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斗麟麟</p> <p class="ql-block"> 到现在,只要上菜市场见到案板上那一块块豆腐,脑子里便勾出一个场景来。</p><p class="ql-block"> 夜里被“轰轰的”声音打破,屋外还零散着几声鸡的拂晓,露水正努力往草根上冒,一个戴着绒线帽的老人在土灶前劈柴烧火,她时不时地往灶里加几根柴,干柴被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像一束光,一团梦,又分明是一台记忆的留声机播放着动人的过去。</p> <p class="ql-block"> 这老人,是我的外婆,上了几年学,认得一些字,一位平平凡凡的女人。</p> <p class="ql-block"> 关于这些零碎的记忆,应是我上小学开始,一到放假我就去外婆家,那时还没有路边的新房子,一家人都挤在矮土房里,房子一进门是柴灶,再往里是一个放豆腐的空屋,右屋里摆着放满了黄豆的磁缸子,顶里靠着一张旧木床,那就是外公外婆睡觉的地方,二层的阁楼里,地上垫些稻草,稻草上铺着一张布单,就是我跟妹妹睡得地儿,大舅在北方成了家,小舅一家跟老祖一起住在离我们不到一百米的另外一个小房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外婆身子骨硬朗,平日里又是洗、又是挑、种、扛。和其他女性不一样,她能干重活。家里吃的、穿的、用的。我妈、两个舅舅、小姨的书钱,前前后后都要靠外公外婆维持,外婆总说:“我不做哪个做,别人不会给你饭吃,做人都要靠自己争气”。</p> <p class="ql-block"> 刚开始,我是不情愿去外婆家的,因为夜里总会被她做豆腐的声音吵醒。</p> <p class="ql-block"> 有一回,我夜里被惊醒后,起身下了楼,外婆见我笑笑地说:“承志,天还没亮,快去再睡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我说:“睡不着,外婆,我帮你做点事。”</p><p class="ql-block"> 她还是笑笑给我说:“小孩儿能做什么,夜里凉,你不睡了就披件衣服。”</p><p class="ql-block"> 我点了点头,外婆从土灶里取了一个刚烤好的红薯,她双手来回拍着红薯上面的灰,吹了吹后递给了我。</p><p class="ql-block"> 我见她把泡好的黄豆子放到机器里面打成浆,说“以前啊都是手磨,我跟你外公一个人撒豆子一个人磨,累了又换换,现在有机器了,你外公就偷懒了,现在还没起”,提到外公,外婆又说了些她和外公以前的旧事,她没有那么多幸福的回忆讲,讲的大多数为嫌弃外公生活习惯的事儿,偶尔打打茬讲些小误会,我吃着红薯听的发笑。她又接着说“现在你们都怕苦了,以后做豆腐可能都是工业化了。”</p> <p class="ql-block"> “我可以做,外婆,我帮你做豆腐,”我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她鼓着眼睛瞧了我一眼,握着手中的火钳翻动一下灶里的柴火,说:“胡讲,你们要多念书才学的到本事,才能找的到钱”。</p><p class="ql-block"> 我站起来再说:“卖豆腐也可以挣钱。”</p><p class="ql-block"> 外婆愣了一会儿,好久才说:“卖豆腐是为了一家人有口饭吃,承志,你和妹,还有还没上学的朝阳,以后都要加油念书,读出去了有出息,以后我和你外公还要享你们的福喃!”</p><p class="ql-block"> 外婆这一次讲话时很严肃,我不敢再接话了,当时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是“要出息”,什么是“搭我们享福”。我只回答她说:“外婆,我念,我一定好好念”。