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

悠扬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始终愿意相信, 世间的许多事都是有灵验的。比如,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个夜晚与平常的夜晚并无两样,只是那轮皎洁的秋月像一个硕大的玉盘静静地顿在我家窗外的树梢上,越发地让人感到有一阵阵地清冷与凄寒。先是无缘无故地烦躁,接下来便是莫名其妙地心慌,仿佛总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不停地催促,叫我快快回老院一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院离我家很近,最多也就是一公里的路长,结婚十几年,虽然未曾再回老院和父母同住过,但上下班顺道,有时一天也总能跑回去三两趟。可今晚不一样,今晚我不单单是要过去,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要回老院同父母住上一个晚上的愿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叩开了老院的大门,我也没来得及和前来开门的母亲聊上两句,便径直奔到了父亲的病榻旁。父亲自脑血栓第三次复发后,基本上呈半卧床状态。父亲见我来了,一脸的笑,示意我要我做到他的身旁。他抓住我的手不放,两只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我的脸。我说,“爸,你的手好暖,我的手是不是很凉”?他摇摇头,说不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端来一盆温热水,替父亲擦了手、擦了脸,然后又给他泡了脚、洗了脚。谁知这一切都做完之后,父亲却又笑着示意我给他剪手指甲和脚趾甲,我当然得让他如愿以偿。我对母亲说:“今晚四弟一家三口不在家,你就到里屋去睡吧,好好睡上一个安稳觉,我陪我爸在外屋睡”。母亲有点诧异,“你今晚不回去了?”我说“不回了,想陪我爸住一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显得有点兴奋,我催他快点睡下,他把手伸了过来,要求我攥着他的手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熄了灯,屋里更显寂静,我挨着父亲躺着。父亲的手还像先前那样温暖,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时常牵着我上街时的那双温暖的大手。父亲就是用这双手辛勤劳作,养活着一家老小九口人。为了赚钱养家,他自十九岁从山东文登闯关东来了东北,他唱过戏,做过小商人,最后又做了一个高级别的瓦匠。我常常疑惑,无论如何我怎么都不能把一个爱唱京戏的票友、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商人和一个泥瓦匠联系在一起,父亲却说,做瓦匠是一门实实在在的技术,挣钱多,能养家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挨着父亲的身体,攥着父亲的手,我却不能入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一晃我都步入中年了。我在想,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父亲半夜里用他的棉袄裹起我就往医院跑,他一边小跑还一边不停地唤着我的乳名,生怕我在高烧中昏死过去。我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随后便随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了农村。那天,是父亲提着行李亲自把我送到生产队,送到集体户。父亲把他手上戴着的那块旧手表轻轻摘下,然后又轻轻地攥着我的手,把他的手表戴到了我的手上, 现在想来,他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似睡似梦似忆之间,我突然感觉到父亲的手不在像先前那般的温暖了,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把了一下父亲手腕的“寸关尺”处,不禁大吃一惊。父亲的脉相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动,他似乎正在努力地向我发出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信号,告诉我,他不行了。此时,我也明显感觉到父亲的心脉就像即要燃尽了的最后的一根儿灯芯草,那束微光越来越小,越来越细,越来越弱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扶起父亲的肩颈,将他揽在我的怀里,为他擦去顺着眼角流淌下的两行浊泪,我不停地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然而却无济于事。母亲闻声从里屋奔了出来,她也一边摇晃着父亲的身子一边不停地大声呼喊着父亲,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母亲拨开父亲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然后泣不成声起来。她哭着对我说:“老三,放下你爸爸吧,你爸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一丝的悲伤,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仿佛木雕一般就那样抱着父亲的肩头一动不动,直到几分钟过后,我拿起电话给长春的哥哥告诉这一噩耗之时,我才哽咽不已,泪如雨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了,我时不时地就会想起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可我却少了以往的悲伤甚至没有了悲伤。相反,我为自己能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攥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肩而感到庆幸而幸福,更为父亲能在他的大限到来之前与我有过那次灵魂上的暗示,让我陪着他走完它他生命旅途中的最后一夜而感到万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试想,六十五年前当我哭着喊着挣脱开母体的脐带时,父亲是怎样地把我抱在怀里,抱到了这个人世间;而那个夜晚,父亲即要离开人世间,即要步入天国,我又像怀抱婴孩一样抱着他,为他最后一次擦拭了身子,为他穿上了装老的衣裳,并护送着他走到了人间与天堂接壤的门槛,我是何等的幸运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们常常听老人们讲“养老送终”如何如何,而今,我不敢说自己在“养老”这方面做得有多么的好,可我有幸做好了“送终”。每想于此,我的心就会平静如水,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和知足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2年5月于西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