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路上

天涯

1980年5月13日早上，我终于可以离开机运队，离开乐光农场，结束近11年的知青生涯。这是我在农场第二件最开心的事。
行李一大早就搬上车了。开往海口的是解放牌大卡车。临上车前车间的一名女刨工叫我带她的姑姑去广州，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希望你在路上好好照顾她。”我说：“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开车的是王文升，职子，也是退伍兵，其父亲就是基建队的王队长。
这时候汽车起步了，我在车上看了机运队最后一眼。机运队到公路口的这段路太熟悉了，每天晚上我都会沿着这条路散步到公路口，再折返。场部的路到公路口两边有水稻田，橡胶林。我曾经跟着生产处的干部陈克武，在这个林段里用指南针、平板、木尺、笔和皮尺测量林段的实际面积。在林段里清点过苗木，拿着卡尺测量橡胶树的直径。手握锄头参加灭茅大会战，茅根在哪里？锄头就挖到哪了？其劳动强度不亚于挖橡胶穴。我开着拖拉机挂着三铧犁在林段里耕耘。在林段里流下了汗水，也留下足迹。再见吧橡胶林，此刻不能为你劳作了，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
大卡车风驰电掣经过四连、五连、九连和青年队。我在这些连队量过地，开过拖拉机，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到真正离开有点依依不舍，在农场渡过青葱岁月，这些橡胶树将成为梦中的记忆。
汽车在公路行驶，掀起滚滚的灰尘，此时还是泥沙路面。不时见到道班的工人开着小型拖拉机，拖着两片半月形的刮片修整路面。知道前后方有车来，都会靠边行驶，拉起一边的刮片，让车通过。再开到路中间继续刮路面。他们通常戴着口罩和帽子，这项工作也艰辛，为过往的汽车安全行驶默默付出。
到了下午近5时，车开进了秀英码头，本想买明天或后天的船票，售票窗口的上方贴着告示，“由于台风将近来临，这几天停航，17号才复航。”只好买这天的船票，马上办理行李托运。跟车来的还有政治处的老谢，他是专程来海口，为退休干部杨锦贤夫妇办理行李托运的。他们已经回广州好几个月了，家具等物品一直放在码头的仓库里。他们夫妇我认识，是50年代就来海南建设的，真的是一生献给农垦了。这时候快下班了，老谢说：“明天我们才过来吧！”
车开到市区里的兵团五所，我和这个博罗妹下车了。兵团五所是各个农场的采购员和司机住地方。晚饭后亚姨带着我和她到兵团三所，通过熟人给她找了单人房。
在海口我见到了三舅父，他比我早两个月离开叉河农场（后改为红林农场）。五十年代初从海口市财校毕业就分配到东太等农场工作。他参加工作时我才1岁，转眼间在农场工作了28年。回到海口在海南农垦局从事财务工作。大家相见格外高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属于人生的转折点。我不会忘记他在知青岁月中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照，使我度过难关。
第二天早上用餐后，我想在海口几天都没有什么事做，不如去去五所帮帮忙。王司机把车开到秀英码头，老谢找了有关人员，打开一处仓库的门，里面净是家具、木板、木方，东西还不少，那是真正的搬家了。老谢说：“搬这些东西上车去托运，请人装卸车都要花钱，我们不如自己去装卸，把请人的钱拿去开饭吧！”我们一致同意他的意见，自己动手为老杨搬家具，很快就办理好托运手续了。
回到市区我们在海口饭店用餐。我觉得这饭店比其他酒家装修富丽堂皇。来海口多次，都没有在此用餐。此时盛夏，气温高，没有空调，只有开风扇降温。他们点了一两个菜，基本上是点饺子为主，饺子才两元一斤，卖相不错，价钱不贵。服务员把饺子送上来，一吃味道很好。我来海南11年了，从来没有吃过饺子，在海口没有，在农场更没有。此时的饺子是真正的美食了。他们要了十瓶啤酒，是冰冷的，喝下去倍感舒服，真的是人生一乐也。餐后有几瓶啤酒没有开，把它们带回招待所了。过了半个多小时，其中一瓶突然间呯的一声炸开了，也许是冷涨热缩的缘故吧！好在没有伤到人。