</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外婆把打好的豆浆倒入柴灶上架起的大锅里,灶堂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她两个手把着大锅铲不停地搅动着锅里的豆浆,豆浆煮沸后冒着白泡,她又把沸腾的豆浆舀入垫有薄纱布的桶里,接着把纱布四个角提起来,左右来回晃动把黄豆渣给滤出来,我准备去帮忙,她立马喝止说:“别过来,烫!”</p><p class="ql-block"> 她满脸的汗水,咬着牙,那是非常吃力的,热气冒着,汗浸透了她的衣衫,这活对于一个成年男子都是一场耐力的考验,更别说她还是一个老人,一个女人。</p><p class="ql-block"> 过滤后,原磨豆浆就做好了,外婆加点白糖让我慢慢喝,剩下的留给小弟,小妹们。</p><p class="ql-block"> “外婆,你不喝吗?”</p><p class="ql-block"> “我不喝,喝了半辈子了,怕这东西,胃不好。”</p><p class="ql-block"> 那时小,想着外婆每天都能喝豆浆多好!到后面长几岁又觉得那是她节约,舍不得要拿胃病搪塞我,直到现在才知道那年月物质条件贫乏,外婆是真的因为只能吃家里这些东西留下了老胃病。</p><p class="ql-block"> 外婆接着把碾成末的石膏加水配好后倒入几个空桶里,然后把鲜豆浆换换倒入有卤水的桶里,边倒边用力搅。</p><p class="ql-block"> 半小时后,她再次把加入石膏水后的豆腐浆用纱布过滤,就这样,豆腐渣和豆花就分好了,豆腐花用纱布包好挤出大部分水分,然后放在案板上,用木制的大蒸锅盖放在上面,加两块石头增加重量,让水分慢慢从纱布小孔间隙里渗出来,豆腐就慢慢成型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说,豆腐冷下来,切开后装到桶里就可以去挑去集市上卖了,桶里要加冷水,可以增加豆腐存放时间,老话说:早不买猪肉,晚不买豆腐,所以卖豆腐要早。</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做的豆腐,白,嫩,口感细腻,形状也不是如今菜市场那种豆腐方方整整的,而是大小块儿各异都有。四邻都夸,说滕家人的豆腐好,掐一点儿放到嘴里都可以吃,拿回去煎、炖汤,炒都合适。</p><p class="ql-block"> 到后来,条件也相对好起来,每周可以吃上一顿猪肉,到了过年我们小孩也有了新衣穿,家里还给小舅舅买了三轮车串乡卖豆腐,添置了挂式风扇、黑白电视,那时候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是“射雕英雄传”,街坊四邻晚上休工后便常串门看电视,家里比以前热闹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上学那会儿有了零花钱就买笔买书,拼了命的学习,乏时想到我妈每天要起那么早,要吃别人吃不下的苦,立刻给我浑身一震,脑子也就清醒多了,我经常在被做豆腐的声音吵醒后,虽然我妈不让我帮她干活,那么我就打开打手电筒看书,我就这么陪着她。”这是我想起的舅舅曾经给我讲的一些话。</p><p class="ql-block"> 回想着这些,我脑子里又响起了那“轰儿、轰轰儿”的声音了,这声音如今充满了感动和温暖,外婆傍晚在小河边洗衣、洗豆腐帕的情景,孩子们在河里洗澡打闹,夕阳给他们古铜色的身体镀上金光,水波撩起处串串碎银洒落,那时候的黄昏是那么温柔美丽,是那么的柔情,醉人。</p><p class="ql-block"> 外公去年去世后不久,外婆家的豆腐就不做了,吃豆腐在民间有一些讲法,一说做人像豆腐一样清清白白,另一种说法是豆腐就是“都福”,寓意家宅平安。其实做豆腐的过程更是一种激励,“欲昌和顺需为善,要振家声在读书”—《增广贤文》,要勤,要早。</p><p class="ql-block"> 如今,豆腐虽然不做了,但我仍会常想起那样的夜里,啊!外婆,你还是坐在那柴灶前劈柴,咬着牙搅拌着那热腾腾的豆浆吗?你坐了几十年的木凳也功成圆满了吧?那已垮塌破旧的老宅又挂着你多少的幸福和辛酸的心绪呢?</p> <p class="ql-block"> 于2022年5月19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