后,大家瞬间萎似霜打的瓜蔓,蔫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受当时科技条件限制,整个县城视频监控不仅数量极少,影像更是模糊不清,只拍到嫌疑人的背影轮廓,初步判定是一名男性,右手提着很多被盗物品,吃力地消失在监控里。</p><p class="ql-block">对于王英雄来说,这就是价值连城的线索,至少证明是单独随机作案,男性,个头较高。他把影像截屏,打印了一张,装进口袋,每天排查前拿出来看看,吃饭时拿出来看看,很像看初恋情书一般投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嫌疑人正像邓国庆一样躲在某个暗角中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p><p class="ql-block">同事调侃他说,王英雄走火入魔了。</p><p class="ql-block">一天,王英雄和张所长探讨案情时,两人不约而谋,心生一计。既然守株待兔,兔子太狡猾,那就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张所长负责借到一辆豪车,两箱好酒。王英雄重新研判作案地点,选定嫌疑人最可能作案的道路。他驾着豪车在城区“耀武扬威”兜几圈风,有意吸引行人的注意力,再把豪车停放在显眼处。</p><p class="ql-block">诱饵抛到位,长线拉手中。王英雄信心百倍,和同事一连几天“稳坐钓鱼台”。奇怪的是,嫌疑人似乎长一双“千里眼”,竟然和他们打起持久战,按兵不动,一直不咬钩。王英雄几易豪车停放地点,县城依旧风平浪静,再未发一起砸车案件。随着时间推延,同事们逐步失去耐心,甚至怀疑王英雄判断失误,嫌疑人应该离开大茂县。</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看到同事们满脸憔悴失落、精神萎靡不振,一副毫无希望的样子,与当年调解邓国庆父子关系场面十分相似,心里很不是滋味。</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把会飞的斧头</b></p> <p class="ql-block">面对邓国庆父子关系持续恶化,王英雄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自己心里想着血浓于水,但让他们父子和好再难有回转余地。退一万步讲,就算父子势不两立,只要维持现状也好。</p><p class="ql-block">但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p><p class="ql-block">凌晨2点50分,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碎沉寂的夜空。王英雄接到群众报警称,自家房子着火了。在得知就是邓国庆儿子家的房子后,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p><p class="ql-block">急于救火,王英雄和李所长赶紧骑上摩托车,一股烟蹿了出去。夜色如幕,两山如兽,龇牙咧嘴,凶恶异常。临近凉水湾村,远远地望见夜幕上跳动着一团火焰。李所长坐在后面提醒王英雄安全驾驶。王英雄两耳生风,仍觉得平日经常走的路像会生长一样,似乎没有尽头。</p><p class="ql-block">众人看到王英雄和李所长来到现场,心里踏实许多。着火的房子在沿丹江边上,坐南向北,土木结构,一共七间,是邓国庆三个儿子居住生活的地方。被点燃的是竹子扫帚,一捆一捆整齐摆放在房前,本来殷家儿子准备变卖补贴生活,现在却成为毁坏家园和亲情的火引子,十分惋惜。王英雄一边组织群众救火,一边穿插在人群中了解着火原因。李所长评估火情后,立即向县局110和带班领导报告。</p><p class="ql-block">王英雄从邓国庆儿媳妇那里了解到,邓国庆近日又因赡养一事,再次与儿子发生分歧冲突,心生怨恨,极有可能纵火泄愤。虎毒都不食子啊!王英雄得知邓国庆有重大纵火嫌疑后,心里十分气愤,防止他二次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简要汇报李所长后,向来怕黑的他,飞快朝邓国庆藏匿的楼房跑去。</p><p class="ql-block">警察未必就是英雄,没有金刚不破之身,没有三头六臂之能,一朝警服,一生誓言,肉体凡胎,心愿简单,总会悄无声息守护,默默无闻承担,当危险来临,又义无反顾为你阻挡一切,唯愿每一个你都安好如初。</p><p class="ql-block">李所长说,事发突然,情况万分紧急,大火肆虐,众人奋力灭火。