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清明,裹着生性的真,携带一生

知秋

<div><br></div><div>唐朝国势强大。唐朝有大诗人李白等。宋朝是一个特殊的朝代,政治上的受伤使它开始反省多重的周边关系。北宋有柳永和苏东坡等,有另外一种生命的豁达和从容。如果我们太眷恋唐朝,眷恋它开国的气度与豪迈,眷恋那种旺盛的向外征服的生命力,那大概我们没有办法忍受宋朝的安静,特别是北宋,体会那种收回来的内省力量。<br></div><div><br></div>宋代在真宗、仁宗主政时,进入了文化水准最高的时期,宋代是一个最懂得融合的时代。如果说哪个朝代的皇帝有着非常强的文人气质,大概也就是宋朝,从真宗、仁宗之后,到神宗、徽宗,都特像文人、知识分子。那一年宋徽宗的画像被借到法国展览,整个香榭丽舍大道两侧挂满了穿着红衣服坐在位子上的宋徽宗画像,法国人都迷死了,说你们的皇帝真是帅哥,好有文化气质。<div><br>在历史上,知识分子很难做自己,反而一直在文化里被扭曲,尤其是在政权当中,被扭曲以后会回不来。我最喜欢的文人在北宋。北宋的知识分子最像人。他们被贬下放后可以回来做自己。苏轼就是,他被贬到岭南,觉得荔枝很好吃,就写起荔枝来。</div><div><br>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品味的朝代。没有一个朝代可以和宋朝比民富、比民乐。宋朝的文人除了读书、是学者之外,他还可以很悠闲,可以很潇洒,最重要的是,他们更有一种对待生活的真实品味。<br></div><div><br></div> <div><br></div>43岁以前的苏轼,一直受到各种宠爱。当他因“乌台诗案”入狱的时候,他的生命有了一个大的跳跃。他最后被放出来之后,他写了《念奴娇·赤壁怀古》,我认为这阕词是他和历史在对话。在这首宋词中几乎排名第一的作品里,我最喜欢“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这就是宋代精彩的部分,有一点像《江城子》里从“尘满面、鬓如霜”忽然转成“小轩窗,正梳妆”,其实是一个阳刚的、沧桑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妩媚的少女之间的对比,苏轼表现了两面。<div><br>“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历史不过就是像戏一样,在从容自在的谈笑之间,敌方的战船便灰飞烟灭。用这样的方式去看历史,忽然有了一种轻松,这样就会发现自己始终不能释怀的那种痛苦何足挂齿。“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其实是在调侃。生命应该有这个内容,没有这个内容就太紧张了。“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用酒来祭奠江水、祭奠月亮,他感觉到有一天要把生命还给山水。</div><div><br>苏轼因“乌台诗案”出狱后被下放至黄州,苏轼取号“东坡居士”。这时,苏轼死掉了,苏东坡活了过来。苏轼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他回来做“人”了。我非常喜欢苏轼的情感,我觉得他的情感一清如水,他有眷恋,有深情,同时又有豁达,他的深情与豁达刚好是一体两面。很真实!此期间,他写了很有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在诗中,我们看到他情感的平实,也构成了汉语诗的高峰。</div><div><br>苏轼回归人的本分,直书结发之恩,朴素平实,却情深意重。「不思量,自难忘」,我觉得这六个字真是动人得很。「小轩窗,正梳妆」正是苏轼第一任妻子王弗十六岁和他新婚时的美艳模样,到了「尘满面、鬓如霜」后,仍然记忆犹新。青春恩爱流逝,生命苍凉无奈,已使得他泣不成声。<br></div><div><br></div> <div><br></div>中国文人一直不敢有真性情的潇洒。苏轼是真性情的典范。从他的《蝶恋花》就可以看出。在春天,我们如果看到花褪色了,凋零了,总觉得是件悲哀的事情。可是苏轼每次看到生命中比较悲哀、感伤的那一面时,也会看到新生的那一面。比如花都落了,落了满地都是,可是你看到枝头上,你不要悲哀,因为果实又结成了。