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聊斋中谈狐说鬼居多,写凡尘人世的也不乏佳作,这里选三则。<br> 《成仙》一文,写周生帮助成生打赢了冤枉官司,之后看破尘世深山学道。“梦以为真,真以为梦”,此说耐人寻味。<br> 《张诚》,写主人公善待异母兄长的故事。善良友爱,本是家庭伦理的根本,也是尘世关系的主题。此文足以惹人泪目。<br> 《促织》虽然仍带有奇幻色彩,但反映的却是凄惨严酷的尘世现实。此文主题深刻、描写生动,是聊斋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也是收入中学课本的名篇。</h1> <h1><b><font color="#167efb">46. 成 仙</font></b><br><br>山东文登有个姓周的书生,与另一个姓成的书生,小时候在一个桌子上读书写字,于是成为杵臼之交。成生家中贫穷,一年到头都靠周生接济。周生比成生年长,所以成生管周生的妻子叫嫂嫂。两家逢年过节都有来往,像一家人一样。<br><br></h1><h1>后来,周生的妻子生产,产后得急病死了。周生又娶了个后妻王氏。成生因为新嫂嫂比自己年纪小,所以从没要求周生让自己见见她。<br><br></h1><h1>一天,王氏的弟弟来看望姐姐,周生便在卧室设宴招待。正好成生来了,仆人来通报,周生坐在宴席上命人快请他进来。成生不进,告辞要走。周生便将酒席移到外间,将成生追了回来。<br><br></h1><h1>刚坐下,就有人来禀告,说有个庄园的仆人被县官重打,原因是黄吏部家有个放牛佣,放牛时踩了周家的田,两家仆佣互相责骂。黄家放牛佣回去告诉了主人,周家仆人就被捉去送官,所以挨了重打。<br><br></h1><h1>周生听说,气愤地骂道:"黄某这个放猪奴,怎敢这样!他的前辈是我家祖上的奴才,刚得志就目中无人了!"气满胸膛,忿然起身,就要去找黄家。成生忙按住制止说:"这个强梁世界,本来就没有青红皂白!况且今日的官府,多半是不打旗子的强盗呢!"周生不听,成生再三劝说以至掉泪,周生才勉强忍下。<br><br></h1><h1>但是,周生的怒气终不能消除,一夜转侧难眠直到天亮,对家人说:"黄家欺侮我,是我的仇家,这先不说;县官是朝廷的命官,不是有势力人家的官,哪怕互有争端,也应传两家对质,何至于像哈叭狗一样跟着叫?我也去告他家的仆人,看县官怎么处置他们。"家人们都怂恿他,就决定这样做。写了状纸子送到县衙,县官直接撕碎扔在地下。周生气坏了,忍不住出口冒犯,县官恼羞成怒,就当场抓了他。<br><br></h1><h1>这天早饭后,成生又去找周生,才知道去县城告状了。他急忙追去想劝止,不料周生却早已关在监狱里了。他急得直跺脚,无计可施。<br><br></h1><h1>当时,官府正好抓了三个海盗。县官就与黄吏部用钱买通海盗,让他们捏造周生是同党,然后根据假证词,革去了周生的功名,更残酷地拷打他。成生来看他,抱头痛哭。两人商量着还得上告。周生说:"我身在监牢,像鸟在笼中。家里虽有个弟弟,只能给我送牢饭而已。"成生愿意独自承担,说:"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朋友有难而不能急救,算什么朋友?"说罢就走。周生的弟弟想给他路费时,他已经走远了。<br><br></h1><h1>成生到了京城,欲上告而无门。正无计可施时,传闻皇帝要出城打猎。成生就暗藏在木市中。待了没多久,皇帝的大队人马果然从这里经过。成生趴在地上大声喊冤,皇帝问明了原因,准了他的状,叫他等着;并把他的状子批到部院,命其复审上奏。<br><br></h1><h1>此时,距周生入狱已十多个月了,周生受刑不过,已屈打成招,定了罪名。部院官员接到皇上御批,非常惊惧,打算亲自复审。黄家知道后也很害怕,就计划暗中谋害周生。首先买通看监的狱卒不给周生饭吃。周生的弟弟来送饭,也不让他们见面。<br><br></h1><h1>成生又到部院喊冤,部院这才提审。此时周生已饿得站不起来。部院官员见了大怒,喝令将狱卒打死。黄吏部害怕,就拿了几千两银子托人说情。部院官员这才打了个马虎眼,免了黄吏部的罪。