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劫记》之一

邸兆武

题记：

生与死，有时就在须臾之间。

生活，给了我坎坷，命运，又赐我生机。

有道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你优秀，我为你喝彩；你平凡，我为你加油。

请爱惜身边的每个人，大家都了不起！

（一）过河捡麦穗，洪水中生还

我的童年，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基本温饱没有保障的时代。

走在大街小巷，到处墙上刷的宣传标语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报纸上写的、喇叭里播的，父母亲、老师谆谆教导的，都是“勤劳简朴，勤俭节约”这样的话语和道理。

听多了，看多了，我懵懂的心灵里，便有了这样的认识：饥寒时，不能抱等靠要的思想，要“自力更生”；生活虽捉襟见肘，但仍需“省”着吃、“省”着穿、“省”着花；野菜充饥，无衣换洗，虱子上头的日子过习惯了，觉得生活原本如此，这就是简朴、节俭的本色。

童年的我，和许多同伴一样，学着大人的样儿，拿一柄破铁锨，挑一只粪筐篼，在街道或僻背处拾过猪粪和人便积肥；去田埂、羊路上扫过树叶和羊粪蛋煨炕；跟哥姐一道去火车路旁扫过煤渣和煤砖；背着背篼，去田野沟渠给猪儿拔过草；牵着羊绳去后山放过羊，被莫名惊诧的大绵羊拖着满山跑；去生产队的地里搜过遗漏下的苞谷棒、洋芋蛋;夏季在崖坎上挖过野枸杞根，冬季在垃圾堆拣拾过猪毛和猪骨头，卖几个小钱买铅笔、本子；去收割后的麦地、路上、河滩捡过麦穗......那时虽然年龄小，但每每看到自己的收获、成果，心里就充满成就感、幸福感，觉得也是一份力量，即是这份力量微不足道！

有一回去苑川河滩捡麦穗，差点儿被洪水夺去性命。

夏日的一天，生产队的马车从遥远的刘家坪拉回高高的一车麦捆。进庄后净是上坡路，车户手里甩着长长的响鞭，嘴里“嘚，嘚”地吆着，驾辕的骡马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脖子上挂的铜铃儿当啷唧响成一片，马车上坡入场了。一路上，遗撒下一些零星的麦穗。马车前面走，我和几个小伙伴跟在后面拾，每人手里捏了一把。

马车歇下了。我们出了村口，沿车回来的路，一直捡到了苑川河边。大老远，就听到了从河边池塘处传来的玩耍热闹声。

河岸内的池塘，水面宽阔平静，倒映蓝天白云。长水草的地方，蜻蜓漫舞，戏蝶留连，蛙声交响。有几个黑不溜秋的娃儿正在水里学狗刨、扎猛子，一起一伏，激起的水波哗哗荡漾。

骄阳当空，河风温柔，宽阔的河岸石坝上，娃娃们真多。有跟着哥哥玩的精屁股，有洗完澡躺展在河坝上晒太阳的，有攀树折枝编柳条帽的，还有指指点点看山水的半大小伙。

我平时也玩，只是今天一心拾麦穗，就和伙伴军林，生强一起站到岸边的沙坝上眺望。

上游下了暴雨，洪水从沟沟壑壑出来，汇入了苑川河。水窄处，浊浪滚滚，惊涛拍岸，发出沉闷的咆哮声，稍宽处，水面上漂浮着树枝、苞谷杆、麦穗、破鞋烂掌等。

夏季的暴雨，经常会冲毁沿途的田园庄稼。南面已干涸的河滩里，有冒出淤泥的麦穗。要是涉水过了河，比在大路上拾，收获要大得多。

我问军林和生强敢不敢过，他俩面带为难。我比他俩大一两岁，是玩耍时的头儿，心想咱从小河边长大的，怕啥？这会儿宁可呈雄也不能认怂啊。

我脱下鞋，递给军林，高高地绾起裤腿，像勇士般地说：“我先过，要是安全，你俩也来。”我要当开路先锋。

河面有宽有窄，从哪儿下脚渡河呢？我略一思忖，就从宽处过吧，记得父亲曾说，过山水要跳着过。今天我就试试，让他俩瞧瞧。

下了河堤，站在滩涂处，瞄准方向后开跑，在洪流中奔奔跳跳，溅起一胸高的水花。

忽然，我脚下一滑，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跌倒在水中。

河水混浊，两眼睛本能地闭着，看不见一切。我能感受到，河水并不冰凉，自己就像一根漂泊的木椽，随着河水，轻盈地流动、浮沉，甚至耳朵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以前，我只在塘坝的水浅处洗过澡，从未在滔滔的河水里游过泳。

我知自己被卷入了激流，但脑海却出奇的宁静、清晰：我跌倒时，岸上的同伴看见了吗？其他人看见了吗？唉，这么大的洪水，谁还敢捞我！要是被洪水吹进黄河，牺牲了，咋办？电影中英雄人物遇到困难时，嘴里不都是呼口号吗？那我也学他们，呼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最后的胜利!