如果邓国庆一旦情绪失控,趁机行凶,后果难以设想。</p><p class="ql-block">邓国庆藏匿的楼房位于在火场的西侧,二楼有一间房屋,其余房顶建设阳台,四周用水泥栅栏围着。通向二楼阳台的楼梯宽40厘米、25个台阶,仅供一个人上下通行。</p><p class="ql-block">王英雄跑到台阶时,嗅觉到危险的气息,但由于条件制约,没有防身装备,便机智的潜伏在台阶下等待时机。大火烧断电线,四周一片漆黑,借着火光,台阶若隐若现,像一条怪兽来回移动。邓国庆藏匿的二楼情况不明,贸然冲上去,没有迅速能制服嫌疑人的有效警械,会有生命危险。等待支援,战机稍纵即逝,嫌疑人伺机潜逃,进入大山后,很难缉捕,势必会给群众带来安全隐患。</p><p class="ql-block">此时,邓国庆像一头困兽,手持两把砍柴利斧,躲在黑暗的水泥栅栏后面,目光凶狠地看着楼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击潜逃。</p><p class="ql-block">面对危险和战机的抉择,王英雄和李所长选择挺身而出。他俩默契配合,一前一后,冲了上去。见到民警就要冲上来,邓国庆发疯一般,从暗处蹿出,将左手利斧,瞅准冲在最前面的王英雄,砸了出去。</p><p class="ql-block">黑暗中,一把斧头借着火光划出一道寒光,在暗夜中急速飞翔。</p><p class="ql-block">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身在明处的王英雄来不及躲避,利斧重重击中他的头部,眼冒金星,一股热血流出,沿着脖子染红警服。</p><p class="ql-block">李所长看到利斧击中王英雄头部后,心疼如刀割,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文静寡言,弱小怕黑的孩子竟然如此勇敢。凭他判断,这一斧头一定会把王英雄击倒在地,甚至会……生死一瞬间。他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奋力向前,无奈楼梯太窄,很难容下两个人并排前行。</p><p class="ql-block">王英雄被击中头部后,没来及疼,心中坚信狭路相逢勇者胜,借着火光终于看清邓国庆藏身位置,扑了过去。</p><p class="ql-block">邓国庆看到利斧击中王英雄头部,认为非死即重伤,自己可以趁乱逃脱,无论如何没想到王英雄竟扑向自己,被王英雄的勇敢气势震慑住了,心生惧意,只得退回暗处,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丧心病狂的他再次举起另一把利斧狂舞,砍向王英雄。</p><p class="ql-block">王英雄抬手一挡,斧头利刃砍中右手臂,伤口深可见骨。此刻,他的头部和手臂上热血洒到阳台上,一滴一滴鲜血在火光的映衬下,像一枚一枚闪闪发光的奖章。</p><p class="ql-block">邓国庆见状后,自知罪孽深重,不顾自身生命危险,准备冒险翻越栏杆跳楼脱逃。王英雄强忍疼痛,死死抱住已经爬上栅栏准备畏罪潜逃的邓国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摔倒在地。李所长和众人赶紧上前夺下斧头,控制住嫌疑人。</p><p class="ql-block">王英雄静静躺在地上,缓缓舒了一口气,一阵刺痛接着一阵刺痛席卷全身。</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隔壁老王的敲门声</b></p> <p class="ql-block">王英雄静静躺在城关派出所办公室小床上,掏出砸车嫌疑人唯一的背影图片,每看一次都像邓国庆的斧头击中他的头部一样,刺痛难忍。</p><p class="ql-block">王英雄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系列砸车案就像写在脸上,走到大街上似乎别人都能看到他的无奈和无助。他缓缓坐起,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眯着小眼睛,若有所思望着窗外。</p><p class="ql-block">他决定鼓起勇气,一个人在街上走走,缓解破案压力带来的痛感。</p><p class="ql-block">初秋大茂县,是一个美丽的七彩盒儿。群山高低错落,环抱层楼。三两行人,一片祥和。路过超市门前,王英雄顺便买了一瓶矿泉水。结账时,收银员问他,你有会员卡吗?</p><p class="ql-block">会员卡?