县官因为枉法,被判流放。<br><br></h1><h1>周生被放归,越发对成生感激不尽。成生经过这场官司,也看淡了俗世红尘,就与周生商量一起去隐居。然而周生因为有年轻的妻子,不忍离去,一直以言笑推托。成生见周生态度不明朗,也就没再说什么;但自己决心已定,准备出发。<br><br></h1><h1>两人分别以后,成生一连几天没有来找周生。周生就派人到成生家去打听,而成家还认为人在周家呢。两个地方都找不到成生,这才知道成生不见了。周生心里约略明成生的去向,急忙派人到处去找,远远近近所有的寺观、沟谷都找遍了,还是不见成生的踪影。周生只好经常送钱、送粮给成生的儿子,帮助成家过日子。<br><br></h1><h1>又过了八九年工夫,成生忽然自己回来了。他头戴黄冠,身穿大氅,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周生见了,亲热得不得了,一把拉住成生的胳膊说:“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到处找!"成生笑着说:"孤云野鹤,哪有一定的地方?分别后幸亏还康健就好。"周生赶快命家人摆酒席招待。<br><br></h1><h1>略说几句客套话以后,周生就催着成生换下道服来。成生只是笑不说话。周生说:"你真傻!为什么不要老婆孩子,把他们像旧鞋子一样扔掉呢?"成生笑着回答说:"不对!是别人抛弃了我,哪里是我抛弃别人呢?"周生又问成生住在哪里,成生说,在崂山上清宫。<br><br></h1><h1>两人当夜就抵足而睡。睡梦中,周生觉得成生光着身子压在自己胸上,气都透来过来。他惊讶地问这是为何,成生也不回答。忽然间就惊醒了。他喊成生没有回应,起身去找成生,却不知哪里去了。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在成生睡的位置,他惊骇地自问:"昨晚没有喝醉,为什么糊涂到这个地步?"于是叫家人,拿灯来照,家人只见成生坐在那里,自己的主人周生却不见了。<br><br></h1><h1>周生本来胡子很多,此时他用手一捋,稀稀拉拉的没有几根了。拿镜子一照,大惊失色地说:"成生在这里,我哪里去了呢?"接着一想,才恍然大悟:肯定是成生用幻术招他去隐居。他想进卧室去找妻子,弟弟因他已变了相貌,也不让他进去。他自己也无法说明白,只好止步。<br><br></h1><h1>别无它法,周生只好叫仆人备了马,前去崂山找成生。走了好几天,才到了崂山。周生骑马走得快,仆人在后面一时没有跟上,他就坐在树下休息。但见这里道士来去不断,内中一个道士看了他一眼,周生就顺势问他知不知道成生。道士笑着说:"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是在上清宫。"说罢就走了。<br><br></h1><h1>周生目送那道士,见他走出一箭地之外,又与另外一个人说话,说了没几句话就走了。与道士说话的那个人渐渐地走到周生跟前。周生一看,原来也是同学。他见了周生,吃惊地说:"几年不见了,都以为你在名山学道,怎么还在游戏人间呢?"周生知道他把自己当作成生了,于是就把自己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那人惊讶地说:"我刚才还遇见他,以为是你呢!才走了不多时,或者没有走远。"周生觉得很奇怪,说:"怪呀!我为什么见了自已的面目还不认得呢?"<br><br></h1><h1>仆人不久就追了上来,他们急忙快走,想追那个道士,可是毫无踪影。前路一望无际,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回去。可是转而一想,已经无家可归了,只有再追上去。但路途却越发险恶难行,马也不能再骑了。周生就把马交给仆人,叫他转回去,自己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走去。<br><br></h1><h1>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一个小道童坐在那里,周生便走向前去问路,并说来找什么人。