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歌：记晚清翰林陈鼎跌宕起伏的一生及其后代生活片段 之十七

FANG

(上接 (一) 对陈鼎儿女支离破碎的介绍)

这里要说一说卖赵园的事。为什么既然赵园已经卖掉了，1920年陈慎宜入学上海美专时，其姑母仍然把住址写作常熟赵园呢？

方家(我外公家，赵烈文是我外公的外公) 传说赵园是1924年才卖给盛宣怀的。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因为盛宣怀1916年就去世了。直到一位业余研究赵家、陈家等家族历史的朋友(比专业人士研究的深入)告诉我，赵园大概是1914-1916年卖掉的，是盛家的一位亲戚，同时又是赵烈文家的朋友，从中搭桥，卖给了盛宣怀，但他当时没付全款，所以陈德懿(赵烈文儿媳)他们还能继续住在里面。

赵园卖给盛宣怀后，盛宣怀的老妈有一天做了一个噩梦，说家里将有火光之灾，后来请和尚解梦，和尚眼睛一转说应破财免灾。于是盛家就把赵园布施给了常州天宁寺，成为天宁寺下院“宁静莲社”，是僧人的旅社。直到大概1924年，赵家人才搬出。

当然后面做梦云云是网上看来的传说，凑在这里，娱乐一下。但布施给天宁寺做下院是千真万确的。

20世纪20年代的赵园。照片中的几个人站在九曲桥上，左侧两个男人身后可以看到柳风桥。桥上人是不是赵家人？不知道

据《赵烈文家族世系(常州观庄赵氏)》，陈德懿是1928年去世的，我猜测那时树倒猢狲散，一大家子人，各奔东西了。当然也可能在1924年赵家搬出赵园时一家人已经散了，陈慎宜姐弟可能就去了上海。我外公1930年曾经带着我母亲和我小姨去看赵家人(我外公也是在赵园长大的)，赵园早已易主。我大舅1936年去常熟，是住在赵烈文次子赵宽家的。

我于2021年拍的赵园里的九曲桥，这张照片较前一张照片已经过了100年。据工作人员介绍，除了这个九曲桥和一座很小的柳风桥，还有似舫，其他都是复建的了。即使这个九曲桥也有改变

关于陈鼎的女儿陈慎宜，我唯一听到家族里人说的就是她是个老姑娘，很老式，大概是个独身主义者。我猜也可能是她画画过于执着，错过了婚配年龄吧。

陈慎宜晚年照片

陈鼎的儿子陈狱生是如何就学的倒是不太清楚，但他应该上过很好的大学，因为他英文是一流的。

我在网上找到了一篇叫做《被遗忘的民国科学译者——陈岳生》(陈狱生的大名是岳(嶽)生) 的文章，这篇文章称陈狱生在整个民国时期活跃于基础教育、高等教育和出版发行一线，是当时著名科普作家，科学译者、编辑，著述了很多科学著作。

通过这篇文章我才知道狱生表舅公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并对他的工作情况和学问全貌有个初步了解。

上世纪20年代末时陈狱生曾在商务印书馆编译处数学部工作，当时数学部共有8 人，陈狱生主要负责翻译数学书籍。1930年到1940年间他在澄衷小学、澄衷中学当过算数老师。他还曾在大夏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前身)当教授、担任过科学画报社编辑。49年后，他担任过中国物理学会的秘书长。有上海航务学院的学生说，陈狱生50年代是该校的物理教授，他还曾任开明书店编审……。

民国时期，编写新式中小学教材以培养一代具有科学知识和新文化的新人非常重要，而陈狱生的翻译和编译作品就始于中小学教科书。但是他后来对前沿科学的翻译更感兴趣，比如他的译著有专门关于原子能和原子弹的，连中文中的“裂变”、“聚变”的词都是他最先翻译出来的，甚至“粒子”一词可能也是来自他那里。说明狱生表舅公很是追求新思想。

直到现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还能看到很多陈狱生翻译、编写的书，也有他的著述，均是科学方面的专论或教科书。

陈狱生编写的《小学生文库》之一



陈狱生编译的《原子能 与原子弹——核物理学发凡》

我还看到网上有一篇文章介绍陈狱(嶽)生于1934年翻译的《明日之世界》，觉得很有意思，引在这里：

“未来究竟是啥样？对于这个问题，早在80多年前就有人进行了大胆预测，并且还将预测内容整理成册。民国翻译家陈嶽生翻译的作品《明日之世界》，这本书从交通、通信、气象、法律、衣食、能源、战争等方面对几十年到百年之后的未来世界进行了大胆预测。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堪称是“神预测”，因为书中提及的诸多预测内容如今都已经美梦成真。这本书写得很有趣，也很有意义，并根据想象配了20多幅插图，是一本传递正能量的书。

翻译者陈嶽生在这本书的结尾道出了编译的初衷。陈嶽生在结尾写道：“我著这一本书的理由，便是力谋说得你们相信，这种世界是最值得发奋一求，不过我们要是不愿意发奋的话，它就永远不能够给我们获得。”

看来狱生表舅公在学问知识上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慧，而他又是个非常低调踏实的人，别说社会遗忘了这位民国科学译者，连我们家族都对他的学问了解很少。

