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张丽华</p><p class="ql-block">1984年,教育部门落实老师的福利政策,中教五级老师的家属就可以“农转非”,校园里突然来了许多从农村来的师母,空旷的校园里陆陆续续搭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小木屋,沿着围墙而建,远看有点像难民营。那些简陋的小木屋就是老师们的私人厨房,也有一些师母在小木屋里偷偷圈养了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小木屋都是用一些唾手可得的废料搭建的,用的是一些长短不一的木头、木板、破砖、烂瓦,甚至是油毛毡,做工十分粗糙,比现在工地的工棚差多了。</p><p class="ql-block">我家的小厨房就是我爸爸亲力亲为做好的。一个十分要强的师母看到我爸爸操起一把生锈的菜刀,自己和泥,学着垒墙。他一会儿用借来的锯子锯木头,做椽木,一会儿爬上屋顶</p><p class="ql-block">像模像样盖瓦,累得汗流浃背。泥工、木工、瓦工的活我爸爸拿得起放得下,忙碌了几天,竟然做成一个小厨房。建筑手艺,我不敢恭维。我们全家看到有个属于自己专用的厨房,还是蛮高兴。一个拿笔杆子吃饭的文弱书生居然会建小木屋,每天都有许多人来看热闹。爸爸万万没想到他的辛勤付出还招来了旁人妒忌。那个事事不甘落后的师母脸色很难看,整日絮絮叨叨的,把她老公骂得半死,说她老公就是个书呆子,死吃无谋。</p><p class="ql-block">我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校园里的村庄》,讲的是一个西部边远山区,一所学校里,所有学生要住宿,都要家长自己在学校里搭一个小木屋,他的孩子就在小木屋里自己煮饭吃,带一点菜来,实在没菜就吃野菜,饭菜一锅煮。还要到几里路之外的山脚下背水用,用塑料油壶装水。那所学校只解决学生住宿的寝室,没有学生食堂。可能是因为他们太贫困,交不起伙食费,学生自己煮饭可以省一点钱。到了吃饭的时候,校园里小木屋顶上炊烟袅袅,里面有几个手和脸都黑乎乎的孩子,在七手八脚地做饭,那画面让我终生难忘。</p><p class="ql-block">那部纪录片刷新了我对贫穷的认知,我才知道我国还有那么贫困的地方。我非常佩服从山区里读书出来的孩子,他们上学路途遥远又险峻。他们既没有在陡峭的路上坠崖摔死,也没有被山林里的财狼吃了。他们的求学之路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智力和体力稍微差一点点都没资格考大学。出生在地理环境险恶,家境贫困的家庭里,凭借读书出人头地的孩子,真不简单!</p><p class="ql-block">我也没想到我家也会在校园里建一个小木屋。我爸爸工作的学校里,是由一个乡镇初中部学校升为县里屈指可数的高中部学校,生源陡增,条件艰苦,饮水困难,住房紧张。老师们拖家带口来到学校安家,不搭一个小木屋,几乎没地方安锅搭灶 ,解决我们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一间教师宿舍,只有十几个平方,要安排一家人睡觉,十分困难。我家是一间大房间,比普通老师的房间大一截走廊,大约20平米,要放三张床,六个人才睡得下。为了节省空间,爸爸搬来了几张学生用的双层床给我们用。</p><p class="ql-block">校园里建得最好的私人厨房是校长家里,他家的厨房墙基用了砖,砌了半人高,用的不是同一种规格的砖,请了泥水师傅垒墙,安装了一扇规规整整的木门和一个小窗户,屋顶盖瓦,还安了几块玻璃瓦采光。里面打了一个乡下的土灶,只是小一点就是,有一个炒锅和一个汤锅。一家四口生活,有一个那样体面的厨房,大家都很羡慕。学校里会请泥工师傅做事,校长只要说一句话,建筑老板就帮他建立一个精致的小厨房。所有家属都看到了做领导有别于普通老师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校园里自从来了许多师母,建了许多小木屋,校园里就像一个小村庄一样嘈杂,鸡毛蒜皮的事比较多。师母们犀利的目光都瞄准了校园里的荒地,大家都争先恐后扛起锄头开荒种菜了。解决一家子的吃是大事,一块巴掌大的土地,都会起争执。勤劳的师母们都拿出种菜的看家本领,把菜园种得郁郁葱葱,除了自己吃,还有菜卖到学校厨房里。我妈妈自从转了商品粮,来到我爸爸身边,才开始学种菜,那年我妈妈都46岁了。在乡下,我家的菜园是我奶奶种,我爷爷煮饭和带孩子,也会抽空帮忙打理菜园。我妈妈很少去菜园摘菜,她就是成天在外面干农活。爷爷炒什么菜,我妈妈就吃什么,从不挑剔。</p><p class="ql-block">我妈妈是个文盲,她在学校做零时工,她负责挑水学生洗碗用。校园里分布了一些洗碗的木盆,放在一个十字架的木架子上,她负责清理木盆里的残羹剩饭,拿回来学校里养猪,再挑干净水学生洗碗用。有些师母读了一两年书,就在厨房帮厨做零时工,每天洗菜,切菜,卖菜。那时,学生用菜票买菜,站在窗口打菜的师母,要心明眼亮,才可以胜任那份看似简单的工作。师母们就形成了一条无形的鄙视链,领导的老婆看不起普通老师的老婆,小学毕业的师母看不起文盲师母,我妈妈就处在鄙视链最末端。因为我妈妈没文化,胆小内向,不善与人沟通,她每天独来独往做事,不会偷懒,也不会巴结别人。</p><p class="ql-block">我妈妈居然也学会了种菜,那些新鲜的菜我们吃完了,稍有盈余,就提着小菜卖给厨房。我妈妈就是在那时,手上才有几个零钱。她46岁之前,没管过钱,有需要用钱的地方,跟我爷爷说一下。需要添新衣服,就扯几尺布,家里请缝纫师傅上门做,那些事都是奶奶在料理。每天吃爷爷做的粗茶淡饭,我们的吃穿都是爷爷奶奶管。家里是奶奶当家,奶奶过世了,就是爷爷当家。爸爸一直在外工作,家里大小事务爷爷说了算。妈妈来到爸爸身边,从农村来到了一个乡镇中学,地点变了,周围的人变了,从事的工作也变了,人际关系复杂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学校里住进了许多师母,带了一大帮孩子过来,热闹得很!到了晚上,操场上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月色下尽情地玩耍,一直玩到很晚才回去。家家户户住房小,孩子在家里待不住,校园就是他们童年的乐园。师母们表面上很客气,私底下各怀心事,家境优渥的抬头挺胸走路,家境贫寒的不甘被歧视。</p><p class="ql-block">教工宿舍后面师母们种的小菜,偶尔也会被偷,互相猜测和争吵免不了。没有拿到证据,就指桑骂槐,捉鸡骂狗。也有一些单身老师图方便,煮面条时,跑到后面掐几根香葱,不管是谁家的,先斩后奏。至于大面积摘菜,拔蒜苗的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缺德事,那时没有监控。想偷菜的人,也是偷偷摸摸的,不会让人看见,何况,一墙之隔就是附近的村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