道童说自已是成生的弟子,并帮周生拿着行李,领他一块走。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一个地方,但这里又不是世上传说的上清宫。<br><br></h1><h1>当时是十月天气,可山路两边却山花烂漫,一点不像是初冬。道童进去禀报,成生很快就出来迎接,周生这才认出自已的面貌。两人手拉手进了大殿,接着就摆上酒席,饮酒谈心。但见珍奇的小鸟在周围飞来飞去,一点也不怕人,叫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不时还到桌上叫几声。周生心里非常惊奇;然而还是一心思念着尘世,无意在这里长呆下去。<br><br></h1><h1>饮完了酒,见地上有两个蒲团,成生拉周生并坐在上面。约二更以后,万籁俱寂,周生忽然打了一个盹,觉得自己与成生换了个位置,心里很奇怪。自己随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颔,胡子已经和从前一样了。<br><br></h1><h1>天亮了,周生回家心切,成生坚持留他多住几天。又住了三天,成生对周生说:"请你稍闭一下眼,我送你回家。"周生刚一合眼,就听见成生叫着说:"行装都已齐备。"于是起身跟着走。一路走的并不是原道,但走了不多时,就看到家乡了。<br><br></h1><h1>成生坐在路旁等着,叫周生自己回家。周生强邀成生同行被拒,只得独自回到家门。叫门无人答应,刚想着翻墙而过,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像树叶一样飘进了院子,又过几道墙到了卧房。见卧室内灯光昏暗,妻子还没睡觉,咕咕哝哝好像有人说话。他舔开窗纸往里一看,见妻子正与一个仆人用一个杯子喝酒,样子非常亲密。周生大怒,想立即进屋捉人,又怕一个人难以对付;就悄悄出门请成生来帮忙。<br><br></h1><h1>成生爽快地答应,立即跟周生赶到了卧室。周生拿石头砸门,屋内二人慌了神,砸得越急门关得越紧。成生用剑拨门,一下两扇门都开了。周生跑进去,那个仆人冲出门向外跑。成生在门外一剑砍去,砍下了仆人一条臂膀。周生捉住妻子拷问,才知道刚娶她进门时就与仆人私通。周生拿过成生的剑,割下妻子的头,挑出她的肠子挂在树上,才跟着成生原路返回。<br><br></h1><h1>周生忽然惊醒,原来身子还在蒲团上,惊叹道:"怪梦颠三倒四,吓死人了!"成生笑道:"是梦,兄却以为真;而真,兄却以为是梦。"周生茫然地问其所以。成生拿出剑来,剑上血迹仍在。周生吓得要死,暗暗怀疑成生用幻术骗人。成生也知道周生的心思,就催他整理行装,送他回去。<br><br></h1><h1>一路辗转回到村口,成生对周生说:"那天夜里我倚着剑等你,不就在这里吗?我厌恶看见污浊,所以还在这里等你。如果过了申时不回来,我就自已回去了。"<br><br></h1><h1>周生到了家,见门庭冷冷清清,像没人住一样,就又到了弟弟家。弟弟见了他双泪直流,说:"哥哥走后,有强贼夜里来杀了嫂嫂,挖了肠子逃走了,真是可怕。至今官府还没有破案。"周生大梦方醒,把事情都讲了,嘱咐弟弟不要再追究。弟弟吓呆了很长时间。周生问起孩子,弟弟叫奶妈抱来。周生看了说:"这孩子是咱家的后代,请你好好照看,为兄要告辞人世了。"说罢起身离去。弟弟哭着追出去挽留,周生笑着走了,连头也没回。<br><br></h1><h1>到了郊外,见了成生,与他一起上路。远远地又回过头来说:"能忍就是最大的乐事。"弟弟还想说话,成生一挥袖子,两个人就无影无踪了。弟弟呆立多时,哭着回了家。<br><br></h1><h1>周生的弟弟忠厚老实,但没有能力,不会治理家务。过了几年,家里越发穷了。周生的孩子渐渐长大,没有钱请老师,他就亲自教侄子读书。<br><br></h1><h1>一天,弟弟大清早来到书房,见桌上放着一封信,封口粘得很结实,信封上写着"二弟启"。仔细一看,是他哥哥的笔迹。拆开信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大爪甲,有二指来长。