收银员的话让王英雄深受启发,就像照亮邓国庆藏匿在黑暗中的火光,希望就在眼前。好几个受害人报案称自己的购物会员卡被盗,如果嫌疑人用这些会员卡买东西,就会有新的突破口。</p><p class="ql-block">王英雄丢下矿泉水,一路狂奔回派出所,组织民警梳理被盗的购物卡,和受害者联系,力争查出卡号。但经过几天努力,要不受害人提供不上准确卡号,要不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配合,只能到各大超市走访摸排,依然无果。案件侦破工作依旧原地打转,似乎又陷入到抓捕邓国庆藏匿时的那条台阶,前面充满艰难险阻和未知危险。</p><p class="ql-block">三天后,让王英雄气愤的是,嫌疑人在短暂沉寂后,重出江湖,竟然在公安局门口砸了一辆警车行窃。这无疑是最大的挑衅,简直无法无天。他用手拍拍隐隐作痛的头,揪揪自己的头发,努力保持清醒。</p><p class="ql-block">眼看中秋节要到,专案组民警心里都憋了一股劲,能想到的办法全部用尽,但是重拳打出去,就像打到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十分窝火,只能最大限度做好巡逻防控工作,最大限度降低群众财产损失。</p><p class="ql-block">面对同事士气低落,一向沉默寡言的王英雄努力睁大小眼睛,不善言语的他鼓励大家不要泄气,一定会将砸车嫌疑人绳之以法。</p><p class="ql-block">几天后,案件终于迎来转机。有人报案称,自己的车被砸,其中被盗物品有一张购物会员卡,并能清楚记得卡号。王英雄带领民警去超市调查,这张卡在被盗后被人使用过。他急忙调取超市监控,终于获取到嫌疑人的正面影像。</p><p class="ql-block">由于超市监控模糊,无法看清面部特征,不过可以确定嫌疑人是男性,孤身一人,个子高大,体态偏胖,在超市买了一些鸡爪、方便面、食用油等生活用品。奇怪的是,这个人买了好几个大袋子东西,只用右手很吃力提着,左手却空空不提。</p><p class="ql-block">王英雄反复看着监控视频,总感觉这个人似曾相识曾相逢,但又无法说清到底是谁。他努力把发现嫌疑人的两个视频影像做最大关联,试图找出线索。</p><p class="ql-block">每次都是右手提东西,东西再多也是这样,莫非左手残疾?王英雄眼前一亮,有一个人瞬间闪现在他的脑海。</p><p class="ql-block">这个人叫马晓亮,是黑石头村村民,身高1米8还多,方头短发,体格健壮,满脸横肉,看上去有点狠劲儿。他的左手臂因为小时候发生车祸受伤,小臂发育不良,无法承受重力。王英雄在南街派出所工作时,马晓亮因宅基地与邻家老太太发生争端。老太太言语不中听,马晓亮就出手推老太太,老太太顺势倒地。最后,王英雄出面调解处理。</p><p class="ql-block">与此同时,在超市负责调查的同事打来电话,问王英雄,你认识马晓亮吗?原来,马晓亮拿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一张积分卡,用被盗来的购物会员卡购买东西后,再把积分累计到自己办理的积分卡上。</p><p class="ql-block">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让王英雄和同事苦苦追捕的嫌疑人就是马晓亮。</p><p class="ql-block">之前深不见底的案件,现在触手可及。瞬间,王英雄感觉到神清气爽,大茂县的天空特别开阔,连呼吸都比平时畅快。他和同事迅速查找马晓亮的落脚点,但狡猾的马晓亮真是“狡兔三窟”,早已人去楼空,新的住址无人知晓。</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用手理了理杂乱的头发,小眼睛目光坚定,拍着桌子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马晓亮。</p><p class="ql-block">几经周折,在县城迎宾路附近一民房终于发现马晓亮的踪迹。王英雄带领民警逐户走访排查,房东老王反映自己家租户白天几乎不见人影,体貌特征和马晓亮十分相似。</p><p class="ql-block">这天恰好是万家团圆的中秋节。</p><p class="ql-block">晚上11点,县公安局组织的抓捕小组在城关派出所集结完毕后,秘密前往马晓亮住处,按照既定方案形成包围态势。杨警官持枪在最前,王英雄紧随身后。</p><p class="ql-block">房东老王敲门说,开门,我是隔壁老王。</p><p class="ql-block">里面人回应说,哪个老王?