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圣越千年

永俊微言

封圣越千年

文\永俊微言

2022.05.15

　　鲁迅先生曾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笔者今天化而用之，曰：“世上本无圣人，捧得人多了，也就成了圣人。”

中国人熟知的文圣孔子、武圣关羽和医圣张仲景，就是这样成为圣人的。

一

医圣张仲景，在他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位“畄神医药，精究方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的好医生，位列“建安三神医”中的第二。据传写了一本《伤寒杂病论》流传至今，成为中医经典之作。

可是，在《后汉书》《三国志》乃至后世的《二十四史》《二十四史记传人名索引》等“正史”中，张仲景却寂寂无名，既无传记亦无医案，更没有被誉为医圣的记载。但“建安三神医”之首——华佗，却在《后汉书*方术传》《三国志*方伎传》中均载有《华佗传》，华佗所畄医案，亦有二十六则之多。

在以后漫长的魏晋、南北朝、隋唐年间，张仲景依然没有封圣，遍览宋朝以前的所有正史，均找不到有关张仲景的只言片语，真可谓“名不见经传”。

直到公元1182年，金代名医刘完素在其《素问玄机原病式》一书中说：“仲景者，亚圣也”。

直到公元1589年，明代名医方有执在其《伤寒论条辨》一书中才尊称张仲景为“医圣”。

张仲景是在死亡1370多年以后，才被后世中医吹捧为“医圣”的。

而其代表作《伤寒杂病论》原作早已散佚，现存的是晋代王叔和重新整理编次及宋代医家注释校订过的版本，已被分成《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本书。而《伤寒论》则已被清代姚际恒在其《古今伪书考》一书中列入了“真书杂以伪者”一类，有很大可能“是经后人篡改的回锅肉”，更有人干脆断言是晋代王叔和假托张仲景之名编造出来的“伪书”。

再者，熟知伤寒病，写出《伤寒杂病论》的一代名医，却在东汉建安年间的大瘟疫中，对疫情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多达一百三十多人的自家亲族，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都死于瘟疫，其中死于伤寒者竟占了十分之七。张仲景真是愧对家族。

在后世发生的很多次伤寒疫情中，《伤寒论》也未能做到通经致用和经世致用。

如明朝崇祯辛巳年（公元1641年），疫情遍及山东、河北、江苏、浙江等省，江苏吴县一带疫情严重，当时诸医依据《伤寒论》进行治疗，但没有疗效或疗效甚微，死亡者甚众。据《吴县志》记载：“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仅存者”。

正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张仲景，在他死了1370多年以后，居然被后世中医吹捧为“医圣”，实属幸运。

二

武圣关羽，在正史《三国志》里的记载很短，仅953个字。
关羽生前“董督荆州事，拜前将军，假节钺”，身后“追谥壮缪侯”。
关羽忠心耿耿。“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曹公禽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但羽“杀颜良”“解白马围”以报曹公。得知刘备消息，“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於袁军”。足见关羽忠于刘备。
关羽战功赫赫。“羽率众攻曹仁於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汎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其勇武堪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
关羽义薄云天。与刘备、张飞情同手足，义气当先。还恩怨分明，“羽报效曹公”还了人情债，“有国士之风”。
关羽“刚而自矜”。“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不仅藐视东吴君臣，对自己手下留守荆州的部将麋芳、傅士仁也过于轻慢、刻薄，终使“芳、仁使人迎权”。“权遣将逆击羽，斩羽及子平于临沮”。关羽因其轻敌傲慢的个性，最终丢了荆州，被东吴斩杀，身首异处。
正史里的关羽，无项羽、吕布之勇，无张良、孔明之谋，无姜尚、韩信之功，还“刚而自矜”，丢了荆州，兵败被杀，似乎并不具备封为武圣的资格。
这样的关羽，怎么就被封为“武圣”了呢？
这是因为关羽对君主忠心耿耿，对兄弟义薄云天，为蜀汉取义成仁，其忠诚勇武与仁义之气特别适合做维护皇权统治的道德楷模。于是，关羽逐渐被官方神化。
首先，在唐德宗年间，武庙增加祭祀西周到唐朝的64位名将，关羽在增加之列，这是关羽首次正式进入官方武庙，地位一般。这时武庙主祭的圣王是姜尚，简称为武圣。
到了北宋初期，沿用唐朝武庙祭祀体系，但关羽却被朝廷以兵败身死、不克善终为由移出武庙。直到宋徽宗年间，关羽才迎来了逆袭之路。
北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追封关羽为“忠惠公”。
北宋徽宗崇宁二年（1102年），又封关羽为“崇宁真君”。
北宋徽宗大观二年（1108年），复封关羽为“武安王”。
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年），再封关羽为“义勇武安王”。
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封关羽为“壮缪义勇武安王”。
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年），封关羽为“壮缪义勇武安英济王”。
北宋末年和南宋初年，因为金元进犯，国土沦丧，朝廷需要忠义勇武之人，关羽正好就是这种忠义勇武之人，于是开始大树特树关羽。以后的历朝历代亦是如此。
元文宗天历元年（1328年），封为“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
明太祖洪武二十七年（1329年），敕建首都（今南京）关庙；
明神宗万历十年（1528年），封为“协天护国忠义帝”；后敕赐解州关帝庙“英烈　庙”号；
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封为“三界伏魔大帝威远震天尊关圣帝君”。
清世祖顺治元年（1644年），封为“忠义神武关圣大帝”。
清德宗光绪五年（1879年），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
……
于是，关羽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起，就被“封圣”。而关羽终极地位的形成，是在清朝初年，关羽的庙宇正式升格为武庙。这不是一般的武庙，是跟文庙相对的，也就是说关羽终于上升到了跟孔子一样的地位，成为圣人。武圣这个称呼，也就从此形成。
关羽成为“武圣”，除了历代皇帝的追封以外，还与清朝时期关羽家乡山西商人群体的不懈努力分不开。
晋商修建了第一座关帝庙，而清朝晋商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关帝庙就跟着晋商的足迹出现在全国各地，关公信仰也就跟着出现在全国各地。
其实，关羽是在死亡1394年后才成为“武圣”，成为忠君爱国、忠义勇武的典范，教育亿万臣民，尽忠义于皇帝，献勇武于社稷。