弟弟觉得很奇怪。就把爪甲随手放在砚台上,出来问家人信是哪里送来的。家人都说不知道。回到屋里一看,砚台闪闪发光,已变成了黄金。他更加惊奇,又把爪甲放在铜铁上试试,都变成了黄金。<br><br></h1><h1>从此,他家大富起来。他拿出千金给成生的孩子。后来相传两家都有点石成金的法术。</h1> <h1><b><font color="#167efb">47. 张 诚</font></b><br><br>河南有个姓张的人,祖籍是山东。明朝末年山东大乱,他的妻子被清兵抢走。张某常年客居河南,后来就在河南安家,娶了妻子,生了个儿子取名张讷。不久妻子死了,张某又娶了继室,也生了个儿子,取名张诚。<br><br></h1><h1>继室牛氏性情凶悍,常嫉恨张讷,把他当作牛马使唤,给他吃粗劣的饭食。又让张讷上山砍柴,责令每天要砍够一担,砍不够就鞭打辱骂,张讷几乎无法忍受。牛氏对亲生的儿子张诚,则像宝贝一样,偷偷给他吃甜美的食物,让他到学堂去读书。张诚渐渐长大,性情孝顺仁爱。他不忍心哥哥那样劳累,暗暗地劝说母亲,牛氏不听。<br><br></h1><h1>一天,张讷进山砍柴,还没砍完,忽遭狂风暴雨,只好躲在岩石下。雨停了,天也黑了,他肚子太饿,只好背着柴回家。牛氏看到砍的柴少,就发脾气不给饭吃。张讷饥饿难忍,进屋就倒下了。张诚从学堂回来,看见哥哥沮丧的样子,就问:"生病了吗?"张讷说:"饿的。"张诚问他原因,张讷把实情说了。张诚悲伤地出去了。</h1><h1><br></h1><h1>过了一会儿,张诚怀里揣着饼来送给哥哥吃。哥哥问他饼是哪儿来的,他说:"我从家中偷了面,让邻居做的。你只管吃,不要说出去。" 张讷吃了饼,嘱咐弟弟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事情泄漏了会连累你的。况且一天吃一顿饭虽然饿,也饿不死的。"张诚说:"哥哥本来身体就弱,这样怎么能多打柴呢?"<br><br></h1><h1>第二天吃过饭后,张诚就偷偷上山,到哥哥砍柴的地方。哥哥见到他,惊奇地问:"你来干什么?"张诚回答说:"帮哥哥砍柴。"张讷问:"谁叫你来的?"他说:"是我自己来的。"张纳说:"别说弟弟不能砍柴,就是能砍也不行。"催促他快回去。张诚不听,手脚并用扯着柴禾,还说"明天要带斧头来"。哥哥过去制止他,见他手指出血了,鞋也磨破了,心痛地说:"你不快回去,我就用斧头割颈自杀!"张诚这才回去了。<br><br></h1><h1>张讷送了弟弟一程,才又回山上。砍完柴回家,又到学堂去,嘱咐弟弟的老师说:"我弟弟年龄小,要严加看管,不要让他出去,山里虎狼很多。"老师说:"上午不知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已经责打了他。"张讷回到家,对弟弟说:"不听我的话,挨打了吧?"张诚笑着说:"没有。"第二天,张诚怀里揣着斧头又上山了。</h1><h1><br></h1><h1>哥哥惊骇地说:"我再三告诉你不要来,你怎么又来了?"张诚不说话,急忙砍起柴来,累得汗流满面,一刻不停。约摸砍得够一捆了,也不向哥哥告辞,便回去了。老师又责打了他。张诚就把实情告诉老师,老师赞叹张诚的品行,也就不禁止他了。哥哥屡次劝阻他,他始终不听。<br><br></h1><h1>一天,张讷兄弟俩同其他一些人到山中砍柴,突然来了一只老虎。众人都害怕地伏在地上,老虎径直把张诚叼走了。老虎叼着人走得慢,被张讷追上。他使劲用斧头砍去,正中虎胯。老虎疼得狂奔起来,张讷再也追不上了,痛哭着返回来。众人都安慰他,他哭得更悲痛了,说:"我的弟弟不同于别人家的弟弟,况且他为我而死,我还活着干什么!"说着就用斧头朝自己的脖颈砍去。</h1><h1><br></h1><h1>众人急忙去救护时,斧头已经砍入肉中一寸多,血如泉涌;张讷昏死了过去。众人害怕极了,撕了衣衫给张讷裹住伤口,一起扶着他回家。后母哭着骂道:"你杀了我儿子,想在脖子上浅浅割一刀来搪塞我吗?"张讷呻吟着说:"母亲不要烦恼。弟弟死了,我绝不会活着!"<br><br></h1><h1>众人把张讷放到床上,他伤口疼得睡不着,只是白天黑夜靠着墙壁坐着哭泣。