</p><p class="ql-block">王英雄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兴奋不已,他确定居住在内的正是马晓亮,向同事做出OK手势表示确定。</p><p class="ql-block">房东老王敲门说,我是房东老王,收房租。</p><p class="ql-block">里面人回应说,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p><p class="ql-block">之后,任凭老王说什么,房子里的人都沉默不语。王英雄和同事判断马晓亮已经有所察觉,打算破门而入。这是一间平房,铁门和铁窗十分结实,短时间无法打开,便请来开锁师傅。</p><p class="ql-block">开门瞬间,当年抓捕邓国庆的危险一幕再次呈现在王英雄面前。借着月光,大家看到马晓亮正十分凶狠站在门口,手持菜刀,准备与民警做生死搏斗,情况万分危急。</p><p class="ql-block">杨警官上前用枪对准马晓亮,命令他不许动。</p><p class="ql-block">本已将菜刀高高扬起的马晓亮被黑洞洞的枪口吓住,愣了一下,王英雄趁机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持刀手臂,其他同事第一时间跟进,几个人才将身材魁梧的马晓亮摁在床上。王英雄夺下菜刀,赶紧给马晓亮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陌生女护士的眼泪</b></p> <p class="ql-block">王英雄看到妻子守护在病床前,心中五味杂陈,两眼一酸,感觉亏欠太多。结婚以后,他经常值班,很少能回家,自己当初回到大茂县照顾父母的初衷落在妻子肩上,她毫无怨言,任劳任怨照顾着一家老小,才得以让这个小家庭幸福美满。现在被邓国庆用斧头打伤,他一直半醒半睡,神情恍惚,回想着惊心动魄的一幕。</p><p class="ql-block">擒获纵火嫌疑人邓国庆后,大家看到躺在地上受重伤的王英雄,赶紧帮忙止血,呼喊他名字,让他坚持,不能睡觉。</p><p class="ql-block">现场一时有点混乱。有骂邓国庆挨刀子的。有喊赶紧救人的。一位老大娘急得跺脚,看着躺在地上的王英雄泪流满面说,这么好的娃娃,老天可不能做坏事啊。一起救火的几位村民看到身负重伤的王英雄也悄悄搽拭眼泪。</p><p class="ql-block">自古以来,凡是为民请命、为民做事的人,人民群众总会用大碗盛好饭,毫不吝啬回报他们。村民自发开来一辆面包车,第一时间将王英雄送到镇卫生院作紧急处理,与县医院救火车相向行驶,以最短时间抢救英雄。</p><p class="ql-block">县医院确诊王英雄头皮裂伤并颅骨粉碎性骨折,右肘内侧软组织裂伤并动静脉破裂,伤情十分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迅速组织开展手术救治工作。</p><p class="ql-block">手术前,王英雄隐隐约约听到医生交流说自己真是万幸,要是斧头砸中天灵盖,或者斧刃砍中,或者迟送来一会,怕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神志迷迷糊糊,剧痛如刀割,小眼睛似乎在努力看着医生。</p><p class="ql-block">他说,那次我感觉自己会牺牲。</p><p class="ql-block">一名素不相识的护士眼泪打转,擦拭着他伤口上的鲜血。其他在场医护人员看着王英雄的警服被鲜血浸透,无不感动,暗暗祈祷这位英雄能渡过难关。</p><p class="ql-block">李所长守在手术室门外,内心感到无比愧疚,又为王英雄自豪。至今,他都想不通这个平时文文静静,不爱言语,甚至有些胆小的小伙子,从哪里来的这股勇气。</p><p class="ql-block">或许,这就是警服的力量吧。</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午10点多,医生宣布手术成功,从死神手中抢回这位无名英雄。</p><p class="ql-block">守在门口的李所长,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泪夺眶而出。</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睁开双眼,看到老父亲、老母亲、妻子,还有领导和同事都守在病房,从来没有站在聚光灯下的他,有些过意不去。</p><p class="ql-block">大家示意他不要说话,安心养伤。</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犹如做梦一般,睁大小眼睛,看着每一位人。