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夜游

秋思

　　刚插队的第二年夏天，同知青组的两个同学探亲回家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守。一天午后，暑气蒸腾，生产队也不安排劳作，正感到寂寞时，忽然插队在相邻公社的同学来访，让我喜不自禁。他看我就一个人，说那他晚上就不急着走了，住在我们家。

　　夕阳西下，我准备好晚饭，就坐在门前边吃边聊天。农村的天黑的快，暮色渐渐围合，很快便天如复釜了。那时，暑热难挡尚可用扇子排解，但蚊虫肆虐却难以抵御，即使身着长衣长裤，蚊虫也能隔衣叮咬，让你坐立不安。无奈之余，我提议，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一则走动可以避免蚊虫叮咬，另外也能体验乡村夏夜之趣。

　　其实在乡村，夜晚能逛什么风景呢？就是在蜿蜒的田埂上散散步而已。在农村夜晚行走，是不能赤脚或穿拖鞋的，如遇到毒蛇咬上一口，极易中毒，有生命危险，于是我们穿好鞋袜，身着长衣长裤准备夜游。

我们门外有一口小小的水塘，此时平静的水面正泛着幽幽的天光。走出家门，绕过水塘，便钻进茫茫的夜色中了。四野一片静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见到远处村庄有星星点点昏黄如豆的灯光。

走在坎坷狭窄的田埂上，我们被夜色包围着，耳畔好像有一种嗡嗡的鸣响，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让人感到天地空阔，时光悠远。

　　夏夜的田野，有点神秘，眼前村庄和树木映衬出黝黑的轮廓，影影幢幢，形状很怪异，会让人想入非非。那晚，没有月，也没有星光，那时我们走夜路已有了点经验，能分辨出发白的田埂小路和依稀泛着轻微亮色的小河，所以还不至于误入歧途。

夜色降临后，开阔的田野暑热很快散去，水稻田边不时能听到间断的蛙鼓和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不知是油葫芦，蝼蛄还是纺织娘，鸣叫声或清脆激越，或低沉婉啭，如琴音，似天籁，像在演奏一曲多重唱。夜晚是它们的天下，可尽情地求偶争斗，浅吟低唱。这些藏在草丛里的小东西鬼精的很，一听到脚步声，鸣叫声便会戛然而止，可你刚走出几步，它们又迫不及待地弹唱起来。

　　我们就这样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黑暗中不时有蚊虫撞击脸面，甚至有纤细的游丝攀粘，脚下也似有物急速地横穿而过，不知是受惊的青蛙还是游蛇，间或还能听到旁边小河渠里发出轻微的泼刺声，也许是鱼在跳跃吧？真没想到，夜是寂静的，然而又是这么热闹。

周围都是水稻田，虽看不堪分明，却似乎能闻到阵阵淡淡的清香，我想起辛弃疾的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时你才能真正体会到这首词的美妙意境！

　　我们一前一后地顺着田埂边走边聊，暑热的烦躁也随着慢慢地消散，不觉已走进田野深处，离我们的村子很远了，这时耳畔有隐隐的雷声传来，于是我们快速原路返回。

回到村子，雷声已滚动不止，没多久屋外暴雨如注，轰然有声，原野一片混沌，将我们刚走过的田埂小路淹没在雨帘之中。

在屋内望着窗外豆大的雨点，想想田埂散步后的一身汗渍，此时也不便摸黑到水桥边去洗澡了，这雨不正好是天体浴吗？于是我们就脱的只穿短裤衩，两个人站到屋外的空地上，任瓢泼的雨点兜头冲刷，直到浇了个透心凉，那种痛快淋漓，至今还难以忘怀。