父亲害怕他也死了,时常到床前喂他点饭,牛氏见了总是大骂一顿。张讷于是不再吃东西,三天之后就死了。<br><br></h1><h1>村里有一个巫师在阴间当差,张讷的魂魄在路上遇见他,诉说自己以前的苦难,又询问弟弟在什么地方。巫师说没看见,就回身带着张讷同行。来到一个都市,看见一个穿黑衣衫的人从城中出来。巫师叫住他,替张讷打听张诚。黑衣人从佩囊中拿出生死簿查看,上面有一百多男女的姓名,但没有姓张的。巫师怀疑在别的文牒上,黑衣人说:"这条路属我管,怎么会有差错?"<br><br></h1><h1>张讷不信张诚没死,一定要巫师同他进城。城中新鬼旧鬼来来往往,也有老相识,问他们,没人知道张诚的下落。忽然众鬼一齐叫:"菩萨来了!"张讷抬头看去,见云中有一个高大的人,浑身上下散放光芒,顿时世界一片光明。</h1><h1><br></h1><h1>巫师向张讷贺喜说:"大郎真有福气!菩萨几十年才到阴司一次,给众冤鬼拔苦救难,今天你正好就碰上了!"于是拉张讷一起跪倒。众鬼纷纷嚷嚷,合掌一齐诵慈悲救苦的祷词,欢腾之声震天动地。菩萨用杨柳枝遍酒甘露,水珠细如尘雾。不一会儿,云霞光明消散,菩萨也不知何往。张讷觉得脖子上沾有甘露,斧头砍的伤口不再疼痛。巫师仍领着他一同回家,看见村子了,才告辞回去。<br></h1><h1><br></h1><h1>张讷死了两天,突然又苏醒过来,把自己看见和遇到的事讲了一遍,说张诚没有死。后母认为他这是编造出来的鬼话,反而辱骂他。张讷满肚子委屈无法申辩。摸摸颈上的伤口已痊愈,便支撑着起来,叩拜父亲说:"我要穿云入海去找弟弟。如果见不到弟弟,我一辈子也不回来了。愿父亲仍然以为儿已死了。"张老汉领他到没人的地方,相对哭泣了一阵,也没敢留他。<br><br></h1><h1>张讷离家后,大街小巷到处寻访弟弟的下落。路上盘缠用光了,就边要饭边走。如此过了一年,到了南京。一天,张讷衣衫褴褛,驼着背在路上走着,偶然看见十几个骑马的过来,他赶紧到路旁躲避。其中有一个人像个官长,年纪有四十来岁,健壮的兵卒和高大的骏马,前呼后拥着他。</h1><h1><br></h1><h1>随行的一个少年骑着一匹小马,不住地看张讷。张讷因为他是富家的公子,不敢抬头看。少年勒住马停了一下,忽然跳下马来大叫:"这不是我哥哥吗!"张讷抬头仔细一看,真的是张诚!不由得握着弟弟的手放声大哭。张诚也哭着说:"哥哥怎么流落到这个地步?"张讷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张诚更伤心了。<br><br></h1><h1>骑马的人也都下来问了缘故,并告知了官长。官长命腾出一匹马给张讷骑,一同回到他的家里。张讷这才详细地问了张诚在被虎叼走后的情况。<br><br></h1><h1>原来,老虎叼了张诚去,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扔在了路旁。张诚在路旁躺了一宿,正好张别驾从京都来,路过那里,见张诚相貌文雅,就爱怜地抚摸他。张诚渐渐苏醒过来,说了自己的家乡住处,可是已经相距很远了。张别驾将他带回家中,又用药给他敷伤口,过了几天才好了。张别驾没有儿子,就认他作儿子。刚才张诚是跟随张别驾去游玩回来。这一番经过,都告诉了哥哥。<br><br></h1><h1>刚说完,张别驾进来了,张讷对他拜谢不已。张诚到里屋捧出新衣服,给哥哥换上。张家又置办了酒菜让兄弟畅谈。张别驾问:"贵家族在河南有多少人口?"张讷说:"没有。父亲小时候是山东人,流落到河南。"张别驾说:"我也是山东人。你家乡归哪里管辖?"张讷回答说:"曾听父亲说过,属东昌府管辖。"张别驾惊喜地说:"我们是同乡!为什么流落到河南?"张讷说:"明末清兵入境,抢走了我的前母。父亲遭遇战祸,家产被扫荡一空。先是在西边做生意,往来熟悉了,就在那儿定居了。"张别驾惊奇地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张讷告诉了他。<br><br></h1><h1>张别驾瞠目结舌,又低头想着什么,急步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太夫人出来了,张讷兄弟两人一同叩拜。