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些回忆

人青

　　记得小学课本里，萧红最怀念的是祖父，最难忘的也是祖父园子里快乐的时光，那是她最宝贵的童年：有趣，有宠溺，有自由。好像没有人不羡慕。每个童年，都有最深的刻痕。

　　我出生地方是背靠黄土面朝天的一个小村庄，童年的记忆也是从那里开始的。漫山的地，唰唰的树叶声，很特别的空气味儿，以及穿透村庄的奶奶的呼喊声……

　　爷爷奶奶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家里不算殷实，但是也很知足。简陋的院舍，角角落落总有奶奶的小精心，奶奶爱花，所以小院里种了不少，门前小路也是花花红红，很好看。爷爷喜欢种菜，在院子里圈出菜畦，不大，夏天挂满黄瓜扁豆，冬天长满萝卜白菜，有时还会刨出一个井子埋地瓜，那时候小，不懂，只知道这样地瓜不肯坏。

等菜园子空了，爷爷也会在墙根砸上两根木棍给我搭秋千……不仅是爷爷，连我也特别稀罕这个菜园子。

　　记得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爸爸妈妈搬到县城居住，我和弟弟也第一次离开了那个村落。城里什么也有，有高楼，有马路，有好看漂亮的衣服，还有见都没见过的好吃的。因为家里穷，只有眼羡的份儿。

那时候我最盼爷爷从老家来看我，总会偷偷塞给我五毛、一块的零花钱，买个冰块儿、糖块儿，心里别提有多滋儿。我知道，爷爷最疼我，我也最爱爷爷。这种爱，还源自一段特别的时光……

　　八岁，我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是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在城里上学，长大才知道，上学得看户口和父母工作单位，我只能回老家入学。父母有工作，弟弟也还小，需要奶奶照顾，所以只能由爷爷陪着我。

快六十岁的爷爷在家没怎么做过饭，有时候奶奶回来呆一天给我们蒸好干粮，做点菜，我们爷俩就能挨上好几天。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也会送来一些，反正爷俩饿不着。光这样也没办法，爷爷也学着做面食，蒸馒头、烙油饼、下面条……

记得有一次我馋饺子了，爷爷就和面弄馅儿，我俩就学着奶奶平时的样子整起来，爷爷擀皮儿，我来包，当时饺子的样子忘了，但是唯一印象皮儿太厚，不太熟，馅儿还漏了一锅，跟面皮儿汤差不多。

至于菜，以炖为主，难度系数稍小点，不用考虑火候。有次我跟我妈吵要爷爷做的汤，我跟妈妈说了做法：清水熬香菜汤，飘着油花，我觉得那是最美味的汤，妈妈听了，眼角泛着泪花，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和爷爷。爷爷做饭技术也越来越高，冬天炖的萝卜还有白菜最有味儿。虽然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是再也吃不到那味了。

　　爷爷每天接我上学放学，学校是村小，在村外，路不近，但是感觉很快就到了，可能是因为路上太好玩吧。渐渐的，我喜欢和同村的小孩一起上下学，路上你追我赶，跑跳打闹，现在学校不让干的事我们都干了。

有时候放了学我们就约着下水捞鱼摸虾，还去邻村瓜地里偷瓜，我胆儿小，只能默默享受“战果”。冬天，最喜欢下雪，我们会花一毛钱买一包糖精，把干净的雪和几粒糖精掺在一起放进一个小袋子里，然后一口一口吃着，虽然吃到糖精的时候苦苦的，但是心里甜甜的，自制雪糕最是美味。

榨菜咸菜也曾经是我最奢侈的小零食。我们学校校长开了一个小卖部，当看见有小孩儿拿着一包包的东西，吃起来还嘎吱脆，我也禁不住诱惑，跟爷爷要来两毛钱买来一包，那味道真美，咸也不怕，喝着水吃，偷偷吃。现在榨菜多了，可也不稀罕了。

童年的美味，都是爷爷买的。别人有的，爷爷都会满足我，这就是宠爱吧。

在农村没有什么玩具，但是啥都可以拿来玩。一块石子儿都是高难度系数玩具，五颗石子在手中都可以变着花样儿玩，我也只能算中等水平选手。跳房子、打蜗牛、踢毽子、跳绳儿、过家家、藏猫儿、山里寻宝……数不过来自己玩儿过了多少，都是那么美好。

　　那段日子，最难熬的是晚上，为了减轻我对爸妈的思念，爷爷会想尽办法哄我，猜迷儿、背古诗，最受用的就是“扒瞎话”，什么鬼啊神啊，什么马虎吃小孩，我都着迷。我还有好多小绝招都是爷爷教的，比如能掐会算，只限于算年龄和属相。爷爷会把古诗讲成故事，让我一下子就背下来，他说我聪明，其实我知道，都是他的用心，估计这也是我最早的启蒙。

　　一年半，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就在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我转校到城里，虽然教室更明亮，学校更大了，但是再也没有了那些自由的欢笑。每到寒暑假，我会立刻回老家找爷爷，找我的小伙伴们，总觉得我属于那里。