海口市区不是很大，最旺的地方当然是数解放路了，这里有最大的商店，最大的新华书店，还有电影院。商店只是进去看过一下。书店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此时不知道自己回城后做什么工作，不敢随便买书，心想以后需要再买也不迟，在广州买书是最方便啊。我身边有她陪伴着，不会感到寂寞。看完书，再去看看电影，那是最开心的事啊。真的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晚上才回亲戚那里吃。
我上街去哪里都带着她。说真的之前我都没有带女人逛街。她来农场几个月，都是从宿舍到场部，大不了就跟哥哥去千家或乐东县城。带着她到处走，她也开心啊，可以开眼界啊。刚为老杨搬家具回到五所，当时的场采购员是汕头知青，直接问我：“她是不是我老婆？”弄得她不好意思。我说；“我还没有结婚啊，我是应工友之约，在路上关照她啊。”我跟她出双入对，却没有牵她手，当时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在海口的四天时间很快就结束了。5月16日晚上在亲戚家里吃饭后，陪她回兵团三所，在路上她买了一个西瓜。我对她说：“你买西瓜干什么？”她说：“把它带到船上吃啊。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啊。”我说：“不用啊，你也太客气了。”把她送到三所门口，我就回亚姨家住。我住的地方离三所近，约她也方便。
想起在海南的11年间，我先后探亲5次，从来不用住兵团招待所，都是住在外婆家，这次住在亚姨家。在机运队工作，跟车来海口市也方便，经常在亚姨那里补充糖等营养品。还记得有一次姨丈从海口运货到尖峰岭，途经我场时还给我送来了好几斤白沙糖。那时的白糖供应比较紧张，困难时期有这些白沙糖，感觉就是雪中送炭。此事使我终身难忘。
到了最后一天早上，我在三所门口等她，亚姨同我们去到秀英码头。上了红卫轮，汽笛响了，轮船徐徐离开码头，船上播放《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我看了秀英码头，心想下次不知什么时间可以再踏上宝岛？此刻心情归心似箭，总觉得船开得很慢。静心想想，11年都挨过去了，再慢也无所谓了。这时候我问她：“你来农场干什么？”她说：“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来农场看哥哥和嫂子，给他们带小孩，总觉得海南农场不适合自己，更不想在农场嫁人，所以就回老家了。”她还说：“我有个叔叔在广州海关工作，我去到海关就行了。”
在船舱里，她的铺就在我的对面，船上的时间不算短，我就跟她说说知青的故事给她听。这些故事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她把西瓜切开请我吃。她说：“难得这几天你陪伴我，我在路上举目无亲，有你照顾，我已经感到很高兴了。我从心里感谢你。”我也想，到了广州后各散东西了，也许我们今后不再见面了，我没有问她的姓名，更没有要她的地址。我也不知道以后自己是什么环境？从她的眼神中，我也觉得她在深情地望着我，也许她也会知道我的心不在她这一边了，那只能是随缘了。
红卫轮进入珠江口，船速减慢了，下午1时在洲头咀码头靠岸了。我透过船舱的玻璃，看到弟弟在岸上等我归来。父亲在单位要了一部广州130小货车，到码头运行李。离开码头，经过人民桥，在广州海关门口停下来，她下车进去找叔叔了。我与她几天的行程到此结束，从此天各一方。
回到城市，每到夜里，总会梦见明天要去哪个连队耕作？梦中还见到橡胶林，这些都是挥之不去的记忆。
离开农场11年后，我带着妻儿踏上回海南的旅途。场部大道从机运队到场部的路面是水泥路，晚上没有路灯。场庆50周年时，路口已经有牌坊了，水泥路面从公路口铺到场部，还有路灯。去年回场，路两边还栽树了。这条路命名为乐光农场中心大道。
虽然离开农场四十多年了，这里始终是我的第二故乡。
2022年5月15日
从公路口到场部的路都是水泥路面 建场50周年活动 2008年2月农场建场50周年庆祝活动 我与场干部、连队干部和职工在我住过的瓦房前留影。 1991年8月回到工作多年的机运队 海口市区 海口码头 广州海关 几十年的橡胶林段 乐光农场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