关羽作为蜀汉五虎大将之首，作为战功卓著的三国名将，被封为“武圣”还有情可原，奇怪的是后世的剃头匠居然拜关羽为祖师爷，更奇怪的是现代的企业老板和商贾小贩都拜关羽为财神爷。
一千多年来，关羽的行市一路看涨，侯而公，公而君，君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封圣之后还兼任理发业的祖师爷以及工商业的财神爷。

三

文圣孔子，生前不过是诸子百家之一，并没有太大的名气。
孔子周游列国，游说诸侯，均遭失败，真可谓凄凄惨惨戚戚，有时甚至还“惶惶如丧家之犬”。
孔子生前，其弟子均不能入仕为官、经世致用。弟子数量少于墨子，弟子质量弱于鬼谷子。鬼谷子有八大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商鞅、吕不韦、白起、李牧，均出将入相声名显赫，都成就了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
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子身前身后，均无大的影响力。
直到孔子死亡345年后的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董仲舒的《举贤良对策》，深得汉武帝赞赏。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被汉武帝采纳。从此，孔子和儒家学说才开始声名大振。
又过了135年，到汉平帝元始元年（公元1年），孔子首次受到朝廷的追封，汉平帝“追谥孔子曰襃成宣尼公”。从此开始了孔子行市一路上涨，千年封圣的历程。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六年（公元492年），改封孔子为文圣尼父。
北周静帝大象二年（公元580年），追封孔子为邹国公。
隋文帝开皇元年（公元581年），追封孔子为先师尼父。
唐太宗贞观二年（公元628年），追封孔子为先圣。
唐太宗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追封孔子为宣父。
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657年），复尊孔子为先圣。
唐高宗乾封元年（公元666年），追封孔子为太师。
周武后天授元年（公元670年），追封孔子为隆道公。
唐玄宗开元27年（公元739年），追谥孔子为文宣王。
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加封孔子为玄圣文宣王。
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改称孔子为至圣文宣王。
元武宗大德11年（公元1307年），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
明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改称孔子为至圣先师。
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加称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
清顺治14年（公元1657年），改称孔子为至圣先师。
……
由上可见，孔子从公元492年起，被追封16次，其中有9次封号里带有“圣”字。历经千年成为“圣人”被供奉在“文庙”里，所以世人又称孔子为“文圣”。
其实，这位“文圣”的文采并不怎么样，既不如庄子、老子，也不如孟子、荀子。生前崩出的若干词句，被弟子门徒整理成一本语录体的《论语》，成为儒家经典。
孔子之所以在其身后一千多年被历代王朝追封为圣人，是因为儒家思想有利于稳定封建王朝的统治秩序，有利于教化臣民成为效忠皇帝，甘愿为了朝廷勇于杀身成仁的顺民和奴仆。

四

所谓圣人，是指德高望重、有大智、已达到人类最高最完美境界的人。而孔子、关羽和张仲景，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缺陷和不足。
例如，孔子上任大司寇仅七天，就敢在既无证据，又罪不至死的前提下，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急匆匆就誅杀了少正卯，可谓不仁。
又如，关羽刚愎自用骄傲轻敌，大意失荆州，兵败身死，可谓不智。
再如，张仲景治疗伤寒病乏术，在建安大瘟疫中，其“向余二百”的本家宗族，“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一个撰写了《伤寒病杂论》的名医，居然挽救不了身患伤寒病的宗族亲人的生命，可谓学浅。
这三人都算不上是有大智、并达到人类最高最完美境界的人。所以，他们都不是圣人。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圣人。
事实上，在他们三人活着的时候，在他们各自所处的时代，根本就没有人把他们捧为圣人。他们三人与各自同时代的普通人相比，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诚如明代王守仁所说：“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
是千年以后的帝王或医生，出于种种维护自身利益的需要，才把他们捧为圣人的。
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社会，造就了若干圣人。
这些圣人既能从道德层面上帮助维护和规范封建王朝的社会秩序，又能回过头来成为亿万百姓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偶像。
这些圣人的学说，约束、框范和左右着百姓的思想，潜移默化地训导百姓忠君爱国，让忠于皇帝热爱朝廷的信念浸透在骨髓里，融化在血液中。
这些圣人的学说，教化出了无数思想僵化，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愚民。所以，每到国家需要变革，需要前进的紧要历史关头，就会有无数用圣人思想武装起来的保守派，大开历史的倒车，严重地迟滞中国崛起的进程。
笔者以为，中国之所以在近代落后于西方，概源于此。这些所谓的圣人，都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