他会看到生命中一个赋有变化的东西。<div><br>文学史上的苏轼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一种开阔的个性,树立起自己的生命典范的。比如《水调歌头》,这个生命典范让你知道其实文学重要的是活出自己。苏轼所创造的文学风格几乎一扫唐代贵游文学的风气。“贵游文学”的意思是说,从六朝以后一直到李白。基本上都在追求比较贵族气的豪迈、华丽,追求大气、挥霍的美学感觉。</div><div><br>可是到苏轼的时候,我们看到他真正建立了宋代词风中的平实。读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会觉得苏轼最大的特点就是他总可以把世俗的语言非常直接地放入作品中。比如“人生如梦”,比如“多情应笑我”。如果要讲复杂和丰富,在中国的文学创作上,很少有人比得上苏东坡。 </div><div><br>他可以豪迈,可以深情,可以喜气,可以忧伤。比如在《江城子》里面他悼念亡妻,那种哀伤和深沉,在中国众多的悼亡之作中是很少有的。然后你对比《蝶恋花》,你会发现他的俏皮,他的某一个喜悦的感觉,几乎是我们看到从五代词一直到北宋开国,所有前面的词人都没有的,如果完全从美学角度来讲,苏轼的成就大概是最高的。</div><div><br>苏轼的美学在凄凉当中不小气,常常有种空茫的感觉,带着生命的无常感。如果我们的文化里少了苏东坡,也就少了动人的情感。我觉得苏轼的作品根本不需要注解,他没有刻意地为文学而文学,而是在生命当中碰到那个事件的时候,他的真情会完全流露出来,他的文学也就跟着出来了。文学里的极品,其实情感多是一清如水,超越喜悦,也超越忧伤。<br></div><div><br></div> <div><br></div>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苏轼,萧瑟荒凉中兀单薄的独,写成《寒食帖》。内心的清明,裹着生性的真,携带一生。孤独,是他给自己生命留下的影子,照见自己,不卑不亢。我们仿佛能够从字迹中感受到他悲哀的心情。<div><br>「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这一年他在黄州,在一场场苦雨里,在萧瑟荒凉中,看红如胭脂白如雪如何坠落泥污,是苏轼人生的低谷。流放的中年,满目的疮痍和狼狈。再无少年得意与官运亨通,心里面全是苍绿与难堪,每条小径全是萧瑟与幽深。此时,像瞎子阿炳在大雪夜拉了《二泉映月》,你分明听到了暗哑的哭泣。声声慢,声声泣。苏轼的心在下雨,从来没有干过,他的字也在下雨,整篇《寒食帖》都是苦雨的味道。</div><div><br>荒凉、悲愤、凄楚、委屈、穷绝……还没有完,他59岁被流放惠州,63岁流放澹州。「心如亡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问汝一生功业?黄州惠州澹州」然而,正是不停地流放,才让苏轼成了苏东坡。无论是诗词、书法,都成为宋朝一座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峰。亦让后人追捧膜拜,醉倒在他的人格魅力中。</div><div><br>一边要愤怒、要表达,一边也要好好生活,他在写“破灶”的时候,他有一种落寞、敦厚,可是写“乌衔纸”的时候,他是非常锐利的。这两者并不矛盾。毋宁说,好好生活也是抵抗的方式之一,是拒绝自己的生活和意志被你所反对的事物全盘占据。这不是强装岁月静好,是如何安顿自己的问题。<br></div><div><br></div> <div><br></div>人无完人,人都是一步步逐渐成长成熟起来的。从《定风波》到《寒食帖》,苏轼跌宕起伏的人生,真正的意义就是回来做自己。<div><br>话说苏轼年轻时和佛印禅师有“牛屎说”——有一天,他到佛印禅师处与佛印禅师聊天,两人均盘腿而坐。聊到高兴时,他问佛印禅师:“你看我现在像什么?”佛印禅师说:“我看你像一尊佛。”苏轼笑着对佛印禅师说:“我看你像一堆牛屎。”佛印禅师笑笑,没有说什么。苏轼回家后沾沾自喜地和苏小妹谈起了这件事。他妹妹说:“哥,你输了!禅师的心是佛一样的境界,所以看你像一尊佛;而你的心态像一堆牛屎一样,看禅师当然也就像一堆牛屎了。</div><div><br>苏轼曾写信给佛印和尚,说最近修炼到“八风吹不动”,也不贪婪了,也不嫉妒了,也不生气了,什么都没有了。