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75年10月份，我从农场招工到县农业局当了一名农业技术员，分配到县城东南角一个最边缘最荒僻的人民公社的农技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是一个新成立的公社，不通电不通车。仅有的一排平房，除了中间一个大办公室外，其余都是单身干部寝办合一的居所。女干部就妇联主任一人，她分有一间房。我去了以后，因农技站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我也没地方住，只好和下乡知青住在下面的生产队里。到公社办事或开会之类，就在妇联主任的房间借宿。生活条件之艰苦、餐饮伙食之清寡远远超过了知青时的农场日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年的夏末，又到了一年一度推荐选拔大学生的季节。我作为县级先进工作者，经过生产队、大队、人民公社三级推荐，终于得到了一张大学推荐志愿表，成为了一名准大学生！藏在心中十多年的大学梦就要实现了，我高兴激动得无以言表、夜不能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回想下乡的两年多，由于地富反坏右的家庭出身，虽然年年是知青先进代表，是场、县级劳动模范个人，在那个以家庭出身为首要政治审查条件的年代，大学生活却始终与我无缘。就连第一批招工，已被推荐到单位，也在报到时生生被别人顶替掉了。如今已是农技员的我，脱离了知青身份，将要成为一名“工农兵大学生”，几欲破灭的理想重新点燃，我仿佛已经看见大学向我伸出的橄榄枝，怎能不高兴、不激动呢！</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农技员的我（左）和当地知青</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兴奋而焦急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发放的时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天，我正在田间与社员们一起劳作，公社邮差带来一个口信儿，说文教助理找我。见到文教助理，他通知我速到县文教局一趟，有急事面谈。我以为是要发录取通知书，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就当紧起床出发。想到我所在的公社，不通电不通车，五十多里的土泥巴路靠步行赶到县城，怎么也得到晚上天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一路上，我看见马车、拖车、小手扶就招手，坐一截通一截，再走一截，几经颠簸，风尘仆仆，当赶到县城时已是夕阳西下，过了下班时间。心急火燎的想尽快拿到通知书，我顾不上饥渴劳顿直奔县文教局的饭堂。</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我和生产大队的女干部（右）</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文教局职员们正蹲在饭堂门口的小院里吃饭，见冒冒失失的过来一个陌生人，就有人问“你找谁？”。我如实报了姓名和工作地点，一位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将搁在地上的菜碗端起来放窗台上，开始给我搭话。我俩就那样的在窗台边站着，在大庭广众的饭场里，在众多文教干部的目光下，进行了一场将要决定我命运的问答式谈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问：大学生推荐有“社来社去”的政策清楚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答：清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问：你是农业技术员，毕业回来还是干农业知道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答：知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问：你的理想是什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听到这里我想起了填表时，在“我的志愿”一栏写的散文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答：志愿表填的很清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问：你的表丢了怎么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答：党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答的很好！”问话变成了赞许，并有几人随声附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接着问：根据你的家庭情况（指的是家庭出身），如果录取到某县农校你上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他所说的某县农校是个坐落在小山城里的一所小中专，与我理想中的大学云泥之别！这暂且不说，更要命的是，我的一名知青同学凭父亲的权力已经在那里当了老师。往日之同学，今日之师生，叫我情何以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下面的问话我已听不清楚，委屈而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斩钉截铁的甩下一句狠话：“这样的学校我不上！”最后“我不上”三个字一字一顿，嗓门也不自觉的提高了。说完，转身夺路而逃！在饭场人们的唏嘘声中，后脑勺传来那位工作人员的追喊：“再认真想一下，明天上午九点等你最后确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这样，我的大学梦彻底被现实打入了谷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默默咽下这颗苦果，在前途渺茫的农村，继续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给土疙瘩打交道的生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在公社平房前，当年的工作队合影留念 前排中为作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后来，我才得知这次谈话，缘起于我的高中老校长。当时他已升任县文教局副局长，看到我的名字将要被填在农校录取通知书上时，他当即安排下属暂缓填写，征求其个人意见后再作决定。因为老校长对我们这届高中毕业生了如指掌、爱护如子，并寄予厚望。他深知我是屈指可数的大学生胚子之一，更知晓我心高气傲的性格。一方面认为我不会屈就农校求学，另一方面又担心指标被我放弃而作废！要知道，虽是一农校的录取名额，可也是一个县城求之不易为数不多的宝贵机遇！于是，老校长做出了这个惜才爱才、悲天悯人的大胆决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再后来，我听说那份农校录取通知书填上了一位农家子弟的名字，他得以跳出农门，命运从此被改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绝望中度过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次年（1977年）秋季，四人帮倒台，中断了10年的高考恢复了！我的大学梦重又死灰复燃。经过顽强的努力，终于考入一所位于东北的全国重点大学，至此我的人生亦发生了重要的转折。</b></p> <p class="ql-block"><b> 大学时代的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时隔多年，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那次的谈话，如果那份通知书填上了我的名字，如果我真去了农校学习，失去次年的高考资格（当时规定工农兵学员不允许参加高考）……我的人生必将因错失大学生活这段绚丽的华章而缺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是啊，许多往事早已被岁月洗掉色彩，只剩下黑白的回忆。而老校长的这个大胆决定，却始终明亮而温暖地照拂着我的人生。这份迟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无疑也成为我生命道路上最重要最显著的里程标志！</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