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发稿）难忘那年的边防探亲 韩冰

安静

夜深了，列车沉重地喘息着行驶在京包线上，奔向夜色苍茫的前方。昏黄的灯光下，车厢里多数旅客都已昏昏欲睡，偶有人无聊地东张西望，不到站点列车员也不再来打扰，只有列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特别是穿越山洞隧道时透进车厢里的煤烟味，更使我难以入眠。

半个月前他来信说因形势紧张，部队进入了备战状态，今年春节不能探家了。其实在来信之前都有预感，自三月份珍宝岛事件以来，报纸、新闻报道在中苏中蒙边境，苏联陈兵百万，战争一触即发，他探家过节的愿望肯定会落空，但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盼他能回来。

1969年的麦收前夕，当兵六年的他回来探家，我俩也结束了鸿雁传书的爱情长跑，在芒种那天家人为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蜜月的日子快速又短暂，他归队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春节回来聚。离家六年，他也太想回来过个春节了，但终究军人还是要服从纪律的，信中他给我提了个建议，能否休探亲假去部队探亲。

眼看再有几天就到元旦了，元旦到学校放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忐忑地和学校领导说了自己想去部队探亲的想法，领导通情达理地大手一挥：“好吧！你把班里事交代一下，写好年终的家长通知书及学生的操行评语，元旦放假你就可以走！”提前半个月给我放了寒假。

1970年1月1号，我从明水乘市郊车到了济南，晚上转乘济南至北京的直达快车，经过八个小时车程，次日早晨到达北京，二号晚上又转乘北京到内蒙古集宁的火车，继续颠簸在探亲的路途中。

列车员过来报站，下站大同车站。火车不晚点的话，明天早晨我到集宁南站下车，再到集宁北站乘十点半的慢车到二连浩特方向。

在我决定部队探视之前，他来电报嘱咐我两件事，一是去县公安局办边防通行证，二是到集宁有战友接站。我回电报一封：元月一日出发。

车过大同之后，车厢里的温度明显在下降，我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更加毫无困意，车窗外的夜色渐渐亮了起来，擦去车窗上的雾气，窗外闪闪而过的景物也逐渐明朗，一片土黄色！偶尔闪过的房屋建筑都是黄土抹顶，昨天看到的华北平原今天已是黄土高坡！

3号八点钟，火车整点到达集宁南站，我活动了一下发胀的双腿，十个小时的火车坐下来，腰也僵了。感觉到气温很低，我戴好围巾口罩，扣好大衣，提起旅行袋慢慢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迈下车门浑身一紧，寒风像万把钢锥直往骨缝里钻，冷得我直打哆嗦！额头顿时木木的好像已不属于我。正在踌躇不决的时候，一个穿皮大衣的军人已来到跟前，“你是老马家属吗？我姓朱，和老马是战友，也是咱章丘老乡，他打电话让我接站。咱们先去吃点饭暖和一下，然后我再送你去北站上车！”

有人接站真是万幸啊！这鬼天气，人生地不熟的没人来接我怎么去转车呢！我奇怪他怎么毫不犹豫的就认出我来，我们可是初次见面，小朱看出我的疑问，看老乡那苹果脸，我应喊他小朱。“你这件棉大衣就是标志，你看这里谁穿棉大衣啊！”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集宁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清一色的翻羊皮大衣，我身上蓝色的棉大衣太显眼了。

我庆幸小朱带着车过来接我，车子在一间小饭店门前停下，掀开厚厚的皮门帘，一阵热气夹着一种特有的膻味扑面而来，小朱点了馅饼和鸡蛋汤，馅饼是一层薄薄的面皮裹着厚厚的羊肉馅。当时是食品匮乏的年代，但我对那肉馅浓郁的膻气味却有些抗拒，勉强吃下一个，幸亏有碗鸡蛋汤冲下去。

十点半的火车赶得很紧。小朱送我进北站，上车替我安排好座位，“记住，到赛乌苏下车，老马会去接你。”哦，老马！二十五岁的他，被称呼老马已经很溜了！从此我便称其老马。

车很快就开了，我环视了一下车厢里的乘客，除了我之外，一色的翻羊皮大衣，很白很干净的应该是新做的大衣，而黑糊糊油腻腻的就不知穿了多久了。车厢内弥漫着不同于饭店的那种更加刺鼻的膻味，大概都是当地的牧民或铁路沿线的工作人员。集二线（集宁——二连浩特）每天就一趟往返对开的车次，就像济南的市郊车，逢站必停。