拜毕,太夫人问张讷说:"你是张炳之的孙子吗?"张讷说:"是的。"太夫人哭着对张别驾说:"这是你弟弟啊!"张讷兄弟俩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夫人说:"我嫁给你父亲三年,流落到北边去,跟了八旗军的一个小头领半年,生了你的这个哥哥。又过了半年,小头领死了,你哥哥补小头领的缺在旗下,升任做了别驾。如今任满解职,常常思念家乡,就脱离了八旗籍,恢复了原来的宗族。多次派人到山东打听你父亲的下落,没有一点消息。怎么会知道你父亲西迁了呢!"<br>于是又对别驾说:"你把弟弟当儿子,真是罪过!"张别驾说:"以前我问过张诚,张诚没有说过是山东人。想必是他年幼不记得了。"就按年龄排次序:别驾四十一岁,为兄长;张诚十六岁最小;张讷二十二岁为老二。<br><br></h1><h1>别驾得了两个弟弟,非常欢喜,同他们住在一间屋里,尽述离散的端由,商量着回归故里的事情。太夫人怕不被容纳。张别驾说:"能在一起过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分开过。天下哪有没有父亲的人呢?"于是就卖了房子,置办行装,定好日子起程。<br><br></h1><h1>回到家乡,张讷和张诚先到家中给父亲报信。父亲自从张讷走后,妻子牛氏也死了,孤苦伶仃成了个老光棍汉,对影自叹。忽然见张讷回来,惊喜交加,恍恍惚惚;又看到了张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兄弟俩又告诉说别驾母子来了,张老汉惊呆了,也不会哭,也不会笑了,只呆呆地站着。<br><br></h1><h1>不多会儿,别驾进来,拜见父亲。太夫人抱住张老汉相对大哭。看见婢女仆人屋里屋外都站满了,张老汉不知如何是好。张诚不见母亲,一问,才知已经死了,哭得昏了过去,有一顿饭功夫才苏醒过来。<br><br></h1><h1>张别驾拿出钱来,建造楼阁。请了老师教两个弟弟读书。槽中马群欢腾,室内人声喧闹,居然成了大户人家。<br><br></h1><h1>蒲松龄说:我从头到尾听了这个故事,落了好几次眼泪。十多岁的孩子,拿着斧子帮着哥哥一起砍柴,看到这里我感慨的说:"晋朝对异母兄生死与共的名人王览又再现了吗?"于是落了第一次眼泪。听到老虎叼走了张诚,不禁大叫:"苍天何以昏聩到这个地步啊!"于是又落了一次眼泪。直到张诚兄弟相遇,则又高兴地为此落了一次眼泪;转而两兄弟又得到一个兄长,我又一次落泪,则是为了这位张别驾。一家团圆,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和喜,这次无从抑制的眼泪,则为为张老翁而落。不知道后世的人,还有像我这样容易掉眼泪的吗?</h1> <h1><b><font color="#167efb">48. 促 织</font></b><br><br>明朝宣德年间,皇宫里风行斗蟋蟀的游戏,每年都要向民间征收蟋蟀。这东西本来不在陕西出产。有个华阴县的县官,想巴结上司,献上了一只蟋蟀。上司试着让它斗了一下,特别的勇猛强悍,于是责令他经常供应。县官又把这份差事派给各乡的里正。于是,市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捉到好的蟋蟀就用竹笼养起来,抬高它的价格,像屯积贵重货物一样待机出售。乡里的差役狡猾刁诈,借这个机会向老百姓勒索摊派,每摊派一头蟋蟀,常常使好几户人家破产。<br><br></h1><h1>县里有个叫成名的人,是个读书的童生,好多年没能考中秀才。他为人拘谨木讷,被刁诈的小吏报到县里担任了里正。他想尽方法也脱不掉这份差事,不到一年,微薄的家产都受此牵累而几乎赔光。正好又碰上征收蟋蟀,成名不敢勒索老百姓,但无钱抵偿,忧愁苦闷得想要寻死。<br><br></h1><h1>妻子说:"死有什么益处呢?不如自己去寻找,希望有万一捉到的可能。"成名觉得很对。