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六”随想

海纳有容

今天，2022年5月16日，一个值得回顾与反思的日子。

五十六年前，我八岁，一场“运动”开始，四十六年前，我十八岁，一次“浩劫”结束。

其实，早在五十六年之前，“四清”运动的烈火已燃遍神州大地，只不过火不够旺，没有烧到“司令”，才由伟大领袖亲自“把炉火烧得通红”；而在四十六年前，迫害仍在继续，“四五”悼念的“反革命”仍被清查和关押。一切都没有结束，只是临近了尾声，天安门前的白花与诗抄都是人民压抑已久的愤懑与欲望的爆发。

人们都在等待，等待变化，等待天亮。但却无法预抖变化的方向，于今回顾，谁也没有料到，变化竟来的这么迅速，变化竟然这么巨大。

1976年十月，中学刚毕业的我没有去到广阔天地炼一颗红心，在街道一个水电安装队做零工，在龙洞堡安装水泵和输水管道，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挖沟抬管抡大锤，一周回贵阳一天，信息十分闭塞。一天吃晚饭时，一个去贵阳采购工程材料回来的工友告诉大家，贵阳大街上贴出了“打倒王洪文”，“打倒江青”……的大标语，那时我才知道“四人帮”垮台了，并隐隐地预抖到：中国的转折点来临了。

那个夜晚，在深秋的夜里，十八年生命中一次莫大的喜悦让我激动万分，在那简陋的工棚里彻夜难眠，在黑暗中思绪万千。经过了一天劳累后，大通铺上工友们的呼噜犹如春天的雷声一般震响，往常都是倒头便入梦乡，那夜却睡不着，也不想睡，到了下半夜，依然辗转反侧，于是披衣出门，沿着湖畔漫无目的地行走。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星星，湖面静静的，没有波澜，深秋虽然萧杀凄凉，但心中却有血液在奔涌，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在那黑暗而疯狂的十年里，我从八岁走到了十八岁，在血与火中成长起来。高中刚毕业，本应该上山下乡去到广阔天地，但因眼睛近视办了“留城证”而逃避了流放的命运，在这街道工程队里做零工，干一天一块二毛钱，心虽有不甘，但却无力改变，人生随着命运沉浮，为着谋生折腰。辛苦、茫然、无助、无奈是我那时心绪的基调

个人的命运总与国家的道路联系在一起。

当时的中国，一个时代刚刚结束，一个时代即将到来，暗流涌动，波诡云谲，中国向何处去？国运谁主沉浮？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问号，但却寻找不到答案，寻找不到方向。即使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心深处总存着希望，有火在燃烧，相信中国，相信未来决不会永远地处于无边的混沌与黑夜。

那一夜的湖畔十分寂静，只有我轻缓的脚步惊起远处农舍的阵阵狗吠，四野漆黑一片，只有越来越远的工棚悬挂在屋檐下的灯如孤星一般在黑暗中闪烁，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一人就独自在这湖边漫行，直到走累了，就坐在面向东方的岸边，看见东方泛出微微的白色，湖水的轻漪模糊地呈现在眼前。

长夜终于走到尽头，中国迎来了新的一天。

四十六年的时光漂流而去，今天的中国经历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已发生了深刻而显著的变化，贫穷限制了想象，那时的我是想像不到今天的社会变化的，而再过四十六年呢，又会是什么的模样？我是看不见了，虽然没有清晰的映像，但我同样地坚信，会比今天更好，更好。

但那些因“大革命”而冤死的人呢，他们连期望的开放进步也没有看到，人生对他们来说，没有幸福，没有安全，有的只是一场苦难，一次折磨，一生流放，一世恐惧。如果真有灵魂的话，他们都会是一个个漂浮不定的冤魂，如能转世，他们绝不会再选择那样一个时代；如果没有灵魂的话，他们将永无救赎之日，那谁又应该为他们的遭受的苦难和冤屈承担责任呢？

小时读过的“禁书”伏契克《绞刑架下的报告》，卷尾那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仍清晰记得：“人们啊，你们要警惕”。今天，又一个“五一六”，我也想说：人们啊，请不要忘记过去的苦难，请不要忘记冤魂的泣诉，也要相信中国的发展不可阻遏，那样一场让生灵涂炭国运衰微的“革命”决不会再捲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