上半年老马写信的地址是内蒙古乌盟军分区，结婚归队后第一封信的地址都是内蒙古集二线一七八九部队，信中只说是调到边防部队了，不成想从军分区的所在地集宁，还要出去这么远。车内人声嘈杂，大声谈笑着，我疲惫地望着窗外，冬天的乌兰察布草原是荒凉的，狂风一层层卷起黄沙，偶尔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战栗，难免给人一种惆怅寂寞的感觉。

车到赛汗塔拉车站，乘客下车的很多，车上的乘警开始查边防通行证，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快到赛乌苏的时候，整个车厢就我一个人，从没有过的孤独感袭我而来，我提着包向前面的车厢走去，走过两节车厢都是三三两两的军人，我又坐了下来，有位军人看了看我问：“是到二团探亲的吧？”我回答：“只知道在赛乌苏下车。”那人说：“这就对了，下车和我们一块走就行，都是在赛乌苏下车的。”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我不禁有些激动心跳，离家三天了，一次次的转车，我可真是三千里路云和月啊！毕竟分别大半年了，又是婚后第一次重逢，老马一定在站台上等我。火车停了下来，军人们都起身往车门踱去，有一位回头朝我说了一句：“下车吧！到了。”我点了点头，故作镇静地提起包随着下了车。又是一阵寒风袭来，天已经暗了下来，时近黄昏，站台上刺眼的灯光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挤着下车、接站的军人，我停下来定了定神，在人群中辨认着接我的老马。他应该能一眼看到我，一片军绿色中的兰色棉大衣太容易发现了。我的期待没有出现，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这寒风肃杀的北国站台上。

愣神间，忽然听到“你是马副连长家属吗？”眼前是两名军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马副连长是谁，也没注意到是问我。看我没答话就接着说：“你是从山东章丘来的吧？”看来真是找我的，连忙回答：“是啊是啊！”“我俩是四连的，正好在团部学习，马副连长打电话让我俩来车站接你的。”又是马副连长，看来这马副连长就是我要找的老马了，虽然知道他已提干了，但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职务，难免听起来这马副连长很是生疏啊！马副连长既然让别人来接我，肯定是在忙着什么，是开会还是有任务？我不得而知，只能默默地跟着人家到部队了。这时，帮我提着包的军人回过头来，“咱们先去团里招待所吃点饭，再安排你住下，明天早晨九点半有去四连的车，送你去连队，到时候我送你去车队。”一听这话我真有点头晕转向了，已经到部队了，怎么明天还坐车啊！我再也矜持不下去了，急切地问：“老马呢？他在哪里？”“马副连长在连队，他来不了！”天哪，我都来到这里了他还来不了！“连队在哪里？离这里远吗？”“是挺远的，明天你跟车要跑一天，还有四百多里地的路程哪！”我心一下子就凉了，比赛乌苏的风还凉，我以为一会就能见到他，想不到他竟然在四百里之外的地方等我。

当晚，由于团部招待所的条件比较差，来队家属一般安排到赛乌苏农场的女教师宿舍。我在女老师宿舍的热炕上一夜未眠，既失落又委屈，他写信只说是边防条件比较艰苦，从不多说别的事情，没想到首先交通就如此不方便，连队离团部四百多里，这战线要多长啊！

翌日上午九点半，四连的军人按时送我到运输连，跟上送粮食的卡车去连队。

装满粮油的卡车驶向草原，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好像是个老兵，上车后问了我一句：“第一次来边防吧？”我嗯了一声：“是的。”“坐稳啊，路不好走。”驾驶室里照样是很冷的，从踏进内蒙古以来，我的棉大衣没了丝毫优势，只是一个外地来客的标志。司机戴着部队的那种草原帽，随着卡车的颠簸哼着草原女民兵的旋律，我欣赏着眼前久盼的大草原，冬天的草原是灰黄的颜色，枯黄的草原和裸露出来的沙地显露出一片荒凉，低洼处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盘旋的苍鹰打破了天高地阔巨大画面的宁静，增添了草原的神秘感。不是想象中平坦开阔的那般，而是千沟万壑、逶迤连绵，军车跑出来的路凹凸不平，伸向无边的地平线，与天际相连。车跑的并不快，道路状况限制了车的速度，并不停的颠，我坐在车里一次次地被弹起来，肠胃好像拧起来一般难受。我两只脚死死的蹬着车底，缓冲着车的弹跳。司机看出了我的狼狈样子，调侃了一句：“在草原上练出了不晕车，以后在哪里都不会晕！”还真是应了司机那句话，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乘飞机还是坐船，从没晕过！司机的军用水壶挂在靠背上，我记住了水壶背带上司机的名字——辛金山。