就早出晚归,提着竹筒丝笼,在破墙草丛里翻石块、掏洞穴;但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成功。即使捉到二三头,也是弱小难看,不合要求。县官严定限期,催促追逼,成名在十几天中,被打了上百的板子,两条腿脓血淋漓,连蟋蟀也捉不动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只想自杀。<br><br></h1><h1>这时,村里来了个驼背巫婆,能借鬼神预卜凶吉。成名的妻子准备了礼钱去求神,只见红颜少女和白发婆婆挤满门口。走进巫婆的屋里,只看见暗室拉着帘子,帘外摆着香案。求神的人在香炉上进香,拜了又拜。巫婆在旁边望着空中替她们祷告,嘴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大家都肃敬地站着听。一会儿,室内丢一张纸条出来,那上面就写着求神的人心中所想问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差错。<br><br></h1><h1>成名的妻子把钱放在香案上,像前边的人一样烧香跪拜。约一顿饭工夫,帘子动了,一片纸抛落出来。拾起一看,不是字,而是一幅画:当中绘着殿阁,就像寺院一样;后面的山脚下,奇形怪状的石头东倒西卧,一丛丛的荆棘旁,一只青麻头蟋蟀伏在那里;边上有一只癞蛤蟆,好像就要跳跃起来。她拿在手中反复观看,不懂什么意思;但是看到上面画着蟋蟀,暗暗点中了自己的心事,就把纸片折好藏在怀中,回家后交给成名看。<br><br></h1><h1>成名反复思索:莫非是指给我捉蟋蟀的地方吗?细看图上的景物,和村东的大佛阁很是相像。于是他忍痛起身,扶着拐杖,拿着图来到寺庙后面。看到有一座古坟高高隆起,就沿着古坟往前跑。又见乱石嶙峋,真像画中一样。于是在野草中一面侧耳细听,一面慢走,好像在找一根细针和一株小草似的。<br><br></h1><h1>然而翻寻了多时,仍然没有一点蟋蟀的踪迹和响动声。成名还是用心搜索着,突然一只癞蛤蟆跳了开去。成名更加惊奇,急忙去追它;癞蛤蟆已经跳入草中。他跟着癞蛤蟆的踪迹,分开草丛去寻找,只见一只蟋蟀就趴在一株棘根上。猛地去捉它,蟋蟀跳进了石洞。他用细草撩拨,蟋蟀不出来;又用竹筒取水灌进石洞里,这才出来,看上去形状极其俊美健壮。他追了几步,终于抓住了它。<br><br></h1><h1>再仔细一看,只见蟋蟀个儿大,尾巴长,青色的脖项,金黄色的翅膀。成名非常高兴地把它带回家。全家为之庆贺,把它看得比价值连城的宝玉还珍贵,装在盆子里,还用蟹肉栗子粉喂它,爱护备至;只等到了期限,拿它送到县里去交差。<br><br></h1><h1>成名有个儿子,年九岁,看到阿爸不在家,偷偷打开盆子来看。蟋蟀一下子跳出来了,快得来不及捕捉。等抓到手后,蟋蟀的腿也掉了,肚子也破了,一会儿就死了。孩子害怕了,就哭着告诉妈妈,妈妈听了,吓得面色灰白,大惊说:"祸根,你的死期到了!你阿爸回来,自然会跟你算账!"孩子哭着跑了。<br><br></h1><h1>不多时,成名回来了,听了妻子的话,好像全身盖上了冰雪。怒气冲冲地去找儿子,儿子已经葬身在在井里。于是怨怒顿时化为哀伤,呼天喊地,悲痛欲绝。两夫妇呆呆地对着墙角,任由茅屋里不起炊烟,面对面坐着不想说话,觉得再没有什么指望。<br><br></h1><h1>天色已晚,成名拿上草席准备把儿子埋葬。夫妻俩走近儿子一摸,微微还有一丝气息。高兴地把孩子放在床上,半夜里孩子醒了过来。夫妻二人心里稍觉宽慰;但是蟋蟀笼空空的,看到了就满腹懊恼,气也咽不下去,话也说不上来,也就不再把儿子放在心上。从晚上到天明,眼皮也没合一下。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还僵卧在床上不停地发愁。 <br><br></h1><h1>忽然听到门外有蟋蟀的叫声,成名吃惊地起来察看,觉得那只蟋蟀仿佛还在。他高兴地动手去抓它,那蟋蟀叫了一声就跳走了,跑得非常快。成名用手掌罩住了它,手心里空荡荡地好像没什么东西;手刚举起,蟋蟀又远远地跳开了。成名急忙去追,转过墙角,又不知它的去向了。他来来回回地四下寻找,才发现蟋蟀趴在墙壁上。