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还在喝茶。昨无事乱翻《金瓶梅》,忽觉西门大人之于吴月娘六妻妾,甚似一单位正职与多位副职。西门大人不易,臣妾也不易,宠幸起居之间,不光有 “肉”就行。不禁失笑,于副职,该早读此书。再说说皖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历史上多数时间里婺源不属江西,属徽州府。古徽州一府六县都在黄山山脉南坡的地界上。徽班徽雕徽派建筑,婺源龙尾山出龙尾石砚,称歙砚更为知名。文化意义上的皖南,说的就是这一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记得那年张艺谋的《菊豆》上映,电影是在徽州黟县南屏拍的,老村子老房子老染坊,基调灰暗。侄子偷了年轻的婶娘,儿子杀了偷了娘的父亲,最终娘一把火烧了儿子的染坊。人性的张力与文化的张力,对峙、压迫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印象深刻的是巩俐厚厚棉衣仍包裹不住青春、倔强与昏暗老染坊里老掌柜浑浊、愤懑无助的目光。那年电影卖的很好,一起卖得好的还有皖南山里的风光。第二年便与学生一起去黄山写生。径直去了黟县的宏村、西递;而后去汤口、歙县,再去屯溪。在黄山脚下划了一道弧线,最后沿新安江而下,过临安而归。</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有同学不认得黟字,读“黑多县”。去“黑多县”只有半夜去黄山的绿皮车,都是硬座。天晓时分众人困了,耷拉着脑袋依在别人的肩上、腿上或怀里迷糊一会儿;第二天上午再转农村公交车;大约距宏村十来里路没车了,又分坐了几辆山里农民拉货的马车;车轮子是橡胶的,两边有两块小挡板,可容下四五个人。已是深秋了,下午的阳光很好。两个女生买了车站小贩的橘子一股脑儿倒在车上,金灿灿的。两个男生耷拉着腿坐在后面护着,高高低低的山路上,一路颠簸一路吃一路欢笑。这是人生青春的矜贵,元气淋漓,响亮且饱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待下到了一片平缓的地,远远的看见夕阳里,一抹青山前,簇立着一堆马头墙,横平竖直长短不一高矮参差,墙上有点点小洞,像蒙德里安的画。走近了,有一条很宽的、干涸的河围在村边,河床裸露着清灰色的卵石,卵石间仍有细流涓涓流过。河上有一座很大的桥,桥头蔚然立着两颗很大的树,一棵银杏树,一棵枫杨树,像一对门神守望着;风中摇曳着金黄与赭红的叶子,洒落了一地。车夫说宏村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没人知道我们要来。也没有很多人,也没有人收门票,也没有很多摄像头照着你。这是那时旅行的好处,没有逼迫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村子已经很旧很旧了,年久失修,有些房子已经很破败了。村里人也很少。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剩下老人妇孺。昏暗的门庭里,有人贩卖着老房子上拆下的旧的花窗木雕砖雕石雕,还有真假难辨的瓷器陶器铜器书画;也有人门口摆一小摊,买毛豆腐、梅干菜饼或买山上采下的茶叶、笋干。这情形,坐在那里画写生,笔间留下的都是寂寥与失落,但真切的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你会体会到当年这里曾经的完整、富庶与壮阔。祠堂牌楼书院,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沟渠沿路而筑,溪流依势流经每家每户;高耸的马头墙鳞次栉比连绵不断;小户人家前后天井,前后客堂,两边有厢房有楼;大一点的人家主房两进,中间是大天井,楼上有跑马廊。巨大的红豆杉立柱、拱樑,雕梁画栋花窗门楼,无处不在。这样密度与厚度的建筑群,在富庶如江浙等地也应该是不多见的。这不仅需要很大的财力物力,也需要代际之间持续的对家园的认同与渴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后来知道,每年丰水期,宏村门口的那条河会涨满水,滔滔流向新安江。徽州山里大多数河流都汇流到新安江。顺江而下,去临安大概两三天航程即可到。南宋以下几百年间,徽州商人靠着这条水道,把盐茶木帛源源不断运向苏浙,再沿运河走向全国。徽商在外面发了财,回乡便盖房子,养育后代,所谓耀祖光宗。汪曾祺去西递曾记下这样的楹联:“做官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他们在商言商;他们也知道读书的重要,喜欢在门头砖雕上刻“耕读人家”。门廊的柱子挂上这样的对联:“数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由此可见,当年这里生气勃勃,烟火缭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因为工作,后来好多年里经常去这里,原住民越来越少了,与之相伴的是原来的生态也慢慢不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宏村村头那两棵大树还在。村外平添了巨大的停车场,建了卡口,有人查收门票。和嘉兴的乌镇、昆山的甪直、婺源的皇陵、雷山的千户苗寨一样,到处洋溢着文化保护与繁荣欢乐表情,到处是可发朋友圈的舒适、精致与艳丽。只是除了资本的游戏,你无法触摸到历史的暖厚黏重,无法感动。虽然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伫立其间,你只是恍惚,像阴雨天换下的一堆脏衣服,捏一捏还是柔软的,还有浓浓的人身体的味道,但是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还是《金瓶梅》,忘了谁说过的,书写的没有一处不好,特别是文字与语言的结合,都是活生生的。但仍旧少了一些什么,没有启发得不到安慰,只是一味的讲故事。好的风景,应该像好的艺术品一样,能感受、发现自己。汪曾祺所谓“痛痒相关”。</span></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5z9jri9?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冬日闲话|一</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46a38wud?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冬日闲话|二</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