坐闷车是很无聊的，和司机不熟悉也无话可说，我闭目养神。突然一个急刹车，身子随之前倾，我迅速抬手扶住了车窗玻璃，惊恐地望着司机。只见司机拿过竖在靠背一侧的步枪，跳下车去，口中说了一句“黄羊”，抬手朝左前方打了一枪。这时我才发现前方一群黄羊正越过路面，向左前方跑去。太神奇了！我第一次到草原来能碰到如此壮观的成群的黄羊，也是一种幸运吧。枪声像是起跑的信号，转眼羊群就没影了。也许是司机一路没遇到人和动物，寂寞的途中与黄羊打了个招呼。

大约到了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排土屋顶的建筑，我兴奋起来，问司机：“到连队了吗？”“早呢！前面是红格尔公社，下来活动活动再走！”可不是吗，双脚蹬了五、六个小时，腿都麻了，这排房子就是公社驻地？

在红格尔公社稍停一会，继续前行。六点钟左右天已经很黑了，跑了一天，就是经过了一个红格尔公社驻地，既不见其他建筑，也没碰到一个人。晚上在没有任何标记的大草原上，又基本上是沿着国境线，车不会越境吧？我担心起来，越来越焦虑不安，不住地观察着司机的表情，那司机泰然自若胸有成竹握着方向盘，好像忽视了我的存在，这倒使我稳下心来，继续盯着车灯照向前面的那束光。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车停了下来，我也发现了车灯光束前的几间砖房，不禁一阵惊喜，果然司机说：“到四连哨所了，下车吧！”车灯的光束里，有几名军人朝卡车走来，司机接了我的包，扶我下了车。我稍稍活动着双腿，几个人已经到了车前，看清楚了！我终于见到了跑几千里所要寻的老马！看到了那厚厚的皮军帽下愈显瘦削的脸。他笑了笑，接过司机手中的包，“太冷了，快进屋！”久别重逢，没有拥抱，没有絮语的问候，只有双目对视的瞬间所感受到的心灵的撞击！我深深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啊，到哪里了？这是我们连队的一个班哨，到连部还得两小时呢。”天哪！我这是朝着地平线奔，没有尽头啊。司机递给老马一个信封，老马看了一下：“呵，人和电报同时到达。”原来，我一周前发给老马的电报，部队团部收到后，电报内容电话通知了连队，电报却是与我同时来到哨所。司机还要赶往下一个哨所去卸粮食，我不禁替司机担心起来，在黑夜的茫茫草原上，一旦汽车抛锚该怎么办呢？

在哨所简单吃了点饭，难以掩饰的喜悦取代了一天的劳累和饥饿，我只想尽快到达目的地我才能踏实。日后我才知道，战备期间，连队的干部战士都不准离开岗位，老马能到哨所来接我已经尽力了。

坐上老马带过来的连队的军用吉普车，赶到连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看不清连部的整个轮廓，只觉得像一个偌大的四合院，周边都有房子。连队招待所的房间里，一个小通讯员正忙活着往炉子里加煤，炉膛烧的通红，一进房间，巨大的温度落差使我的脸像是发着高烧一样，眼睛也睁不开了，几天来的车马劳顿，困乏的像喝醉了酒，我真的太累了！

（上）

早晨是哨音叫醒了我，使劲睁开发涩的眼皮，老马已不在房间。我掀开窗帘的一角，院子里是老马他们和战士们在出操。看来天气不错，似乎也没有风，柔和的阳光洒在对面的房顶上，顺着房顶往一边望去，蓦地我看到房头上的哨楼，早晨的霞光映着哨兵，军绿色的大衣像是刷上了一层金色的油彩，哨兵的侧影如同一座肃穆的雕像，庄严而圣洁。好美的画面！