佛印和尚在信上批了“放屁”二字退回,苏轼气得半死,跑到金山寺去大骂佛印,佛印就哈哈大笑说:“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苏轼马上就懂了,释然了。</div><div><br>历史上,中国不少文人士大夫都是青楼常客,比如李白、白居易、杜牧、柳永、苏轼、欧阳修。国外的像贝多芬、梵高、雨果、莫泊桑、马丁路德金……也都与妓女有不解之缘。</div><div><br>人性是深渊,不要往深处看。任何人的私人生活未必就都是循规蹈矩的、纤尘不染的,谁的谁自己知道。兴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晚年,苏轼有了第三个妾——妓女王朝云,关于这个女性的故事很特别。有说苏轼和她真的是生命中难得一遇的知己。<br></div><div><br></div> <div><br></div>听起来,都是多么闪亮的名字,又曾经被多少人当作偶像膜拜……这吊诡的人世间,看着热腾腾的、个个儿过得人模狗样、风吹雨打都不怕的德行,但实际上,私生活方面的人性弱点简直可以说是强中自有强中手。<div><br>看辛可先生的文章,里面有段文字把我看笑了:据冯梦龙《情史.情憾类》,苏东坡大师除了三个妾外,还养了好几个小姑娘,个个把苏大师爱得一塌糊涂,可苏大师后来为了固本或保卫前列腺,玩起了养生,便把他们遣散了,只留下最痴情的春娘。赴黄州上任前,有个养马的朋友来看他,当着春娘的面提出要用一匹好马换春娘,大师欣然应允,并书诗以记之。</div><div><br>看完,笑叹之余,由此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我的意思是——人性其实非常脆弱,很容易被周围环境、氛围所带动和影响。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有时候细琢磨一下,守着一亩三分地孤陋寡闻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内心安稳,良心、良知用不着一次又一次拿出来估卖,乃至卖得面目全非。</div><div><br>我是想说,个人其实非常非常渺小和脆弱,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人性局限,经不起几番挑战就会溃不成军。浮华有魅力,也有杀气,所以,适当人为控制一下自己的“声色疆域”,未尝不是一种明智的自保行为。<br></div><div><br></div> <div><br></div>无欲则刚的境界太高,是对圣人的要求。普通人虽然做不到一生都将心态沉静成深潭,但适当离“朱”和“墨”远一点,也许被同化的可能性就相应少一点。人生不外就是一场自我蒸馏提纯的过程,能不能终成杯酒佳酿,全看自己如何取舍吧。<div><br>尼采说:当你看向深渊够久时,深渊也会回看向你。人性就是那个深渊,不要往深处看,深渊深处都是理性和良知无法掌控的东西。</div><div><br>记得看过一段话:《西游记》讲的是修身——纵你七十二般变化、纵你十万八千里腾云、纵你刀枪不入铜筋铁骨、纵你销了生死簿不入三界轮回、纵你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到头来也是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收了心猿、带上紧箍……齐天大圣早死了,活下来的是斗战胜佛。</div><div><br>纷华去尽,人生哪有完美,不过是看开一点。为何人生万般苟且,苏轼却都一笑了之,最重要是活出自己。他把别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潇洒人生。林语堂曾说:苏轼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如果你觉得自己任何时候都是弄潮儿永远挺立潮头永远演不砸,那也随便你,你的人生你做主。</div><div><br>苏轼一生写了很多诗,甚至比他的词还要多,但他最重要的东西还是词,他的诗没有他的词的成就高。读他的词,是膜拜!他站在神坛上肆意挥洒,阕阕便是世人传阅。充沛而真挚的情感令人动容!<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