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鱼的故事

初仁

那条鱼的故事

初仁

昨天去东南四环恋日绿岛看发小彭家小宝新居，俩人一边喝小酒，一边聊儿时往事，聊着聊着就聊到那条鱼。小宝告诉说，跟那条鱼有关的郎家老三郎福生、老幺郎福先都英年早逝阴阳两界了，说你还不赶紧写下这件神事，如有人质疑我还能挺身作证。一席话说得我顿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之叹，想想那就写下来。

我五岁以前家住石驸马大街后王恭厂一号，五岁那年举家迁住宣武门外兵马司后街十六号。后街十六号后院北房五间，从西向东依次住郎家、我家、彭家。三家大人热络，孩子也投契，整日价一起厮混，尤其学校放暑假，四五龌龊男孩更是形影不离，一票人马到处撒野，逮蛐蛐、粘知了、扑蜻蜓、捉蚂蚱、搂青枣、拽杜梨、捞蝌蚪、够莲蓬……如此等等，极尽夏日少年之能势。不过，也有一件即使现在看也很时尚的事要做，那就是如果天热难耐，我们就见天见结伴去陶然亭游泳池“煮饺子”，反正暑期优待少年儿童才五分钱一场，破不了家财也没家财可破。

我们去游泳池，打后街沿阎王庙街走，下自新路穿“觉岸”过街楼，然后抄近钻陶然亭公园北面竹篱笆墙洞斜插出公园东门，过太平桥南北马路就是。待游上一场两个小时后折回，再从东面篱笆墙洞钻入，园子里野上一把，然后光明正大一回，大摇大摆出公园北大门回家。

一次，郎老三、郎老幺、彭小宝和我游完泳例行园子里游荡，湖岸一拐弯，一条空船漂摇岸边，四人见状大喜，二话不说跳上开划。这种船我们都明戏，十有八九是热恋男女卿卿我我地久天长，划过钟点又划过押金，末了回到现实世界掐指头一算，码头交船不如柳树湾交船划算，公证不如私奔来得浪漫之所为。那时候，公园划船是件奢侈品，兜里没个块儿八毛凑份子别想，于我们几个贫寒家境来说就更是如此。说来我们几人划船手段个个高强，但没个是花钱划出来的，细论还真是拜这种“野船”之所赐。“野船”者，到时候如法炮制，“泛若不系舟”罢了，“野渡无人舟自横”去也。

那次划船，又没有谁家小妹在船上可资手把手教授，水面上又少有游船可供要么冲撞要么打水使坏，划着划着不免意兴阑珊，几人都不再动弹，个个栽歪在船梆上。蝉鸣聒噪中，百无聊赖我冒了句 : 要是能蹦上条鱼多好。不承想，话音没落，不等谁谁接口说想得美，“腾”地一下，一条大鱼应声跃出水面，直鲠鲠在空中打了一个挺，不偏不倚，重重摔在船舱里。几人看的真切，七手八脚摁住，连呼神乎来哉，神乎来哉。再看那鱼，认得是条草鱼，看上去不下十斤，鳞甲一片一片分明得紧，泛着青白蛤蜊光。瞅瞅四下没人，我赶忙脱下褂子裹上，鱼恁大还露着鱼头鱼尾。他们几个也机灵，船已胡乱戳到浅水滩，四人递手传鱼夺岸而奔，及绕到山后僻静地挣开一个篱笆新洞钻出，又跑出是非地界才松了口气。又看那鱼，怀里还挣巴着，彭小宝路边撅来一根柳树杈子，穿透鱼鳃跟郎老三抬上肩我才撒手。撒了手，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路上只是软软跟着看，看抬鱼二人被鱼甩来甩去左右摇晃趔趔趄趄走，看郎老幺屁颠儿屁颠儿跟后面吆喝劳驾借光留神蹭着鱼腥。

回到家，大人们也都下班了，见状闻听啧啧称奇。搬出洋铁皮洗衣大盆，几番踉跄腾挪，我帮母亲把鱼拾掇干净，横陈小饭桌上。母亲手持菜刀，在鱼身上比划来比划去，颇费周章。最后，感觉上既然鱼是儿子唤来，母亲也不再矫情，割下中段留自家，只是尺寸上减了许多，让去鱼头鱼尾两边不少。分完后，母亲还把鱼头鱼尾拼起来看了一眼，大约是看上去还像一条鱼的意思，方才吩咐鱼头送南方人彭家，鱼尾送北方人郎家。

这事和很多人说过，他们听了也不说你编来赚人，但大都哈哈付之一笑。唯一例外是易行先生，他听后毫不起疑，隔日还送我一副嵌名对联 ，说是: 初能召鱼上岸，自非凡品；后敢烹仙入口，堪称超仁。易行先生楹联大家，他肯掷嘉联纪小子之侥幸，我很得意。不过，今天第一次把故事有头有尾写下，忽然感到，真正使我内心骄傲的，是当年母亲把鱼分得那样好，让儿子送起来欢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