老马从食堂打回来早饭，他说连长指导员怕我吃食堂不习惯，可以自己做饭。这倒正合我的心意，我也想在我来队的日子给老马做点可口的饭菜，尽尽做妻子的责任。按规定，部队来队家属是随着一块吃食堂，大概鉴于边防部队的特殊性，为来队家属开了绿灯，提供了方便。上午，司务长安世华和炊事班长薛海生送来了米面和炊具，我们也开启一段为期不长的惬意的日子。

内蒙边防部队因为所处的环境和气候因素，蔬菜比较稀缺，冬天很难吃到新鲜蔬菜，只有冬储在菜窑里的土豆、元白菜和圆葱。但牛羊肉不缺，连队各自养着牛羊，入冬前已将杀好的牛羊剁在库房冻了起来，吃前战士们将上百斤的带骨牛羊肉扛了出来，扔在厚厚的案板上，用像铡刀一样的长柄砍刀剁成一块块扔到锅里，那才是真正的手把肉！

这天下午，天阴的像要掉下来，听通讯员说团部有通知，明天有暴风雪。不到晚上就飘起了雪花，风也越来越大，住我隔壁的电台董台长家属李大姐过来告诉我，明天有暴风雪，这白毛风刮起来能见度很差，最好别出门，会迷失方向的！夜间，只听到风声像多少只哨子在一起吹响，发出尖利的嘶叫声。早上，窗帘后的玻璃上结满了厚厚的冰花，外面茫茫一片，狂风搅着雪花在空中打旋，开门刚掀起半边皮门帘，已灌进一地雪花，泼出的洗脸水没落地就结了冰，老马简单吃了点饭，就急匆匆地钻到风雪中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风势有所减弱，院子里对面的房子渐渐清晰，雪却越下越大，老马回来换上皮裤说出去一趟，我已明白，换皮裤是要骑马或者骑骆驼外出，羊毛皮裤像一个大皮囊，穿在身上一起一蹲会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骑行暖和一些，走路却别扭。老马出去了，我却担心了，这样恶劣的天气，去哪里了？

饭凉了，老马没回来；下午三点了，老马依然不见人影……我慌了，我喊住从窗外经过的通讯员，急切地问他出什么事了，“没事了，你放心，再有半个小时，马副连长他们就回来了，上午是哨所打来电话，边境发现不明车辆，后查明是因风雪蒙方误入边境的牧民，马副连长他们赶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察觉返回去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如果过来的是军车呢？如果他们去的途中迷路呢？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已是雪人的老马终于回到连部从马上跳了下来。我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但是却又平添了几分牵挂，被牵挂的人是幸福的，牵挂却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临近春节了，团部的运输车送来了慰问品，大家吃上了苹果。连里杀了一口猪（连队自己养的），穿着蒙古袍的牧区公社干部及牧民来到连队慰问，部队也下去走访。这天的早饭后，老马说：“走吧！跟着下去转转，提前给牧民拜个年。”这几天老马他们已经去了好几个地方了，我也好奇的想去看看蒙古包的牧民。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看见了一处蒙古包，走近看清楚蒙古包后面用木栅栏围起的羊圈，旁边像摞土坯一样的堆着一垛牛粪，那是牧民的燃料，男主人热情洋溢的用汉话招呼我们进蒙古包，老马他们都盘腿坐在毡上，我实在盘不起来穿着厚棉裤的两条腿，只好半伸着，蒙古包里弥漫着特有的奶茶味，小桌上摆着奶皮子、奶豆腐还有油炸的像小油果子的面食。女主人双手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奶茶上漂着一层像是黄黄的蛋花，看着就很香。我双手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被那种已经熟悉的膻味挡了回来，看来我的味蕾压根就拒绝这类美食，看到我的尴尬囧态，老马伸手接过碗去，对女主人说：“她不习惯，我喝。”给我解了围。自此，再不好意思去蒙古包。

除夕晚上，我和李大姐都参加了连队的会餐，餐桌摆成长长的一溜，先上桌的是盆装的热气腾腾的手把肉，菜很丰盛，有鸡有鱼，只是新鲜蔬菜依然短缺，用蔬菜罐头代替了青菜。官兵们举着搪瓷缸子，以水代酒，互相祝贺着新年快乐。撤去了菜盆碗筷，又换上了一盘盘的苹果、糖块，指导员带大家玩起了击鼓传花，从食堂传出战士们一阵阵欢声笑语，在隆冬的塞外边防，紧张的战备气氛中，官兵们依然过了一个欢快的春节。