随着麻药散去,疼痛逐步侵蚀全身。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呻吟,最害怕年迈的父母因此伤心流泪。</p><p class="ql-block">母亲拉着他的手,还是颤颤巍巍哭了出来。父亲低声呵斥母亲,不许她哭。妻子泪水盈眶,默默用棉签沾着开水涂抹他干裂的嘴唇。</p><p class="ql-block">庆幸的是,邓国庆的一把火虽然让三个儿子无家可归,但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让王英雄心里稍稍感到慰藉。</p><p class="ql-block">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大家才把目光聚焦到瘦弱的王英雄身上。原来,英雄是如此弱小平凡,又是如此势不可挡。王英雄的人间烟火气息更加浓厚,总是唯唯诺诺,工作中从来不讲条件,生活中从不讲究吃穿,交往中从不与人红脸。他能把警服裤子穿到锃亮发光,白色的手机壳磨成灰色,毛毛糙糙,依旧舍不得更换新的,整个人疲惫中显得有点邋遢。</p><p class="ql-block">特别是平日不爱说话的他,看上去心不在焉,只要谈到女儿,像换了一个人,开始唠叨说,女儿吃饭厉害,从小吃饭厉害,一直吃饭厉害,高兴时,还把女儿吃饭的视频给你看。只要谈到工作,顿时像打了鸡血,精气神全来,永不知疲倦,像一头老黄牛默默无闻,似乎别人的评价和自己无关。</p><p class="ql-block">三年后,县公安局筹建公安检查站,组织觉得他关键时刻靠的上,可以担当重任,在派出所滚打摸爬20多年后,用半辈子青春、一脑壳脱发,换到了公安检查站站长这顶副科级帽子。检查站位处几个省交际处,重要性可想而知,责任压身,容不得任何懈怠。他很少顾得上回老家看望父母,即使回去,因为是山区,手机没信号,总是担心检查站有事,忐忑不安,匆匆忙忙返回。</p><p class="ql-block">有时,同事真的嘲笑他,说他太敏感,太偏执。</p><p class="ql-block">他不辩,也不生气,小眼睛又眯成一条缝,笑呵呵地说,我从小胆小,怕事。</p><p class="ql-block">在他的认真带领下,公安检查站硕果累累,建站以来多次荣获全省优秀基层单位,荣立集体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各一次,多次破获毒品案,经常能抓获涉毒人员和逃犯,成了远近公安单位的“香馍馍”,兄弟单位为了完成工作任务经常向他“求助”。</p><p class="ql-block">英雄,帮我完成一个网上逃犯。</p><p class="ql-block">英雄,帮我完成一起毒品任务。</p><p class="ql-block">最难的工作就是日复一日,每天做着同样的工作,简单又繁杂,还潜伏着危机。特别是在抗击新冠疫情期间,王英雄以身作则,数十天如一日,始终坚守在一线,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冲在最前,以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和连续作战的过硬作风,舍小家、顾大家,圆满完成任务。</p><p class="ql-block">有令必行,无华质朴,此为王英雄。</p><p class="ql-block">他说,有时候真的很累,但作为站长和检查站唯一的授衔民警,穿上警服就不能说累。</p><p class="ql-block">大家一致认为王英雄就是一头老黄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向警察鞠躬的破绽</b></p> <p class="ql-block">王英雄这头老黄牛在勇擒邓国庆事件后,已经赢得大家一致认可。</p><p class="ql-block">省公安厅为他颁发个人二等功奖章。</p><p class="ql-block">县委书记亲自到医院看望他,并号召全县公安民警,远学任长霞,近学王英雄。</p><p class="ql-block">面对排山倒海的荣誉和赞誉,王英雄眯着小眼睛一笑而过,不提及、不回避。出院后,他休养很短时间,就迫不及待主动返回岗位,一头扎进工作,像是一头永不知疲倦的老黄牛。</p><p class="ql-block">直到现在,头发开始斑白的王英雄,上班成瘾,习惯如故,每天都要去公安检查站,一天不去心里感觉缺点东西,要打好几个电话问长问短才能安心片刻。同事调侃他有上班“强迫症”。