　　不知不觉，我长大了，爷爷奶奶却老了。一有空，还是想回老家，“老家”是一个特别温暖的词儿，那里有我心心念念的人，也是我值得炫耀的地方。

　　我结婚的时候，爷爷来送嫁，等回门那天听爸妈说，我坐婚车走的那一刻爷爷哭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又何尝舍得。

　　在老家最热闹的日子就是爷爷奶奶过生日的时候，爷爷奶奶有五个孩子，两个姑姑，俩叔，我们都会回来给老人过生日。有洗碗的，有洗菜的，有做饭的，十几口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老人家心里也开心。

　　爷爷奶奶总是恨不能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拾掇给儿女。秋天栗子成熟了，七十多岁的爷爷走山串岭捡栗子，总是把最多的一份儿留给我。家里种地瓜，刚成熟就全部装尼龙袋，每家五六袋的分，我说吃不了，他却笑着说分给同事吃，在外要好好和别人相处。爷爷的爱里有栗子味儿和地瓜味儿。

　　2018年二月，我的奶奶与世长辞，年迈的爷爷也随我们一起来城里生活。奶奶的去世给他打击特别大，看出他的痛和恐慌。在儿女家住，肯定不能和在老家那般自在，好在爷爷身子骨好，爱活动，虽然住五楼，还是愿意爬上爬下出去溜达，去公园听听戏，看看打牌的，要么就是回家看电视。日子看着过得悠哉，我也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拘谨，紧张着子女们的话语，小心着自己的行为。

看着日渐年迈的爷爷，我想等我有空我一定多载着他出去转转，我一定多买好吃的给他吃，一有空我就去陪他……

　　可是日子不是想想就有的，有些事不是说说就能实现的。

有些离别是那么的措不及防，2022年5月13日，爷爷，我亲爱的爷爷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4月13日，疫情解封后我去探望他，没想到，那也是我最后一次和爷爷说话。他说，你弟弟结婚，我怕我去不了了，人老了，一天不如一天。我当时还想，别胡说八道，还有一个月就结婚了，你身体还这么健壮……哪知道，还有一周，还有一周您就能看到你大孙子结婚了，你都赶不上吗？

好后悔，五一假期为什么不能抽出时间去看看您，多陪您说说话，多陪您逛逛。

　　5月13日下午，弟弟先打来电话说你可能胃穿孔，住院了，我慌了，赶紧咨询医院的朋友，说必须急诊手术，不能等，我刚要联系转院手术时，却接到您不行了的消息。我好慌，好怕，脑子一片空白：爷爷，您一定得等着我，等等我。来到医院看着插满管子的您，喘着粗气，脸没有血色，一定特别疼吧。不论我怎么喊你，你都不能睁开眼看我一眼，爷爷，您听见了吗？您一定听见了吧。

医院说体征不好，建议放弃治疗，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手术了，可是我我不愿相信，我打了人民医院急救，我想再救救，再救救我的爷爷。可是急救的医生的话把我最后那点希冀都扑灭了。

听爸爸说，下午您说想回家。那我们送您回家吧，爷爷。

可最终，您也没能坚持到家。在路上，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都没有一句交代，都没有看我们一眼，那天您一定很疼吧，您一定也不舍。

　　这种疼，你怎么受得了？你肯定不是一下子这么疼的，为什么之前不说，为什么要忍着。我知道你怕给我们添麻烦，可是，你的离开让我太疼了。

爷爷，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不舒服了，你是不是也想参加弟弟的婚礼，你一直在坚持着，可是终究没有等到。

爷爷，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你说要让我好好照顾两个孩子，你说要我好好照顾我爸妈，你说让我们不用难过……

爷爷，你现在不疼了吧。你见到奶奶了吧。你现在在哪里呀？我们想你。

　　村头的风那么冷，您一定要多穿衣服，奶奶在那里孤单了好几年了，您一定多陪陪她，好好陪她说说话，说说这几年我们这边的开心事。说说你们的孙子有媳妇了，媳妇可好看了，让奶奶放心吧。

爷爷，听人说人在离世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您一定听到我的不舍了吧。爸爸也好难过，在奶奶离世后再也没看到他像前天那样哭，哭的那么无助，像个孩子。弟弟也哭红了眼，他不会表达，但是他对你的爱一点儿也不少。还有我妈，一有什么事首先想到你，赶集再忙也会赶回来给你做饭，我妈没爸早，一定把您当亲爸爸了，那天她哭的可伤心了，她也是嘴硬心软，其实没有比她更心善的了。

您的离开，让我们好难过。虽然有人说您去享福了，没有痛了，可是我们还想您在我们身边。

您处处为我们考虑，86岁了，您怕拖累儿女们，所以选择这么急促的离开。

　　灵车开走的时候，我们哭得声嘶力竭，灵魂离开，肉身焚化，我们终失您。

昨天熙熙攘攘的人忙着公事，心口像缺着一块似的，等到回到家里，骨子里的疼如泉涌，爷爷，您怎么不在了……

　　您虽已离开，但是依然还在我们的心里。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一树树的花开陪着我们。

总想把有您的日子留下来，一晚上如过电影般，一幅幅画面，零零散散的碎片，仅以文字留下来，永存。

阳光很暖，花草正荣，我们很好，请您不要挂心。

魂归故里，爷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