噢，还有呢，共产党员临刑时，高呼：M zh x 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多么高大威武、气壮山河！

我脑海里浮现出英雄人物举臂高呼的光辉形象，心里不断呼喊着这些耳熟能详的标语口号。不害怕、不恐惧，也无惦记和牵挂。

我没有招手呼救，没有手舞足蹈，更没有胡乱折腾，只是默默地、默默地任凭流水吹动着我，肆意流淌。

人漂在水里，不用自己出力，轻盈盈，漂乎乎的感觉，还有点儿美妙！

蓦然间，感觉身子呼一下被抬起，触地了。哎？咋不漂了？

本能使我站了起了，定睛一看，已被洪水吹上了河南面的沙滩。

河北岸，伙伴们一片惊呼，甩动衣服，招手奔跳。

我的乖乖，刚才差点儿被水吹走啊！低头一看，浑身湿漉漉的淌水。

此时，灵魂仿佛又回归了躯体，一丝恐惧袭上了心头。

麦穗就不捡了，怂不怂的顾不上多想了，如何从河南边返回到北面，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前面选了一处宽河面，又是奔跳着过的，这办法不行。我有点焦急，想快点过河，不让伙伴们为我担忧。

于是，选了一处较窄的河面。这里是河沟，水势汹涌，我踩进去试了试，洪水没不过肚脐。这次不奔不跳，不急不躁，一步一步脚踏稳实了再过，应该不会再跌倒了。

河对岸的伙伴朝我喊：“慢慢儿过，不要跑”，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加油”声。

我不再犹豫，也不再观望，双腿毅然迈入了激流。每向前跨一步，低头看一下水面，脚尖探一下虚实，小心翼翼。洪水没腰，能感触到身边涌动的流水、脚底簌簌的流沙。跨了两三步，再一抬头，猛感自己与对岸的山川堤坝人影一起，迅速向上漂移，恍如逆水行舟。目一眩，心一紧张，身子便软绵绵躺倒河里了。

一阵儿后，神志又恢复了。我明白，又被山水吹倒了。洪水裹挟着我漂流、起伏。没有呼救、摇臂、折腾，任流水肆意吹浮。

我闭着眼，心想：这一回，山水会把我吹向哪里？可惜今天的麦穗拾不成了，那里满滩的麦穗，要是拾上了，拿回家撒院子里，鸡儿们“咕咕咕”叫着围拢来，抢的抢，鹐的鹐，多红火啊。心里不免有些遗憾、歉疚。这水要把我吹哪里呢，若晚饭时不回家，我妈找不见我会多l心急。

冥冥间，河水呼地一下，身子被抬高，俄而又触地了，我本能地又站了起来。

抹一把满头满脸的河水，再一瞧，妈哟，太好了___我竟被河水送回了北岸！

伙伴们的欢庆喜悦自不多言。上岸后，我脱下滴滴答答淌泥水的脏衣，在岸内池塘的清水里，舒舒服服地洗净头脸、身子，再拔些水蓬草，搓洗干净衣裤。然后穿件短裤，爬上河堤，将湿的“三条线”线衣晒在石坝，然后眯起眼，精着脊梁，仰八二叉地躺在石坝上晒太阳。

石坝被夏日的骄阳晒了一天，躺上面暖乎乎的，像家里的热炕一样舒服。

苑川河的天，高远、湛蓝。遥远的天际，漂浮着几朵如棉的白云。矫健的水鸟，啾啾鸣叫，不时飞过河空。舞累了的蜻蜓，扑闪着蝉翼般的翅膀，轻轻飘落在身旁......

迷糊间，听军林在远处喊着回家，我一骨碌翻起身，追向他们。一路上，我们举起手指捉红蜻蜓，采渠道边的“酸啾啾”野菜嘴里嚼。玩玩耍耍到村口坡下时，才发现自己竟光着上身，衣服落河坝了，我回身去寻。长溜溜的石坝上，空空荡荡，没一人，无一物，只有苑川河的流水，仍不知疲倦地轰隆隆流淌。

家里，只有母亲。看我光膀子进门，问：“衣裳呢？”我避重就轻，答：“去河边洗澡，丢了”。那时，下河洗澡儿、上山打鸟儿是常事。母亲没有责怪，她只提醒一句，“我的这个娃瓜着呢，起身难得一回头”。我问妈：“什么一回头啊？”妈解释：“就是在外坐着休息，起身临走时要回一下头，看落下东西了没”。“哦，我记下了，妈。”妈相信了我善意的的谎言。

洪水中过河，属无畏之举。无知者无畏，也无怪。好在人又言：瓜娃子有天照应，谁能逆天？谢天，谢地，谢亲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