</p><p class="ql-block">但同事们说,有孔站长在,大家就有主心骨。</p><p class="ql-block">王英雄平日善于钻研总结,在检查站的岗位上练就“火眼金睛”的识人本领,凡是吸毒人员、网上逃犯等不良人员,经他小眼睛认真“筛查”,几乎八九不离十。</p><p class="ql-block">一次,值班辅警进行例行检查一辆客运班车时,一名带鸭舌帽的男子称自己身份证丢了。</p><p class="ql-block">辅警说,记得身份证号码也可以。</p><p class="ql-block">男子又称自己忘了。</p><p class="ql-block">异常行为引起检查辅警的警觉,要求男子积极配合。男子压低鸭舌帽表示愿意配合。</p><p class="ql-block">辅警询问他是哪里人。</p><p class="ql-block">男子说,东北人。</p><p class="ql-block">辅警听口音像是河南的,便质问怎么是河南口音。</p><p class="ql-block">男子说,在河南生活了十几年,就成了河南口音。</p><p class="ql-block">这时,后面堵了很长车辆,有的司机不耐烦,不停按喇叭催促。车上的乘客也抱怨耽搁时间太长,三言两语议论,说男子看上去都像个好人,上车时还帮大伙提行李,要求检查站立即放行。</p><p class="ql-block">辅警迫于压力,也觉得大伙说的合理,只得将男子放行。</p><p class="ql-block">男子在离开时,嘴里不停说着谢谢、警官辛苦之类的话,还特意转身鞠了一个躬。</p><p class="ql-block">给警察鞠躬致谢这一幕恰好被王英雄看到,他迅速上前询问情况。</p><p class="ql-block">就在客运班车启动的瞬间,王英雄跑过去拦停,让值班人员继续检查其他车辆,自己将男子带到检查大厅再次询问。</p><p class="ql-block">但男子仍然拒不交代真实身份。王英雄认为男子表现不正常,一般乘客被盘问较长时间后,肯定是不耐烦,还会抱怨,而他怎么会向警察行鞠躬大礼。</p><p class="ql-block">男子坐在大厅凳子上沉默不语,面对王英雄的步步紧逼,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王英雄乘胜追击,要求男子立即给家人打电话证实他的身份也可以,但男子却称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死了,越加坚定他自己的判断。在对峙中,男子终于从口袋掏出一个身份证,自称为朱传信。</p><p class="ql-block">结果,通过身份证比对相似度仅30%,肯定不是同一个人。</p><p class="ql-block">善于伪装也是人的天性之一。男子见诡计败露,又沉默不语,继续与王英雄对抗,随后要求上厕所。</p><p class="ql-block">王英雄预判男子要伺机逃跑,很机警答应他的要求。就在男子站起的时候,他看到男子裤兜鼓鼓的,便要求男子拿出东西,接受检查。</p><p class="ql-block">男子拿出的钱包里有一万元现金和一张银行卡。银行卡上有一行拼音字母,读音为吴有才。</p><p class="ql-block">王英雄通过拼音用不同的汉字组合,终于查到男子真实姓名是吴有才,比对相似度高达93%,再通过内网一查,涉嫌强奸、抢劫、重伤害、过失致人死亡,潜逃10年之久仍未归案,是极度危险的人物。</p><p class="ql-block">面对王英雄的证据,吴有才反倒坦然许多,态度很真诚的双手作揖,作了三下说,这下彻底解脱了。去年,我酒驾被拘留15天都混过来了,今天却栽到你的手中,服了!</p><p class="ql-block">这件事情传出去后,大家才发现,王英雄原来不仅是一头老黄牛,还是一只小眼睛的猎鹰,“火眼金睛”的美誉并非浪得虚名。</p><p class="ql-block">有的人就像立在门旮旯里的一把旧伞,似乎一无是处,甚至有点碍眼,当雨雪交加去远行,才会忘记茶杯的温度,想起那把旧伞能撑起一片晴朗。</p><p class="ql-block">不过,王英雄始终认为自己不是一只猎鹰。猎鹰乘风翱翔,而他遇风头疼,这是被邓国庆斧头打伤留下的后遗症。夜间执勤起风后,同事不约而同说起他的女儿。因为,一谈他女儿他就忘记头疼,话也变多,开始唠叨。</p><p class="ql-block">王英雄眯着小眼睛说,女儿吃饭厉害,从小吃饭厉害,一直吃饭厉害,高兴时,还把女儿吃饭的视频给你看。</p><p class="ql-block">其实,检查站正处风口,风很大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