十点以前大家散去，回到房间老马穿大衣换皮裤，看我投去的目光，他边收拾着说：“今晚我带岗，你早点睡吧！”鸡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内地是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他，在岗位上！

正月初二，连队除了值班和站岗的哨兵，仍是大家的休息日，我和几个战士都聚在李大姐的房间聊天，刚从电台下夜班的小李子也凑了进来，小李子是河北人，看他疲倦的状态，李大姐赶忙递给他一缸子热茶，催他喝点水回去休息。小李子叹了口气：“我今天还真睡不着了，我是今年国庆节媳妇来部队结婚的，我们那个地方新媳妇头一年大年初二回娘家是很隆重的，我也答应过媳妇陪她初二回门，但确实是回不去，我能感觉到媳妇挺委屈的，老丈人的酒席也做着不带劲了！”接着他的话题，我们由各地的风俗聊到了战争。压在我心里的疑问促使我提了一个天真的问题：“要是打起仗来，边防部队是打还是撤？”小李子愣了一下，笑了，“我的姐呀！什么打呀撤呀，中蒙边境是北京的门户，一旦战争发生，我们边防部队的任务就是通风报信，完成任务就足矣了！”是啊，一个边防连队驻守一百多公里的边防线，连部就两辆车（一辆军用吉普，一辆卡车），还有一二十匹马和骆驼，我一个部队家属却在琢磨打起仗来怎么办，这不很明确吗！我默然了。

这天晚上我莫名地大哭了一场，哭得昏天黑地，自己也不明白哭什么，是为他担心害怕吗？是为军人的家国情怀所感动还是为军人的悲壮所震撼！“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羞于用林则徐的情怀审视自己，而边防军人的责任与担当又岂是林则徐可比的呢！一场大哭发泄出了多日压抑的心结。我大哭的时候老马一直在一边默默无语，只是递给我一条毛巾，看我心情平复下来，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你想啥！不管任何时候，认命！我可是命大的人！”一场大哭，我反而释然了！

相聚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快，该安排我返家的时间了，当初请假的时候我答应校长正月十六开学一定按时回来，若失信对不住那大手一挥放我走的领导。老马说过了初十和连长指导员商量一下，争取随车送我到团部，原路返回到赛乌苏仍要住一宿，再到次日乘火车去集宁。他的想法是未能去接，争取去送。就在初十的这天中午，刚吃过饭通讯员喊老马去连部开会，一个小时后老马急急忙忙地进屋来“赶快收拾行李！”我想这是有车去团部要送我走，这个时间赶到团部恐怕要到深夜了吧！我问老马：“你能随车送我吗？”“送你？你走不了啦！部队紧急换防集训，今晚全团统一时间，十二点同时从各连队出发，刚才和指导员商量了一下，你随队行动，到集训地再送你走！”老马叹了口气：“你今晚又要挨冻了！”我的老天爷，我真的不知所措了，找了个属鸡的，只好嫁鸡随鸡行动了。看着老马脸上的歉意和无奈，我只能故作轻松地收拾行李。

那夜，边防二团的一个不眠夜。战士们都整装待命，十二点钟，按军区的的命令正点出发，老马拉着我上了一辆帆布篷的卡车，和战士们挤坐在草垫子上。帆布车篷能挡风却挡不住零下二十多度的寒气，我俩在黑暗中紧紧挤坐在一起，冷，却不寂寥。看不见灯火，也看不见夜空，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无法站起来活动一下，只能一个姿势的固定在卡车上，困乏一阵阵袭来，但冻得无法睡去。终于看到车棚的缝隙渐渐透进来的亮光，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车停在了部队的集训地——土牧尔台。

连队安顿下来之后，正月十二老马送我到土牧尔台火车站，这是集二线上的一个车站，去集宁就比较近了。他上车来放好我的旅行包，我又随他到了车门口，站台上开车的哨子响了，我催他赶快下去，依然没有分别的拥抱，依然是对视瞬间的心灵撞击，心照不宣。我心里祈愿他平安健康。

火车已经开起来了，徐徐地离开了车站，从车窗望去，他还立在寒风中的站台上，原本已经释然的我，眼睛却不争气的模糊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就从边防探亲回来，我得了个失眠的毛病，久治无效，至今未愈。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