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云天

黄茶

我从小在四川长大，长年阴沉沉的天气，虽然也护人宜花，但是晴天稀少，如果哪一天看到天边有一丝半缕晴云，就稀罕得很，一直望着，舍不得转眼。 

后来移家纽约，居住在海岛上，这里有一个完全不同性格的天空，热情洋溢，慷慨大方，天天奉上澄蓝的晴天，成堆的白云，从早到晚，从近处到天边，一直明亮着，闪耀着。她即使偶尔忧伤，也很快收住哭泣，消去阴霾，随即展开笑脸。 

记得刚来美国时，在曼哈顿唐人街的一个课后学校补习英文，拥挤窄小的教室，泥泞中的新移民，茫然未知的未来，所有都沉郁，只是偶然抬头看见高楼窄窗透出一小方晴空，天醇蓝着，云逸流着，那是与当下灰暗困境形成鲜明对比的一个光明所在。 

之后打工，从工厂的地下车间，餐馆的忙乱厨房，到中国人窄逼的小商业办公室，工作中穿梭于城市街道，看到的天空扩展了，虽然仍不大，还一块一块被房屋，路牌，电线杆，和种种杂物所分割和阻挡。 

有时会去附近小公园，但因为打工时间长，休息日要洗衣购物和料理个人杂务，去公园的机会不多。有次和朋友周中午间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眼前睛明的景色，天空和云朵在树与草的之间雾气飘绕，显得空灵遥远，这是拥挤都市打工生活中少有的经历。我们也许坐了一两个小时，回忆中却定格着一瞬间，很奢侈。 

和很多普通新移民一样，我的生活轨迹也是努力中收获，苦难中幸福。虽然不经意间，时光已被自己出卖，生命的匣子里被塞进越来越多的白发。我继续读书，好些年才完成大学学业，得找到一份干净，轻松，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中年生活与心境都趋于平淡，唯独对于辽阔晴美的云天，热情如初。 

我有了更多的空闲去公园，海滩，去抬头看天，看云。清晨的薄云常如一簇簇洁白的小浪花，在远方，涌起，又退下，在天边，顽皮，又羞涩。正午的棉花云有阳光赠与云裳光边，如盛装的女皇，在头顶幻舞，奔向东南西北，戏于无崖界的天空舞台。午后看到前方海面的雨云层叠，黑丝如注，而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自己面前的天空晴静安然，几片白云悠然飘着，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 

能够时时看到这么晴美的云天，把它当着寻常日子过，满足当然是非常满足，而且可以说已超过了平生期望。但人心不足这句话是真的，不久又心思蠢蠢欲动，也许，还可以看见更多，我对自己说，那些不属于平常生活，不属于忙碌人群的无价而免费的绚烂奇瑰。我开始追寻大海日出日落。 

家旁边的海滩公园，开车距离十分钟，但公园的开门时间是天亮到天黑。早上进不去，看日出是没戏了。那就看落日吧，虽然夕阳下坠的位置偏离水面，落在在一片小树林里，但毕竟仍在空旷海边，比在家中，街头，或小区公园，这里的天空阔大得多。但是，晚上每每夕阳欲沉，晚霞渐红时，公园工作人员就开始赶人，我们一边开着车，一边望着窗外的海天云霞变化，仓促，而不满足。 

通过询问朋友和网上查找，我找到了几个早晚不关门的海滩公园，车程约半小时以上。夏天自己第一次去看日出，大获全胜。天色从微白，微亮，变至浓郁的梦幻橙红。太阳从越来越近，呼之欲出，到一两分钟内跳出水面，最后天光大亮，路间青草露珠清莹，小兔子们探头出来，才仿佛站回到确实的人间。第二次去是九月早秋，看天气预报也是晴天，才约了朋友，起了个大早，冷嗖嗖的等待，却天色惨惨发白，不声不响隐没了一天的朝阳。自然给不给予我们什么，从不预言。 

也许看日落稍容易些，看到窗外一整天的耀眼晴空，云彩斑斓，到傍晚六七点钟临时决定，再开车去到海滩都行。几次追日下来，收获的晚霞姿态各异，也都好看，但没有遇到一次想象中那样绝美震撼的日落。 

于是去了解可能出现壮美日落的因素，说最好是雨后的澄空，些些的湿度，散落的云彩，轻微的海风。我想，这些是他因，而我因也重要，需要傍晚时正好有闲暇，没有世事烦杂，轻松来到海边。还最好家住附近，天天无事走一遭，如果一年才去一次，又怎么好意思希望那一次就遇上最好。 

对我，也许最壮阔的云天就眼前彩霞满天的大海日落了，无遮无拦，无边无涯，今生还能见到其他什么东西可以比它更阔大，更灿烂，更让人向往。晚霞，可以预测，却不能确定，可以等待，却未必有结果。她出现，我们欢喜，她映上云天，也就映入我们眼中心中，她变化，我们的目光跟从，她消失，我们的心也追随沉落。 

也许，阴云沉沉，没有日落的傍晚也有，如生活。但是，有幸居于大西洋海岛，海边的云天，绝多时候都奉献给我们热情，浪漫，和无穷无尽的绚丽。从此要做的，就是安然遇见，坦然接受，付与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当自己长久等待，而终于化成了一块海石，云天的绚烂，就在眼前展开，一分一秒，永不会再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