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心中的佛

刘醒民

又是一年母亲节，又是一个心碎的日子。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陈年故事犹如汹湧的洪水，奔涌而出……
古人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师"，又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
妈妈年轻的时侯，当了三年教师，与爸爸结婚后，又当了一辈子的医生。妈妈可以说近佛者。
旧社会只有两种人可以被称作先生，一种是教师一种是医生。哪里象如今，教师和医生中，骗子和流氓多的是！
我是遗腹子。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刚出生时候牙关紧咬双目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接生婆在我脚底心拍打了好多次也没有哭声，最后用破布把我卷起来，扔到门外的垃圾堆里了。恰巧我姨从新民县赶来，侍侯妈妈的月子，进屋就问:"孩子呢？"妈说："没了，扔了。"姨说:"怪不得刚才进门时有个孩子在垃圾堆上手舞足蹈地踢蹬呢！”“赶快抱回来，”妈又说。哥姐的名字都是爸爸取的，唯有我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叫"醒民"。
爸爸走了，家里的天塌了。为了节约生活开支我家从洋房里搬出来，搬到城北一个叫“北行”的地方。
当年的“北行”是一个沉滓泛起、鱼龙混杂的地方，国民党的残兵败将、逃亡地主、破产商人、贩夫走卒、充斥其间的所在，总之都是一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难民。
不久，他们听说北行搬来了一位大夫，于是寻医讨药的纷至沓来。这时妈妈已经到皇姑区联合医院上班。业余时间为这些人瞧病，分文不取。
有人到家来：“大姨，我感冒了，咋办？”“喝碗洗脚水（犀牛角泡的水）吧。”于是妈妈就用玻璃片在犀牛角上刮下几条刨花似的东西泡在水里，給来人喝了病就好了。
一天，一个山东大汉提着一串中药包闯进我家，对妈妈说：“大姐，我去外边开了一副药，也不知道那个大夫看的对不对，您再帮我看看。”
妈妈打开药包，捻了捻草药说：“你得是肩周炎吧。”
“你咋知道呢？”来人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你看这是鸡血藤，这是丹参，这是桂枝、川芎、橘络，都是治疗肩膀疼的药，真正的大夫是不会骗人的，”妈妈安慰说。那人提着药包乐呵呵地走了。
我们有时对妈妈做的事很不解，劝妈妈不要做这些于己无益的事情。妈妈一脸严肃的教导我们说：“你们知道人生最神圣的事情是什么吗？”我们摇了摇头。“人生最神圣的事情就是‘治病救命’！”
爸爸和妈妈一生中给人治了无数的病，也救过无数条命，如韩素玉、如祁老大……（详见我的美篇：《我所听到的父亲》）
　　所以我们从老家搬过来的那些草药，大部都捐给了这些贫苦的街邻。 爸爸走后，说媒的就上了门。
一位“好心人”来劝妈妈改嫁：“你把两个小的（指我和姐姐）送人，两个大的（指我的两个哥哥）跟你过去，等两年也离手了，将来老了，你也终身有靠。
“走一家进一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让我的儿子管别人叫爹，这种事儿，想都不要想！”妈妈说。
“你就是为孩子着想，缺爹少娘的孩子，长大有几个能成器的。"“好心人”继续纠缠。
“那也得看看是谁教育的，看看他是谁的‘种’！”妈妈犀利地回怼。
　　我的爸爸当年是奉天城里的“十大名医之首”详见我的美篇：《我所听到的父亲》）
我是遗腹子，严格说爸爸与我只有生物学上的关系，但是我感谢爸爸遗传给了我优秀的基因，给了我一副聪明的头脑。 小时候，妈妈常常拉着我的手说：“你的手相，和你爸爸的一样，长大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

据说，这种手相，五百万人里面才能出一个，都是拔尖的人才。 不过后来我看了，我的哥哥姐姐都是这样的手相……

　　妈妈常说：“我有儿子我怕啥！”

听起来好像妈妈是“重男轻女”其实为儿子们身上压担子。

我姐姐也是很优秀的。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在我家居住的那片街区里，所有的适龄青年中，只有姐姐金榜高中，考取了沈阳师范学院，为我们刘家增了光。可是妈妈仍然不改“我有儿子我怕啥！”的说法。

沈阳市北三经街南口71号，有一座建于一九三一年的壁垒森严的古堡，当年它是东北军高级将领汤二虎的私邸。解放后辟为沈阳市法院所在地，法院的档案库也建在这里。一九六一年，二哥被分配到这里当书记员。那年月“精兵简政”一个人当几个人用，二哥又兼任了法院的档案员.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
转眼到了一九六七年的夏天，那时的中国大地一片腥风血雨。"四人帮"组织了一百多支外调专案组分赴大江南北，内查外调，搜罗刘少奇同志所谓叛徒、内奸、工贼的罪证，
一天两个造反派模样的神秘人物，来到了市法院，拿着ZYWGXZ的介绍信，找到了我二哥。要求我二哥帮助协查刘少奇当年在奉天纱厂被捕时的审讯记录。
　　因不符合组织程序，我二哥拒绝了。那俩人恼羞成怒，悻悻离去。 没过几天，这俩人不知搬动了何方神圣，沈阳市公检法军管会，突然出动了两军车士兵包围了我家。

