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黄昏

从心

一日之中，最爱的是黄昏。

曾几何时，面对黄昏，脑际闪现一个词语：独爱黄昏。

可是如今，经历了世事的沧桑，人心的浮动，快要走到黄昏的近前时，却不再敢说：“独爱黄昏”，只能改为：“凝望黄昏”。

童年时，我是爱黄昏的。记得七、八岁时，每当下午放学回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推开家里大厅的门，越往里走越是漆黑，走到里卧，我总是拿起要拿的东西，一阵风似的往外跑，有一次撞到了正下班回家的父亲，他问“为何这么跑？”我说：“害怕！里面黑怕有鬼！”父亲笑着说：“傻丫头，家里有什么害怕的？家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看外面有危险，像牛斗架，大家不都往家里躲吗？”我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不久，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春天到了，下午放学后，我约上好伙伴，挎上篮子去田里掏猪食，油菜地里很多猪吃的草，我们掏满了一篮子，便在田埂上玩游戏。西边的天空，彩霞满天，夕阳照在一大片明晃晃的油菜花上，仿佛给油菜花度上了一层金红。有时，雨过天晴，天空中还会出现彩虹，在田埂上，面对着彩虹，我们用头绳玩挑花的游戏，直到夜幕降临……

夏天来临，黄昏是一天中最凉爽、最惬意的时光。此时家里仍是没人，哥姐们没回家，妈妈在村南的石头岭上为生产队收稻谷，岭上大人们收稻谷的热闹声音，传到岭下不远处的河岸上。

照例，我一手拿竹篓，一手拿长柄的棕叶，在河边草地上抓青蛙。天幕上的云彩，渐渐的由红色变成淡紫色、藏青色，不知何时，一轮淡淡的月亮悄悄的挂在天际。

河里的水很清澈，靠近河岸，洁白的细沙露出来；河岸上短而密的草，碧绿碧绿，踩上去软绵绵的。白日的暑气已消，习习凉风，在河面上吹起了波纹；河里的一些鱼游到水面上来乘凉，我一过去，他们便一轰而散；河中间，有时有大鱼在空中甩一个响哧，又快速游走了；有时，还看见河里的螺蛳、小虾在慢慢爬移……

这些我是抓不到的，甚至大点的青蛙也抓不到，每每听到“扑通”一声，或“咚”一声，便知道是一只大青蛙逃到水里了，此时，它们正撒开四肢，用眼瞪着我游走呢？我只能抓些叫“土胚子”的小青蛙，用蒲扇似的棕叶打上去，打晕了，抓起来放竹篓里，回家喂小鸡、小鸭。

有时一只水蛇“嗖”的一声，由河岸边贴着水皮向河中央快速游去。听大人们说，水蛇一般不会咬人，没毒，可我每次还是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菜地里、石窟里，到处有劳作、洗澡的大人们，所以此时的我并不害怕，我所在的地方，正是离热闹隔一段距离的僻静处。

我徜徉在田野与河岸上，照着黄昏独有的霞光，吹着凉爽的风，眼睛搜索着、耳朵倾听着这傍晚才有的大自然的各种物种、声响，仿佛徜徉在大街上，欣赏着各种琳琅满目的货物，心情无比惬意、欢悦。大自然这本书，不亲自去翻阅，其中的美妙，又怎能体会得到呢？

“满目青山夕照明”，“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是儿时家乡山上的夕照图。

记得少年时的夏日傍晚，放暑假时，我一边放牛，一边读巜少年维特之烦恼》，晚霞渐散去，天空逐渐变成紫色，山上的空气中夹杂着一层透明的灰，和些微凉爽的风，那条棕栗色小黄牛，也好像抓住最后时光，低着头，孜孜不倦的吃着草。在村后的小河里（家乡村前一条大河，村后一条小河），此时传来了村里女人们洗澡时的打闹嬉笑声，而我在离他们不远处，在黄昏的微风中，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少年维特，像他一样多愁善感，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夏绿蒂，因为我们同为少女。我像是位诗人，就那样不合时宜的诗意着……

喜欢黄昏，喜欢黄昏的恬静、安宁，它的不争不抢的淡然。尽管那时的生活是清贫的，却充满爱与自由。

直到中年，仍喜欢黄昏。夏日暑假，每吃过晚饭，收拾完毕。夜幕尚未降临，光线稍微暗下来，总要拿一本书坐阳台上阅读，或到光线好的房间里写日记，仿佛要抓紧白日中最后的光阴。也或许是此时，屋外很安静（邻居大部分去散步了），适合读书写字吧！

读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的散文，她是那么勤奋的一位作家，出了那么多作品，读了那么多的书，写读书笔记，写评论，也写日记，可最后还是走了。在五十九岁时，她在口袋里装满石头，走向河水的深处……

三毛离世时四十八岁，严格说来，这两个女人都没真正进入人生的黄昏，就选择离开，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三毛因为失去挚爱，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像荷西那样的爱人，心灵荒芜，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选择自杀。可是伍尔夫的丈夫伦纳德是那么爱她，理解支持她！亲人的一个个离世，早年的精神伤害，加之身体的疾病（精神疾病），会使一个人厌世而自弃吗？

也许，如果她们有了孩子，就会多一份牵挂。

而我们的黄昏呢？我们一辈子拼搏、努力，为了房子，为了车子。最终，房子，车子都有了，却仍找不到心灵的归宿，情感的温暖，这样的晚年有幸福，有安宁吗？或许我们一辈子追寻的，仍是心灵的安定与温暖。

凝望黄昏，我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