仔细看它,身子短小,黑红色,立刻断定不是先前那只。因为它个儿小,就没看上它。<br><br></h1><h1>成名仍不停地来回追寻,找他想抓的那只。这时,墙壁上的那只小蟋蟀,忽然跳到他的衣袖里了。再仔细看它,形态像是蝼蛄,梅花翅膀,方方的头,长长的腿,看样子像是佳品。他高兴地收养了它,准备献给官府。可是心里还不踏实,怕这只蟋蟀不合县官心意,想先试着让它斗一下,看它究竟怎样。<br><br></h1><h1>村里有个喜欢来事的年轻人,养着一头蟋蟀,取名叫"蟹壳青"。他每天跟其他少年斗蟋蟀,没有一次不赢;于是想居奇牟利;价格抬得很高,但也没人买。<br>这一天,少年直接上门来找成名,看到成名所养的蟋蟀,只是掩口偷笑;接着取出自己的蟋蟀,放进边上的笼子里。成名一看对方那只蟋蟀,壮建修长,自己越发羞愧,不敢拿小蟋蟀与之较量。少年却坚持要斗。成名转而一想:养着低劣的东西,终究没什么用处,不如拼上一场,也能博得一笑;就把两个蟋蟀放在一个斗盆里。<br><br></h1><h1>小蟋蟀趴着不动,看上去蠢若木鸡,少年又大笑。接着试着用猪鬣毛撩拨小蟋蟀的触须,小蟋蟀仍然不动,少年又大笑。撩拨了它好几次,成名的蟋蟀突然大怒,朝着对手直往前冲,于是互相斗了起来,两只蟋蟀都腾身撕咬,振翅鸣叫。<br><br></h1><h1>一会儿,只见小蟋蟀猛地跳起,张开尾,竖起须,一口直咬对方的脖颈。少年大惊,急忙把它们分开,停止搏斗。小蟋蟀却抬起头振动翅膀,得意地鸣叫起来,好像给主人报捷一样。成名心里非常的高兴。<br><br></h1><h1>两个人正比试到这时候,突然窜来一只公鸡,直向小蟋蟀啄去。成名吓得挺身惊叫,幸喜没有啄中,小蟋蟀跳开了一尺多远。鸡健步跟进,追逼过去,眼看小蟋蟀已被压在鸡爪下。成名仓猝中不知怎么救它,急得直跺双脚,脸色都变了。忽然又见公鸡伸长脖子扭摆着头,到跟前仔细一看,原来小蟋蟀已蹲在鸡冠上用力咬着不放。成名越发惊喜,把小蟋蟀捉下来放在笼中。<br><br></h1><h1>第三天,成名把蟋蟀献给县官,县官见蟋蟀那么小,怒斥成名。成名就讲述了这只蟋蟀的奇特本领,县官不信。试着和别的蟋蟀相斗,众对手都被打败。又试着和鸡斗,果然也如成名所说。县官就奖赏了成名,把蟋蟀献给了巡抚。巡抚非常喜欢,用金笼子装着它献给了皇帝,还上了奏本,仔细说明了它的本领。<br><br></h1><h1>小蟋蟀到了宫里后,举凡全国进贡的“蝴蝶、螳螂、油利挞、青丝额”及各种稀有的品种,都与小蟋蟀斗过了,没有一只能占它的上风。每逢听到琴瑟的乐声,它都能跟着节拍跳舞,大家越发觉得出奇。皇帝更加喜欢,便下诏赏给巡抚好马和锦缎。巡抚不忘记这好处的来由,不久,县官就以“卓异”(才能卓越)而闻名。县官一高兴,就免了成名的差役,又嘱咐主考官,让成名顺利地中了秀才。<br><br></h1><h1>过了一年多,成名的儿子精神复原了。他说自己变成了一只蟋蟀,轻巧敏捷、善于搏斗;到这时才苏醒过来。巡抚也重赏了成名。不到几年,成名就有一百多顷田地,许多楼房高阁,还有成百上千的牛羊。每次出门,穿着皮衣,坐着马车,比世代做官的人家还要阔气。<br><br></h1><h1>蒲松龄说:皇帝偶尔用一件东西,未必不是用过就忘了;然而下面执行的人却把它当作一成不变的惯例;加上官吏贪婪暴虐,老百姓一年到头押妻卖子,还是没完没了。所以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老百姓的性命,不可忽视啊!成名这人因官吏的侵害而贫穷,又因为进贡蟋蟀而致富,穿皮衣,坐车马,得意洋洋。当他充当里正、受到责打时,哪里想到还会有如此境遇呢?老天要用这番起伏来酬报那些老实忠厚的人,就连巡抚、县官都受到蟋蟀的恩惠了。听说“一人得道成仙,连鸡狗都可以上天”,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啊!</h1> <h1><font color="#167efb">“白话聊斋专题故事”12篇共48则,全部发完。有兴趣的朋友,请继续关注“白话聊斋奇女故事22则”。</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