　　我敢说,这在当年沈阳市绝对是一場最“壮观”的抄家。大约一个排的兵力分为左右两队，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成攻击步态包围了我家。两台军车的驾驶楼子上，各有一挺苏联造的波波沙转盘轻机枪，形成左右两侧交叉火力对准我家的房门，如临大敌。

一队警察破门而入，把我们驱赶到院子里。为首的一个刀疤脸的警察声嘶力竭地宣布，“刘济民因从事现形反革命活动已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现在对其住所进行查抄！”
妈妈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地说道:“我的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教育出来的儿子绝不会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儿！”
警察们不容分说，捅漏了天棚，翻遍了煤堆，总共不到十八平米的小屋翻了个遍。警察们似乎觉得还不过瘾，于是又跑到路对面，把我三哥的家也抄了。最后他们拿走了二哥的十八本日记，还有我爸爸收藏的许多古玩字画，乾隆年间的胆瓶丶布滿了微雕的笔筒；还有犀牛角、铃羊角、人参鹿茸、沉香木等许多名贵的中药材。最后还拿走了我家的收音机，怀疑它是二哥与美蒋特务联络的电台。装在一辆美式中卡上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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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碎"四人帮"以后，二哥的冤案得到了平反，市法院“拨乱反正”领导小组把凡事参预查抄我家人员的工作证全部拿来让我们指认，按他们当时的行为认定"三种人″(即“小四人帮”)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事情都以经过去了。他们当时也都是孩子，还有很长的政治前途要走，责任就不要追究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请转告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好好做人，也不要为虎作伥。”……
不久，恢复高考，二哥考取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法研究员。一九八六年被高法指定为国家重点案件"85.7 "案的审判长。审判极为成功，按照"小步快走的原则"随即被晋升为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常务副院长，党组副书记，四个月后再晋升为正院长。
　　当天晚上，二哥兴冲冲地来给妈妈报喜。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妈这辈子不求跟你享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你能一辈子当包公！”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的一天，外面刮着凄厉的北风，下着清雪，屋子的四壁都结了霜，雪白雪白的。我因病留城被发配到黄河公社报到，公社也没人管我们。一天清晨我蜷缩在寒冷的被窝中发呆.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随着我的一声"请进"，门被推开了一道缝，挤进一个人来。北风和清雪也乘机而入，灌了满满一屋子。那人急忙回转身把门关好，我这时看清了那人后背贴了一个补子。
补子这玩艺清代就有了，文武百官前胸后背都绣有飞禽猛兽，象征等级的补子。文革中这玩艺又回来了，不过不是象征等级的，而是黑五类分子的专用品，质地也很差，用的是破旧的白色包装布，上面赫然写着:“历史反革命曲ⅹⅹ”，

原来是后院街坊曲大力的老爸——老曲头。老曲转过身来我才看清一脑袋恢白线的头发，一张脸惨白地象张白纸，嘴角上还留着一道没擦干净，但已经干涸了的血痕。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纹:
“大哥知道你家人都心善，求你件事儿！”
那年我才十七岁，阅历少。觉得反革命都应该是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现在与反革命独处一室，不免胆突突的。
“什么事？你说，”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听人家说你的字写得好，我的这份交待材料能帮我写一下么？”
"交待的有隐瞒？″
“不是。″
"检查得不深刻？"
"也不是。"
"那是什么？"我有点蒙圈了。
"他们说我写的字不好看，教育我三回了。这不，这就是他们刚才教育的。"老曲指着自已被打活动的血呼啦的门牙，心有余悸地说。”
　　帮不帮他呢？只不过是帮他謄清一下，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妈妈常教育我们，“贫苦亲邻，务加温恤。”

于是我拿过老曲的交待材料一看，这老曲原来当过国民党长春市的市长，老婆是个日本娘们，小日本的战争遗孤。不过这市长的字写得可真不咋的，大的大小的的小，标准的儿童体。唉，国民党市长就这文化水平，怪不得垮台。
后来粉碎"四人帮"老曲落实了政策，当了什么政协委员，头发也染了 笔挺的西服，锃光瓦亮的三接头皮鞋，有模有样的。再后来跟着老婆孩子去了日本，再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一九八六年三月的一天，我去市工商银行采访，同事们求我给每人捎回一张有奖彩券。回来后他们都嫌号不好，说我把好号留下了，翻遍了我的全身，也没找到我的彩券。我说，“我真的没买”。他们说，“你没买，将来我们有人中了你不后悔呀？”那时我的月工资才三十八元，一百元一张的彩票，真的买不起。

中午回家吃饭，妈妈见我不太高兴，问我怎么了。我就把买彩票的事情说了。妈妈说，“妈给你拿一百，肯定中！”

我三口两口吃完了饭，跑回银行又买了一张彩票。一个月后摇奖，你猜怎么样？中了，大奖！（详见我的美篇：《妈妈的福泽滋润了我》）

妈妈一生：

含辛茹苦，育子成人，

聪慧睿智，料事如神

悬壶济世，治病救命，

怜贫惜孤，和亲睦邻

面对邪恶，刚直不阿，

功昭日月，德配天地，

妈妈，您就是我心中的佛！

不肖子：醒民

2022年5月8日初稿于海南九所

5月18日三稿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