陈狱(嶽)生于1934年翻译的《明日之世界》

至于陈狱生和姐姐什么时候离开他们姑母搬到了上海，就不知道了。

前面陈德懿给汪康年的信里，意思是要在常熟给陈鼎的儿女买房，但信里并无看到最后结果，也许她直接在上海给他们买了房子也未可知，总之姐弟俩从此就没有离开过上海。连日本人占领上海那些年也没离开，而那些年，我妈家族大多数人都逃难去了四川或云南。

(二)陈鼎身后学生们为他出了本诗集

陈鼎去世若干年后，他的学生吴士鉴觉得他有责任为老师出本书，以纪念恩师对他的教导。关于出书事，吴士鉴的《黝曜室诗存》序文和柳和城的文章“陈鼎《黝曜室诗存》印行前后”说的很清楚，我没有什么新材料，很多内容就照抄了。

民国后，吴士鉴与他老师的儿子陈狱生应该是常有联系，知道老师尚有遗稿存世，于是联络张元济、汪大燮(他俩都是光绪十七年辛卯科乡试的考生，陈鼎是那年的座师，是他俩老师)发起印行，时间大概在1929年。

《黝曜室诗存》序文中说“嶽生文学茂美，毕业于学校，士鉴乃求吾师遗稿，嶽生与其姊安若寄示手稿三册，士鉴参考絫(累)月，有复緟(重)者，有自行删汰者。初名《酒龙诗虎室诗存》，最近者改署'黝曜室’，今题曰'黝曜’，从吾师之治命(遗嘱)也。编录既竟，谋诸张菊生(张元济)同年，亟付排印，以永其传。方今世变益烈，倘吾师尚在人间，当不知若何隐痛！”

吴士鉴很了解他的老师，认为如果陈鼎上世纪20年代末还活着，不定如何伤感呢。

张元济于是安排老师的遗著在商务印书馆印行，但不是商务正式的出版物，费用由张元济等承担，因此原书没有版权页之类说明。这项工作约启动于1929年初。

1929年1月2日张元济有一封致吴士鉴的信：

前得两书，曾复一片，计荷詧及。陈师诗集样张已排出，分甲、乙两种，谨呈览。如印贰百部，价均不出百圆，甲乙相差不过数圆。应用何种，乞核定。伯唐(汪大燮) 既有信，不便不使闻知，即我三人共任此款，不再沿门托钵，未审尊处以为何如？吾辈决议后，再由弟告知嶽生世兄可也。（《张元济全集》第二卷）

张元济全集

因诗集篇幅不多，张元济当时安排排出两种版式，寄给吴士鉴，请他选择一种。并说明费用由他与吴士鉴、伯唐三人承担。

张元济，字筱斋，号菊生。清末曾任总理事务衙门章京，因同情变法被撸了。于是他于1902年一头扎进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经理、监理、董事长等职。为中国出版事业做出无可比拟的贡献。

张元济

汪大燮，字伯唐，曾任教育总长、平政院院长兼参政院副院长、外交总长、国务总理等等职务。比他老师陈鼎“出息”多了。汪大燮有意为老师出一份力，但可能最后这愿望没能实现。因为张元济那封信写于1929年1月2号，而汪大燮因哮喘病于1929年1月5日去世。

驻英公使时的汪大燮

1929年1月中旬，陈狱生在一封信中在表示感谢之余提出“添印百部”的要求：“承先生与筱斋、伯唐两先生将先严(先父)遗诗付梓，使先严之名藉此不致湮没于后世儒林，不肖如弟，感铭何可言状！样子一份于接到之次日即面交张秉和君，款式方面弟绝无异议。当时弟思一问价目，拟就力之所及添印若干，时值印刷所怠工，故未得要领，后即因急务赴苏，未及作覆。屡承下文，愧感交集矣。该诗集每百部印价若干，可否请示知？未识弟亦能添印百部否？”

这封信转引自“陈鼎《黝曜室诗存》印行前后”，文章说这是给张元济的信，我表示怀疑，我觉得应该是给吴士鉴的信，因为“筱斋”是张元济的号，陈狱生不会给张元济写信，又说“承先生与筱斋……”。

排样陆续印出，交陈狱生校订。然而，一年后诗集还未印出，原因出在陈狱生那里。他为谋生计，忙于“卖文”而耽搁了校样的校对，直到第二年初还没校对完毕，他只得匆匆寄回末批校样。

陈狱生

1930年1月27日，陈狱生致张元济信中说：“《黝曜室诗存》末批校样已于今日送出，其中未改正处尚多，恐再须校一二次始能竣事。此次迟误甚久，自知咎戾，实多家寒债逼，不得不于晚间加紧工作，将卖文钱应年关急需，此后自问决不致此，尚望谅之。”

1930年时陈狱生是在中小学教书，那时他的女儿陈鋗大约5岁，但是他家里生活到了必须卖文才能熬过年关的地步，也真是凄惨。

前面说过，陈狱生翻译、编写过很多书，包括很多教材，30年代出版的不少，多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因为商务印书馆有狱生父亲陈鼎的学生张元济，可能还因为商务有我外公他们方家及外婆的母亲庄家不少人，陈家、方家、庄家几家来回联姻，大概多少有些熟悉。除了出书外，他还是《科学世界》杂志的主编之一。狱生表舅公当年大概主要就靠卖文、编书、翻译来养家糊口吧。

陈狱生主编的《科学世界》

关于陈鼎的美篇，我写了一个系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本篇右下角“来自作品集 乱世悲歌：…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